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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 分类:历史 | 字数:21.6万

第 十 章 解 围

书名: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字数:6216 更新时间:2024-10-11 11:28:22

楚潇湘火速赶到文府,见了老仆,细细问明情形。知道并不如想象中危急,只是当事者一路如惊弓之鸟,心中紧张所致,于是稍为放心。与文紫姗商量,想自己一人前往为方便。人多一来于事情未必有助,二来亦要兼顾两边。决定楚娃及老仆在文府护着,以策安全。文紫姗道:“我爹有匹马仍养在后院,上京时,因路途遥远,并没带去,现正好用着。"马虽老些,脚力尚可,由楚潇湘骑去最好。

文紫姗命新月带楚公子去牵马。临行再三吩咐楚潇湘:“我爹年纪不小,望楚公子想个万全之策方好。”楚潇湘从容到:“我不会硬拼。到长沙我当审时度势,终有办法解你爹爹之困,请耐心守候。”说罢,牵马回去收拾行囊,即时上路。

一路飞奔,也顾不得沿途冷暖饥饱。入夜,赶到衡阳,看看不早,随便挑个店进去,店小二殷勤地招呼:“客官,住店?”楚潇湘道:“给我一干净客房,明早还得赶路。”店小二牵马去后面,店里又进来两年青汉子,眼睛直追着那马看。楚潇湘问:“那马眼熟吗?”两人忙陪笑,其中一人道:“这位大哥,我们是爱马之人,看见好马,自然就想多看两眼,请别见怪。”楚潇湘道:“出外住店,看好自己的包袱才是要紧的。”两人忙说:“大哥说的对。”便入了店内。楚潇湘点了饭菜,在房间吃着。门一下子被推开,又是那两人,一见楚潇湘,马上一拱手:“对不起,认错房门了。”陪笑着退了出去。俗话道:江湖险恶,不能不防。一吃完饭,楚潇湘转到后院拴马处,看见自己的马,便将缰绳使劲打了个死结。转身回到店内,问小二道:“店大门什么时候关,什么时候开?”小二答道:“亥时锁门,寅时开门。”楚潇湘回到房门,稍为梳洗,便上床歇息,耳朵仍醒着。

大概四更时分。听见有轻微脚步声传来,到房门口便停住。楚潇湘扯起轻微却均匀的鼻鼾。脚步声又向店大门蹑过去。楚潇湘左手挽起包袱,右手提着剑悄声跟过去。前面两人影影绰绰,向后院摸去。来到楚潇湘的马前,动手解缰绳,一人解了半天解不开,另一个急了,悄声道:“真是死蠢!解个缰绳都解不开。”自己动手解将起来,仍然解不开。于是掏出短刀,便要割开。楚潇湘沉声道:“要我帮你们解吗?”两人一惊,回头看见一人,抱着双手发出冷笑,手中的剑在夜色中闪着寒光。二人急跑,翻墙而逃。楚潇湘亦不想追赶,上路要紧。叫小二开了店门,又急急赶路。第二天傍晚,到了长沙城里。

楚潇湘先在天星阁附近找了间客栈。因为此地近城门,出入方便不说,还可以随时观察城门情形。次日,按照老仆所说,打听出文老爷所住客栈的方位,决定先见面。一是叫文老爷放心,二是商议出城之事。没有费太大的功夫,找到了客栈。这客栈有点偏僻,又小,十分不起眼。楚潇湘想:文老爷真够小心的了。听见敲门声,里面文老爷的声音在问:“是谁?”听出是楚潇湘的声音,才赶快开门。相见之下,文老爷真是憔悴多了。眼虽然仍有神,却凹陷不少,须发亦白了许多。可见一路上辗转奔波的苦状。

文登敖一见楚潇湘,顿时脸上有了生气。免不了又将面临之困境描述一番。楚潇湘尽量宽慰:“文老爷请稍宽心。严贼所做之事,毕竟见不了天日,只敢暗中行事,不会大肆搜捕。所以,眼下仍安全。待我四处细察,定能想出脱身之法。”文登敖道:“那就要多多倚仗贤侄了。”楚潇湘拱手道:“文老爷不必客气如此,小生自当尽力。”当下别了文登敖,仍回客栈。

长沙知府方正,原为郴州知县。其女颇有几分姿色,当年,得知严世蕃好女色,经人指路,将女儿送与严世蕃为妾,次年便升任长沙知府。此次,严世蕃欲捉拿文登敖,他自然不遗余力。严世蕃之事便是他之事。照严氏吩咐,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命人画了图像,各城门、码头布了暗线,手执图像,细细辨认。如有所获,就将人秘密押解上京。文登敖他是见过的。当年,他觉得文登敖官为吏部侍郎,高高在上,自己简直不敢仰望。如今,得罪严氏父子,便落得这般景地。人生真如棋局,一步走错,则满盘皆输。幸好自己筹谋得当,才有今日之风光,若然再让我拿下文登敖,那我或者就会换一身官服。因此,他每天除了督办此事,就只静等缉拿文登敖的消息。

楚潇湘走近南门,在一面馆坐下,要了碗冬笋肉丝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眼睛却不时注视城门的动静。见入城的,并无人查问,出城的,则有人对图审视。心想,若然这般出城,如何能过得此关?接着又转至东门,情形亦大致相似。北门稍松,不过亦有人监视出入人等。潇湘思忖:方正不知文登敖已闻风藏匿,严控南门、东门,这是常理。西门隔着湘江,行走不便,相信防范会较为松懈未定。且西边有岳麓书院、爱晚亭、古麓山寺等名胜,游人众多,应易于混杂其中。决定往西门走一遭,以探虚实。

西门果然比其余各门热闹。环顾四周,各式人等络绎不绝。有商贩、挑夫、书生、香客、渔翁盈途。出城时,也有捕快模样的人打量,却不细看。行至江边,有人摆渡。心中一喜,走过去相问:“船老大,可有船南下株洲?”船夫答曰:“我这船只作摆渡过河,若南下,那边倒有船。”顺着所指,问及船主,船主道:“我等便是作这营生,不过凡南下船只通通须报知守城差役,你若南下,待我报知便可。”楚潇湘摆手道:“我只是代人询问而已。”看来此处行不通。

楚潇湘立于江边,向前眺望。只见摆渡的船,大的可连人带马渡过江去,小的只可载数人。有的渡到对岸,有的只到江心橘子洲。潇湘用手挡住阳光,向橘子洲望去。但见这橘子洲横在江心。洲的形状并非似橘子,而似一枚长剑,因产橘子,故名橘子洲。洲宽约三、四十丈,长却足有十里,最南端已过了城门。洲上住了些人家。楚潇湘心中一动,决意上去察看一番。搭渡船上了橘子洲,向南走去。洲上遍是橘子树,住了几户农家,并未有任何船只。继续向南端走去,远望似有几户渔家。近了,这最南端,散住着的渔家。因天凉少鱼,正织网晒晾,几只渔船静静地泊在岸边。隔江向东望去,此地已过了城南门二、三里地。正是这里!楚潇湘立时有了主意,即原路折回。先将客栈退了,牵马过去与文登敖同住。

见了文登敖,将心中打算告知。文登敖原先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只等明天按计行事。见时候尚早,于是叫店家订些酒菜,二人边喝边聊。

谈及此次进京,文登敖不仅欷嘘:“人道十年人事几番新。这还不过三年,已经面目全非。升降浮沉,世态炎凉,你不亲历,断不相信。严贼之嚣张,更在意料之外,目中全无王法。真是气煞老夫!”楚潇湘道:“奸人当道,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你已无护身之符,这等贼子更肆无忌惮。他们人多势众,朋比为奸,你单人独臂,如何抵挡得住?躲得过,已属齐天之福。”文登敖又道:“我也是侥幸而已。如今有你相助,我已不再形影只单,真是幸甚,幸甚。”二人杯来盏往,文登敖一时忘了忧虑。

谁知第二天,风雨交加,深秋少有。雨不停地下,风吹得树叶落得满街,路上行人稀少。偶然有过路的,也是拼命缩着脖子,拢着手袖,寒风中哈出热气。再这样冷下去,说不定早雪就会提前。文登敖开始犯愁:路人稀少,自己出城则格外引人注意,想脱身谈何容易。楚潇湘也有些担心,不过,他看这天气,估计也不会长久,大不了拖多几日。这样也并非没有好处。方正下令之初,风头火势,差役们自然不敢怠慢,时间长了,又不是亲爹老娘的事,难免疲沓,凡事有弊亦必有一利,古今同理。所以,风雨如晦,楚潇湘并不太着急。所担心的,是恐夜长梦多,另生枝节。

楚潇湘对文登敖道:“反正走不了,手谈一盘如何?”楚潇湘怕他急躁,急躁容易坏事,希望安定他的情绪。文登敖道:“生死难料,哪里还有心思下棋。”楚潇湘劝道:“一动不如一静,既来之,则安之。以静制动,细看涛生云灭,何必急于一时。”来回踱步的文登敖只好停住脚步。楚潇湘叫店小二:“店里有棋吗?”小二答:“有是有,可不太好。”潇湘道:“我又不是要永子,能下就行。”小二转身拿了棋来。楚潇湘道:“文老爷,让我三子如何?”文登敖道:“你我从未交手,无从知道你的棋力,只敢让你执黑先行。”两人于是开始手谈,你来我往。占角据边,飞粘靠长,劫争打入。本来两人棋力相当,文登敖心烦意乱,反让潇湘占了先手,文登敖落败,输了三子。

楚潇湘拱手笑道:“承让,承让。你心不在棋上,如何能赢?还请文老爷静下心来,我楚潇湘保你全身而回。”文登敖叹一声:“离家近两个月,也不知姗儿怎么样了?”楚潇湘道:“文小姐料应无恙。我已吩咐楚娃小心照料。小丫头武功还可以,亦稍通医道,一般的头痛身热可以应付得来。”文登敖推开窗,外面人家已点亮灯火,天空仍漆黑一片,雨飕飕地下着,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文紫姗处境一切如常。只是自楚潇湘走后,头两三天,不觉怎样,以后便计算着,两人应是平安回来之时。谁知等一天不见,再等一天亦不见归来,渐渐有些担心。楚娃见此,安慰道:“紫姗姐姐,你倒不必太过牵挂,我哥说平安回来,便一定平安回来。出门在外的事,可不比在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哪有那么顺利。总之,放宽心,说不定明天一睡醒,他们就回来了。”文紫姗有些不好意思,反而要年纪比她小的楚娃安慰自己。不过,她总是不放心,那两个已是这世上最亲的人,爹爹不用说,楚公子在她心里,亦如亲人一般,今生今世,只认定他,别无旁属。心中挂念,全无刻意,随时随地,自然而然。虽说爹爹未有答允,但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夜渐深,却没有睡意。顺手推开轩窗,月光斜射,对面一层如雾似霜的颜色。心有所思,乃研墨写道:

无题

欲问归期未有期,

深秋不觉月迟疑。

一窗霜雪吟清影,

满掬银辉寄远思。

写毕,觉意犹未尽。一时又不知如何提笔再写,独立窗前,良久不肯睡去。

长沙那边,雨足下了一整天。第二天清晨仍淅淅沥沥,到中午时分,才勉强停住。天上仍然阴云密布,阴阴晦晦。文登敖心想:这等天色,街上行人不多,我俩谬然出去,容易招人注意。不知何时才见日光。楚潇湘却坦然道:“天气正好。此等光景,差役人等容易倦怠,无心细查,只求早些归家,于我们只好不坏。”他对文登敖道:“你稍候于此,待我去买两件蓑衣便回。”文登敖不解:“买那东西有何用处;现已停雨,那东西又笨又重。”楚潇湘只是笑笑:“自有用处,到时便知。”

一柱香的功夫。一个穿蓑衣之人进了文登敖房间,倒把他吓了一跳。再看,认出是楚潇湘,便明白了他买蓑衣的用意。于是将另一件也照样穿戴起来。两人相视而笑:分明两个渔夫。

依照楚潇湘的主意,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门,向城西走去。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生怕再下起雨来。到了城门口,文登敖心中发慌,别人没查问,只把他截停。文登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认出我来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这时楚潇湘快步从旁冲过去,那拦人的差役见状,即丢下文登敖,去拦楚潇湘。文登敖仍怔怔地立在一旁。听见那边楚潇湘大声地答问:“我因家中有急事,所以快走,想不到冲撞了官爷,请不要生小人的气。”文登敖听见“快走”二字,抬眼四望,并无人注意自己,于是向前出城,后面两个差役只见是前面拦截过的,也不再查问。楚潇湘亦被放行。两人下斜坡,到了渡口,渡船仍在对岸,二人只好静静等候。文登敖不敢往后看,生怕那些差役追上来,两腿还在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渡船靠岸,两人上船,登上橘子州,文登敖长吁一口气。昨天下了一天的雨,路上尽是泥泞,走几步滑一下,但文登敖心中欣然,似乎已过了鬼门关,最难熬的日子已成过去。

几里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最南端,已是下午时分。楚潇湘见一渔家正扛着两把船橹向江边走去,便急步上前施礼道:“大叔,我与这位友人,只顾赏看风景,不觉误了时辰。欲往回走,不堪道路泥泞。求大叔将我两送到南门外柳树头可好?我愿多付些银两。”那渔家本无什么要紧事,见有银两可赚,那有不应允之理。讲好五钱银子,便招呼二人上船。解缆摇橹,渔船顺江而下,岸上并无人喝停盘问。近城南门,楚潇湘先行上岸,回城牵马,叫船家将文登敖直送柳树头。

文登敖在柳树头登岸,付银两,谢过船家,从容等候楚潇湘。也是事有凑巧。方正的师爷出城办事归来,路过柳树头,在马上无意瞥见路旁的文登敖。边走边想,觉得眼熟。猛然想起见过的画像,依稀是方正大人要寻的文登敖。即急急赶回府衙,告知方正。方正大喜,急命捕头带人追赶。楚潇湘正欲出城,见十几人急赶,顿觉事情不妙。即纵马飞奔,见到文老爷,将所见告知。文登敖立时乱了方寸。楚潇湘急道:“文老爷,你可骑马先走,我来断后。只要离了长沙地界,想必他们亦不会再追。”文登敖道:“贤侄,怎好让你独挡。万一失手,必伤及性命。”楚潇湘催促:“不必再多言语,再迟就来不及了。不然,我还得顾及你,反而碍事。”文登敖只好道声:“贤侄自己小心。”便上马扬鞭。那马认得主人,立即奋蹄飞奔。

楚潇湘取出一方巾系上,遮了双脸,持剑立于路中。不一会儿,十几人风风火火赶到。楚潇湘双手平伸,高声道:“诸位官爷,哪里去?”为首捕头模样的,瞪眉瞠目吆喝:“老子哪里去,关你鸟事!你再挡道,小心我将你身首分家!”楚潇湘冷笑:“凭你?我还未见过恶人,今天算是见着了。”捕头急于追人,不想纠缠,命人冲过去。谁知此人左右来回,将剑舞得水泼不进,谁也别想越过半步。捕头大怒,命人将楚潇湘团团围住,自己伺机抽身。没走两步,楚潇湘跳出合围,又将捕头挡住。罢,罢,捕头心想,只好先拿住此人再说,于是奋力去擒楚潇湘。尽管捕头也是一身功夫,加上人多势众,却丝毫占不了便宜。楚潇湘并不想伤害这伙人,虽然剑锋犀利,咄咄逼人,也只是阻吓而已。如此斗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捕头等人也只前进了几丈。捕头一急,大叫:“一班兄弟,不必留手,杀了此人!”众人又抖擞精神,挥刀举剑,步步进逼。楚潇湘只为拖延时候,并不奋力拼杀,所以且战且退。

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年青小子,挥舞长剑,杀了进来,叫道:“兄台,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楚潇湘应道:“此事与你无关,别陷进来!”这年青人也不管,只是挥剑杀向那些捕快。又无端多了一个劲敌,捕快们渐渐招架不住。捕头一看,明白不是对手。心想:逃走之人已远去,无法缉拿,斗下去亦只会吃亏,伤了手下,便高声道:“今日且放过你两个贼人,他日再遇见,定缉拿不饶。”说完一伙人纷纷后退,两人并不追杀。突然,那捕头单手一扬。楚潇湘叫道:“小心暗器!”同时闪身避让,那年青人一记后扑虎,上身避过,右腿却中了一镖。楚潇湘连忙上前将其扶起,坐到一柳树下。

那帮捕快早已走远。楚潇湘忙解下包袱,掏出金疮药,上前察看伤口。飞镖插在大腿,血已染红裤腿,他便想撕开裤腿,为其疗伤。青年涨红脸,急摆双手:“别,别动我。”楚潇湘道:“别怕,我懂医道。”说着便撕开裤腿,查验伤口。飞镖不大插得也不深,从颜色看,应该没喂毒。于是小心拔出飞镖,迅即用金疮药敷上,扯下脸上方巾扎好。稍歇,血已止住。

楚潇湘抬眼打量这青年:眉清目秀,身材修长,作为男儿,稍显瘦削些。楚潇湘问道:“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拔剑相助?”青年答道:“我最恨官府鱼肉百姓,欺压善良。”“那你如何觉得我是善良之辈呢?”楚潇湘又问。青年笑道:“我知道这捕头非善良之辈就行了。坏人要拿的,自然就是好人。”楚潇湘觉得这人挺爽直,又问:“你住哪里,待我送你回去。”青年微笑:“送我回去,当真?”“君子一言。”青年接过话头:“驷马难追。可我只有一匹马,拴在那边树下。不过,马不错,两人一骑,仍可行走如飞。”

楚潇湘将马解下牵来,先将青年扶上马背,自己再纵身上马,问道:“请问家在何方?”青年答:“雾盈山上。”这倒出乎意料之外。

雾盈离此地少说也有七、八百里。楚潇湘稍作犹豫,便一扯马头,向西边渡口走去。寻得稍大的船,连人带马过了江,急急策马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