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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记忆: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

作者:铁流徐锦庚 | 分类:历史 | 字数:21万

2.书名被错印成《共党产宣言》

书名:国家记忆: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 作者:铁流徐锦庚 字数:9095 更新时间:2024-10-11 11:24:20

陈望道到了上海,直奔《星期评论》编辑部。

编辑部最初设在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新民里五号。1920年2月起,迁到三益里李汉俊家,这里住着李书城、李汉俊兄弟。

三益里位于法租界白尔路(今顺昌路),据说是因三人投资建造房子、三人受益而得名。

李汉俊也是留日归来的青年,信仰马列主义。他和戴季陶、沈玄庐是《星期评论》的“三驾马车”。

在三楼阳台,陈望道见到了戴季陶、李汉俊、沈玄庐、沈雁冰(茅盾)、李达,这才知道,孙中山电召戴季陶去广州,编辑部遂请陈望道来代替戴季陶编刊物。

当天晚上,陈望道就住在李汉俊家里。

李汉俊显得忧心忡忡,没有与他多谈。他初来乍到,也不便多问。

第二天,陈望道到编辑部时,发觉大家神色匆匆,情绪低落。原来,编辑部迫于**的打压,决定出满五十三期后,于6月6日停刊!

陈望道吃惊不小,办得好好的,咋说停就停呢?他不便问别人,正巧他在浙一师时的学生俞秀松也在这里当编辑,便把他拉到一边询问。

俞秀松是浙江诸暨人,比陈望道小九岁,“一师风潮”后,他被迫离开杭州,赴北京参加工读互助组,不久便到上海,进入了《星期评论》编辑部。

俞秀松告诉老师,《星期评论》创刊一年来,刊登了不少观点激进的文章,社会各界反响热烈,发行量有十几万份,当局十分不满,悄悄截留各地寄给编辑部的书报信件,又没收编辑部寄出去的杂志。自四十七期以后,当局干脆勒令禁止,已寄出的被没收,未寄出的不准再寄。

俞秀松愤愤不平:这是什么世道!您瞧,堆在这里的这些,都是没有寄出去的。

糟糕,我还没正式上任呢,就丢掉饭碗了?陈望道一听傻眼了:戴季陶约我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本来是要在刊物上连载的呀!

俞秀松安慰道:您别急,我正在与陈独秀、李汉俊一起筹建共产主义小组,要不,我找他们想想办法?

陈望道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把陈独秀给忘了。他对翻译的事很上心,他那本英文版《共产党宣言》,帮了我大忙呢。

陈望道没赶上编辑《星期评论》,却赶上了给杂志社收摊子。他帮着李汉俊一起,把积压的杂志拿到街上,避开警察,悄悄分发给过往市民。待把屋子收拾停当,已到了6月27日。

这天晚上,陈望道找到俞秀松,托他把《共产党宣言》译稿带给陈独秀,请他校阅把关。

俞秀松不敢怠慢,第二天上午就来到法租界环龙路老渔阳里二号(即今南昌路100弄2号)陈独秀的寓所,将译稿郑重交给陈独秀。

老渔阳里二号原是安徽都督柏文蔚的私房。1897年,陈独秀与柏文蔚同榜考中秀才,两人虽然信仰不同,但革命同路,同窗加同乡,感情颇深。所以,陈独秀回上海后,柏文蔚就将这栋房子借给了他。

陈独秀翻看一遍译稿后,连连称好: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基础薄弱,没有一本像样的理论书籍指导,这本《共产党宣言》可是及时雨啊!

陈独秀按捺不住了,带上译稿和日文、英文版的“宣言”,马上就找到了李汉俊,一进门他就喊:好一个陈望道,他可是立了大功!你瞧瞧,他已经把《共产党宣言》翻译出来了,你这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好好看看,帮忙润色润色。

李汉俊是湖北潜江人,从小聪慧过人,口才了得,十四岁就东渡日本求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

留日期间,他受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河上肇的影响,开始信仰马克思主义。1918年回国后,从事翻译和撰写工作,创办了《劳动界》,参与主持《星期评论》,还协助陈独秀编辑《新青年》。

什么?他在我这里住了快一个月,居然没透露半个字。李汉俊张开嘴半天合不拢:这小子不声不响就干了件天大的事,我是既佩服,又惭愧!

李汉俊通晓日、德、英、法四国语言,读过大量的马克思原著,深知《共产党宣言》的重要性,也曾动过翻译的念头,因自忖中文修养不够而作罢,听说这消息,自然吃惊。

陈独秀感慨不已:是啊,有志者,事竟成。你这通晓四国语言又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专家,尚且知难而退,望道不事张扬,却终成大事,就更值得钦佩了。你多费点心,帮他把把关。

李汉俊连连摆手:休提把关,折煞我也。我当好好拜读,虚心学习。

过了几天,陈望道刚跨进门,李汉俊就从屋里拿出一沓手稿来:我没敢在你的手稿上动一个字,另外提了一点粗浅意见,你看合意不?如不合意,再商榷。

陈望道翻了一遍,十分惊讶:你做事这么上心!居然提了这么些意见,而且都很有见地。

两人当即坐在客厅里,将陈的译稿和李的改稿摆在桌上,对照着讨论起来。谈得兴起时,两人仰头大笑。有时为了一两个字意见不合,却又争得脸红脖子粗。李家人见状,连忙上前劝阻,他俩反倒莫名其妙,不知家人劝阻什么。害得李家人背后嘀咕:这两个神经病!

或许是秉性神似,或许是肝胆相照,李汉俊和陈望道成了一对患难之交,有相同的命运,却有不同的结局:一个是悲剧,一个是喜剧。

1920年春天,一个叫维经斯基的俄国人,作为共产国际远东局派出的代表,秘密来到中国,同行的还有他的夫人库茨佐娃和翻译杨明斋。他们的任务是了解中国的政治情况,同领导五四运动的著名人物和各界人士接触,宣传俄国革命和俄共经验,并研讨中国建党问题。

这年四月,维经斯基来到北京,通过北大俄籍教师柏烈维介绍,与李大钊见了面。李大钊向他们隆重推介陈独秀。于是,维经斯基一行来到上海。

维经斯基对陈独秀的印象不错,写信向共产国际和俄国共产党介绍了陈独秀,称他是“当地的一位享有很高声望和有很大影响的教授”。

上海共产主义小组1920年8月成立后,把尽快出版《共产党宣言》中译本作为首要任务之一。一天,陈独秀约了陈望道和李汉俊等人碰头,商议出版的事。

李汉俊挠了挠头:现在局势已经趋于紧张,《星期评论》也被迫停刊了,公开出版《共产党宣言》会惹来麻烦。

陈望道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是啊,上海的华界在军阀统治下,租界在帝国主义统治下,哪里能容忍《共产党宣言》公开印刷发行?

李汉俊接着说:还有一个难题——到哪里筹集出版经费呢?

陈独秀踱着步子:钱的事,我来想想办法。听说维经斯基带来了一大笔共产国际经费,我找他去商量商量。

陈望道一听乐了:如此甚好!

听说要出版《共产党宣言》中文译本,维经斯基当即拍板:好!给你们一笔经费,你们干脆建一个印刷所,今后还要经常印资料呢。

拿到钱后,陈独秀、陈望道等人立刻张罗起来。他们在拉斐德路(今复兴中路)成裕里十二号租了一间房子,秘密开设了又新印刷所,负责承印《共产党宣言》。

这天,陈独秀和陈望道、李汉俊等人悄悄来到印刷所,心情急切得就像等着自己的孩子降生。

过了一会儿,工人送来几本刚装订好的小册子,一股清新的油墨香沁人心脾。几个人迫不及待地捧在手里,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压低嗓门,兴奋地议论着。

翻开书本,里面无扉页、无序言、无目录,内文共五十六页,每页十一行,每行三十六个字,采用繁体字和新式标点,用五号铅字竖版直排,页侧印有“共产党宣言”的页边字,页脚注汉字小写页码。许多新名词和专用术语以及部分章节标题,如“贵族”、“平民”、“宗教社会主义”、“贫困底哲学”等都用英文原文加括号附注。在“有产者与无产者”一章标题旁,除标明英文原文外,还用中文注释:“有产者就是有财产的资本家、财主”;“无产者就是没有财产的劳动家”。

眼尖的陈望道惊叫一声:哎呀,糟糕,印错了!怎么印成“**产宣言”了?

陈独秀仔细一看,可不是嘛,封面上果然印着“**产宣言”!

快停下,快停下!陈望道连忙朝印刷工人喊。

可是已经晚了,几百册都已经装好。

怎么办?毁掉重印?几个印刷工人慌了。

陈独秀摇摇头:不行!我们本来就缺经费,毁掉重印太浪费了。

李汉俊安慰道:好在扉页和封底的书名没印错,没关系,内容比形式更重要。

陈独秀思忖片刻,果断决定:这样吧,这些书就不要出售了,全部免费赠送。把封面重新排一次版,这个月再印几百册,封面改成蓝色的。

当然,他们并没有料到,这一错误,却为后人鉴别《共产党宣言》首印版提供了铁证。

看到在自己推动和资助下的成绩,维经斯基十分高兴。1920年8月17日,他给共产国际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中国不仅成立了共产党发起小组,而且正式出版了中文版的《共产党宣言》。中国革命的春天已经到来了。

《共产党宣言》八月版的两次印数只有千余册,一经推出,立刻引起先进知识分子的强烈关注,很快销售一空。九月,又印了一千余册,仍为蓝色封面,只是封底改为“一千九百二十年九月再版”字样,还是抢手得很。后来,***和陈毅在南京总统府图书室见到的,就是这个版本。

陈望道对鲁迅向来敬重,《共产党宣言》译作出版后,特地寄赠给他和周作人兄弟俩,请求他们指点。

鲁迅是知道陈望道的。他收到书后,当即翻阅了一遍,对周作人说:这本书虽然译得不够理想,但总算译出一个全译本来。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什么“过激主义”来了,但就没有人切切实实地把这个“主义”真正介绍到国内来,其实这倒是当前最紧要的工作。望道在杭州大闹了一阵之后,这次埋头苦干,把这本书译出来,对中国做了一件好事。

看到自己的心血获得空前成功,陈望道和陈独秀、李汉俊都十分兴奋,约了邵力子、沈玄庐等友人,悄悄地小聚庆贺了一番。

邵力子显得十分得意,端起家乡的绍兴老酒,有滋有味地“吱”了一口,晃动着大拇指说:我这个“月下老人”功劳不小吧?没有推荐错人吧?

陈独秀喝得两颊红扑扑的,逗他道:瞧你得意的。你干脆说,功劳统统归你一个人得了。

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陈独秀斟了满满一杯绍兴老酒,郑重其事地站起来: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这本《共产党宣言》就像是一颗革命火种,必将在中国大地上呈燎原之势。来,让我们干了这杯,预祝中国共产党早日成功,英特纳雄耐尔早日实现!

说罢,一仰脖子,杯子见底。

干!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邵力子说:有很多读者渴望得到此书,却又苦于寻找不到“社会主义研究社”的地址,纷纷投书到我们报馆求助呢,有的还打听这本书的背景。

沈玄庐接过话茬:好几位友人也找到我,缠着我打听这“社会主义研究社”在哪里,我咋能告诉他们?

他两手一摊,扮了个鬼脸:你们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罚酒,罚酒!

大家又是一阵笑。

李汉俊说:这“社会主义研究社”本来就是杜撰的,外人哪里知道就是咱们的新青年社?真实社址当然不能告诉外人,否则当局肯定要来找茬。难为你了,该罚,该罚。说着端起酒杯,陈独秀和陈望道也紧跟着端起杯。

陈独秀沉吟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继续做好再版的准备,另外在《觉悟》上发个公开信,把这本书的背景介绍下,给读者统一作个交代,同时含蓄地告诉他们购书地址。

好,这个我来写。沈玄庐自告奋勇。

邵力子转向陈望道:有的人在信中也指出了译作中的错误,我统计了一下,全书错字、漏字达二十五处,比如第一页中“法国急进党”写成了“法国急近党”。再版时还是纠正一下为好。

陈望道说:有些错误我已注意到了。你把那几封信转给我,我对照修改。

沈玄庐说:那我在公开信里一并回应吧。

陈独秀说:行。

1920年9月30日,《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刊登了这样一则题为《答人问〈共产党宣言〉底发行所》的公开信:

慧心、明泉、秋心、丹初、P.A:

你们的来信问陈译马克思《共产党宣言》的买处,因为问的人太多,没工夫一一回信,所以借本栏答复你们的话:

一、“社会主义研究社”,我不知道在哪里。我看的一本是陈独秀先生给我的;独秀先生是到“新青年社”拿来的,新青年社在法大马路大自鸣钟对面。

二、这本书底内容,《新青年》、《国民》——北京大学出版、《晨报》都零零碎碎地译出过几本或几节的。凡研究《资本论》这个学说系统的人,不能不看《共产党宣言》;所以望道先生费了平时译书的五倍功夫,把彼底全文译了出来,经陈独秀、李汉俊两先生校对,可惜还有些错误的地方,好在初版已经快完了,再版的时候我希望陈望道亲自校勘一遍!(玄庐)

陈望道的《共产党宣言》译文出版后,平民书社、上海书店、国光书店、长江书店和新文化书社等出版单位大量出版《共产党宣言》。虽然屡遭反动当局禁印,最初五年仍相继印制了十七版,仅平民书社在1926年1月至5月就重印了十次,到五月已是第十七版了。第十七版版本的封面不同于首版,书末的版权页上翻译者也改为“陈佛突”,这是陈望道的笔名。

在北伐战争时期,陈望道译的《共产党宣言》印得更多,随军散发,几乎人手一册,是国民**时期国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

后来出版时,为了避开反动**的迫害,书名、译者名和出版社名不断更换。光译者就有“陈晓风”、“仁子”等。据不完全统计,该译本有十多种版本。有的还流向国外,对当时在国外勤工俭学的中国青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与最早中文译本《共产党宣言》有关的一些人物,后来也是命运多舛,结局迥异。

李汉俊因为一些问题与陈独秀发生争执,在党内渐渐没了地位,变得心灰意冷。第二年年初,他离开上海回到武汉,先后出任武昌高等师范(武汉大学前身)、武汉大学教授,汉口市政督办公署总工程师等职。

1922年7月,中共二大在上海召开时,中央曾召集李汉俊参加。他并未到会,只是写了一封意见书,继续反对集权制和铁的纪律。不过,“二大”选他为中央候补委员。

李汉俊虽然离开了上海的党组织,但并没有放弃信仰,依然为心中的理想奔波。在他从上海带到武汉的行李中,就藏有浸润着他心血的陈望道译《共产党宣言》。

在武汉期间,他经常拿出这本《共产党宣言》,宣传马克思主义,指导武汉的党团活动。

1923年2月7日,京汉铁路总工会组织了震惊中外的“二七大罢工”,李汉俊是大罢工组织者之一。在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大会上,他挥笔写下“大地赤化”四个大字献给大会,并引用《共产党宣言》中的观点,告诫参加罢工的工人们:工人斗争的真正成果并不是直接取得的成功,而是愈来愈扩大的团结。只有我们团结起来,才能形成强大的力量,迫使反动当局产生畏惧,向我们低下头来。

大罢工失败后,参与组织的施洋、林祥谦被害,李汉俊等人被通缉,成为捕杀对象。李汉俊被迫离开武汉去上海,又转到北京避难。出于谋生的考虑,他先后在北京**的外交部、教育部、农商部任职。但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忘带着这本《共产党宣言》。

党中央对李汉俊在北京**任职很反感,发出公告给他处分。无奈之下,1923年5月,李汉俊在北京向中国共产党递交了脱党书。

递交脱党书的第二个月,中共“三大”在广州举行,李汉俊自然没有出席大会。让他意外的是,他竟被选为候补中央委员。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有人叩响了李汉俊寓所的门。

他开门一看,愣住了,一把握住客人的手:守常,是你!

来人正是李大钊。李大钊嗔怪道:咋不请我进屋呢?你就这样待客?

喔,喔,没想到,真没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李汉俊竟然语塞起来,仍然愣在门边。

李大钊也不客气,推开他,顾自闯了进来。李汉俊醒悟过来,慌乱地关上门。

李大钊抬头四处扫了一眼。这是一间不大的居所,屋顶很矮,几间旧家具胡乱摆放着,显得很拥挤。

李大钊不由得神色凝重:我们大名鼎鼎的理论家,生活竟这样窘迫。

李汉俊取下眼镜,低头擦着镜片,沉默好久,抬起头来,双眼已经噙满泪水。

李大钊吃了一惊:你怎么啦?

李汉俊有点难为情,赶紧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带着鼻音说了一句:守常,没想到是你来看我……我已经流浪很久了,就像是个没娘的孩子,很久没有看到家里人了。说罢,眼泪又止不住淌了下来。

听了李汉俊的话,李大钊的眼圈也禁不住红了。他身子前倾,一手紧紧地握住李汉俊的手,一手抚着他的背,轻声劝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是啊,我们在敌人的屠刀下可以不皱一下眉头,有时却难以承受自己人中射出的暗箭。你既遭反动当局的迫害,又被党内一些同志排挤,受了不少委屈,心里有很多苦水,我很理解。但是,既然投身革命,身许大众,受点委屈怕什么,舍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李汉俊听了,使劲点头,一把抹去泪水,眼睛里透出了刚毅。

李大钊热切地说:这次会上,很多人都念叨你,都为你没参加会议而惋惜,为你受到的处分鸣不平。仲甫也在会上深情回忆起你俩在上海时的难忘岁月。他看到一些代表带着陈望道译的《共产党宣言》,还特地说,李汉俊为这本书也费了不少心血。你虽然没参加大会,仍然被选为候补中央委员,这足以说明中国共产党没有忘记你,你的娘家人没有忘记你!

一席话,说得李汉俊心里热乎乎的,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落寞烟消云散。

当选候补中央委员的事,他前几天已经获悉,曾为此激动得彻夜难眠,既感意外,又觉温暖。陈独秀在会上说的话,则是第一次听李大钊说起,同样令他意外。

看到李汉俊似乎还有点不信,李大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郑重地递给他:看看这封信,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信是党的一位领导人写的,信中就李汉俊在“一大”上受到不公平对待致歉,并表示取消因他在北京任职给予的处分通告,要求他用各种方式继续帮助党做工作。

看罢信,李汉俊眉头一挑,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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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钊也欣慰地笑了。

大罢工风潮过后,李汉俊从北京回到武昌高师继续任教。但令人费解的是,从这时开始,他没有再参加过党的活动,并且据说出现了被认为是分裂党的行为(有一种说法是他打算组建一个新的党派“独立社会党”)。

是误入歧途,是组织误解,是遭人排挤,还是被敌对阵营蓄意陷害?我们心中有一连串的问号,期待将来考证。

不管何种原因,总之结果令人扼腕:1925年1月中共四大召开前后,李汉俊被党中央开除了党籍。

即使如此,李汉俊并没有放弃战斗,各种游行集会上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后来,他与党中央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

1926年春,陈独秀还邀请他到上海大学任教。刚在上海待了半年,又被董必武动员回了武汉,一起组织革命行动。

北伐军攻占长沙后,李汉俊和董必武赶到长沙递送武昌敌军情报,这期间加入了国民党,被委任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秘书。

同年八月,北伐军进驻武汉,随后成立湖北政务委员会,李汉俊任接收保管委员会主任委员、教育科长等职。

1927年4月,湖北省**成立后,李汉俊任省**委员兼教育厅长。他利用职务之便,为共产党做了大量工作。

在武汉共产党组织看来,李汉俊虽然脱了党,但他的言行早已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并且凭其政治素质堪当大任。他们经过认真讨论后,向党中央建议恢复他的党籍。

就在这时,汪精卫发动“七一五”反革命政变,疯狂屠杀共产党人,致使第一次国共合作彻底破裂,革命形势急转直下。中国共产党面临着生死存亡,顾不上讨论李汉俊重新入党的事了。

1927年12月17日下午,李汉俊正在汉口的住所里,好友詹大悲来访。

李汉俊拉着他说:来来来,杀几盘,今天不分胜负不许走。两个人坐上桌,摊开棋盘,一边捉对厮杀,一边分析起形势来。

记者出身的詹大悲是湖北蕲春人,辛亥革命先驱,通过李汉俊结识了陈独秀等一批志同道合的知识分子。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成立时,大家考虑到詹大悲与孙中山关系密切,在社会上影响大,认为他不公开为宜,党的指示精神由联系人传达。

李汉俊说:桂系军阀上个月开进武汉后,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你今后要小心点。

詹大悲忧心忡忡:听说刚上任的武汉卫戍区司令胡宗铎生性残暴,杀人如麻,不知又有多少革命志士要遭殃。

詹大悲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我听说,你还在四处宣讲《共产党宣言》,老蒋可是把《共产党宣言》视为洪水猛兽呀!你要小心些!

李汉俊笑了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大声道:《共产党宣言》乃是民众之希望,也是我之希望!我李汉俊怕什么!将来如果有一天为它丢了脑袋,那我会高声朗诵着《共产党宣言》走向刑场!

正说着,门突然被人踹开,几个荷枪实弹的军警蜂拥而进。真是说到阎王,阎王到,他们正是胡宗铎派来的手下和租界巡捕,为首的叫林运圣。

林运圣冷冷地问:谁是李汉俊?

看这阵势,李汉俊心里一惊,但表面上依然平静。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来沉着回答:我就是。有什么事?

林运圣朝詹大悲一指:你,是干什么的?

詹大悲连忙站起来:来串门的。

林运圣眼一瞪:哼,串门?是串谋吧?你叫什么?

李汉俊刚想使眼色,詹大悲已经脱口而出:詹大悲。

林运圣嘴角一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哼,这不是串谋是什么?巧得很,自投罗网啊,省得我到处找了。

他停顿了一下,狠狠地盯着他俩,拉长了声调:我奉上司命令,以“赤色分子”的罪名逮捕你们。

说罢,林运圣朝几个军警一挥手:带走!几个军警如恶狼般扑了上来。

李汉俊的两个孩子惊恐万状,哇地哭了起来,扑过来抱住父亲不放。有孕在身的李汉俊妻子陈静珠,手上正端着一个托盘,见此情景慌了,托盘连同上面的茶杯咣当一声掉落到地上。

李汉俊挣脱军警,轻轻地摸摸孩子的头,抹去他们的泪水,轻声安慰道:别害怕,爸爸去去就来。

他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爱怜地摸了摸她张皇失措的脸,平静地说:没事,你在家照顾好孩子,还有——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照顾好自己,别动了胎气。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陈静珠见李汉俊脚上还趿着一双拖鞋,连忙说:换了鞋子再走吧。

李汉俊回过头,朝妻子和孩子莞尔一笑:不用换!

谁知这一去,从此阴阳两界、天人永隔。这一笑,竟是他留给亲人、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笑!

不知是视他俩罪大恶极,还是视如草芥,胡宗铎连审也不审,就下令连夜枪毙。

第二天,武汉卫戍司令部贴出布告,称李汉俊、詹大悲为“湖北共产党首领”。

噩耗传出,全国震惊,各大报纷纷报道,无一例外地称他们是“共产党首领”,但中国共产党机关刊物《布什维克》在1927年12月发表《冤哉枉也李汉俊》,否定李汉俊为共产党员,“若詹大悲也以共产党罪名遭枪毙,那更是冤枉也。”

1952年,经董必武证明、毛**亲笔签署的烈士证书,发到了李汉俊家属手里。烈士证书上赫然印着:李汉俊同志在大革命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

既然中国共产党的主席称他为“同志”,说明党已把他纳入了自己的怀抱。听到这失而复得的神圣称呼,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如在天有灵,是否会含笑九泉?

而沈玄庐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既参与创建中国共产党,后来又成为杀害共产党人的刽子手。他是浙江萧山人,早年任过云南广通县知事,辛亥革命初曾任浙江省参议会议长,1917年与侯绍裴等创办《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后又与戴季陶、李汉俊等创办了《星期评论》。他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建者之一,参与起草了《中国共产党党纲》,与陈独秀等一起指导上海的工人运动,还与俞秀松等在浙江创建共产党和社会主义青年团。

沈玄庐后来逐渐成为蒋介石的对立面。1928年蒋重掌国民党大权后,沈玄庐集结旧友亲信,企图推翻蒋介石统治,引起蒋介石的嫉恨。沈玄庐于1928年8月28日被何应钦派刺客刺杀,最终落得个可悲又可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