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战纪
作者:白化的黑猫 | 分类:历史 | 字数:11.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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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辽东之二
在皇帝面见了太后之后,旨意迅速拟好,盖印颁布,并快马加鞭送往辽东。大约花费了一天一夜的光景,最终经由沿途驿站传达到了辽东的督抚那里。此时已经是七月三十日了。
督抚接旨后,撰写好军令,连同调兵符一起,送往各个军营。事实上,军营在接令前已经动作起来。七月二十五日遭袭的船只上的士兵,就是从辽东派发的。局势紧张起来,大小军官将士兵集合起来,放下已久的阵列开始重新操练。
在五天的时间里,日本方面实际上已经占领了朝鲜南部的区域。朝鲜本国的军队和清朝的军队顺势向北撤退,来到平壤沿线。第一轮的攻势暂歇,在朝鲜中部形成微妙而又脆弱的休战线。
最属紧张的,就是在平壤附近的驻军了,他们几乎是在最前线。战争只要再次爆发,他们就得首先应对日军的攻势。
正当前线紧张气氛高涨的时候,一个人从京城来到了平壤。
平壤城已经因为京城发来的命令而处于紧张之中,城门处把守着比平常多三倍的士兵。他在城门口勒住马,被盘问一番后,牵着马进了城。
街道两侧的民居都门户紧闭,他没有在别处过多逗留,而是直奔清军军官所在地而去。
到了门口,照例,被卫兵拦住,盘问身份。他从袖管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卫兵,说道:“劳烦通报此处长官。”
卫兵接过信,在眼前端详片刻,挠了挠头,显然并不明白此信的含义。来者——一只灰色猞猁——补充道:“请将此信给你们的长官,并通报有京城来客即可,劳烦了。”
另一名卫兵走过来,了解了情况之后,带着那封信进到指挥所。
灰色猞猁的耳朵动了动,眼睛不经意透过大门往里瞟。里面有操练的呼喝声,以及不时的高声指斥。那名卫兵朝一个高台走去,敬了个礼,走上高台,把信递给那上面的一个男人,对他耳语几句。
男人展开信看了片刻,然后朝门口看了两眼,瞟了一瞬日头,随即高喝一声,像是“解散”,接着,台下的兵士散开,朝着一个方向蜂拥离去了。
男人缓缓走下高台,转身拐进了侧面的屋中。那名卫兵则回到门前,对猞猁说道:“请进,大人在里面等候。”
猞猁将缰绳交给卫兵,自己径直朝着那个男人进去的屋子而去。
那是一座简单的平房,被刷成白色,经过风吹雨淋,墙皮早已开裂,就像一个使用已久的木匣子,只有木格窗才让人能辨认出这是房子。
门敞开着,一跨进门槛,室内呆滞的空气立即扼住了人的喉咙,教人喘不过气。门旁立着一个脸盆架,一个中年男子就着脸盆里的清水清洗着脸庞。
觉察到有人进来,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搭在一旁的手巾将手脸拭干,接着转过身来,打量着这只灰色猞猁。借此机会,后者也用他那黄色的眼瞳机灵地上下扫视着眼前的这位军官。
军官开口了:“您是从京城来的,李大人保举来的?”
“是。”猞猁说道。
“信上说,您是荣大人的亲戚,希望来这里当个军职?”
“是的。”猞猁微微点头,说道,“鄙人贺诚,字言之,与荣大人沾点亲戚。”
军官笑了,转身走到一把椅子面前,指指另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自称贺诚的猞猁会意,两人一同坐下。军官找来一位仆从,上了凉茶。
“敢问大人您的尊姓大名?”
“聂士成,字功亭。”军官回答道,“您应当知道,这地儿不太平啊。”这话显然是在问,是什么风把您这金贵的吹到这儿了。
“鄙人正是奔着不太平来的。”猞猁迎着他的话头说道。
“哦?怎么讲?”军官呷了一口凉茶,眼睛仍然盯着贺诚。
“朝鲜乃是大清之藩属,今年先是有人反,又是日本攻打。更何况前几日,我军船只亦遭袭,情势愈加紧迫。在京城,鄙人听闻朝廷发令至此,恐有扩大战事之势。我等遇此大事,岂能坐视。于是,鄙人面见荣大人、李大人,星夜来此,希望参军报国。”
聂士成挑了挑眉,放下茶杯,又瞟了一眼贺诚。“报国之心,实为可嘉。然而,如果出了些三长两短,这责任可不是我等小卒可以担当的。”这就算是下了逐客令了——你这书生,还是凭文章在青史留名吧,靠战功,不是你们的事儿。
书生气的贺诚也听出了他话中有话,但仍然不动声色。“我来这里,自是风险自担,不劳大人费心。”
“公子,可否有征战经历?”
“不曾征战沙场。”贺诚坦言道,“但读过不少兵书。”
聂士成打算直接点破了。“公子,实不相瞒,此地不出几日,必有新战。现急需武士,却不缺文人。您受累,远道而来,不过,还是请您打道回府吧。”
“大人认为我只是一介书生,战场上保不住小命?”贺诚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急不恼,而是如此反问道。
“军营里,可不是舞文弄墨的,而是舞刀弄枪的。”聂士成说道,“可不是您能消受得起的。”
“您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我幼时习武过,虽不像大人,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但保住小命,并无问题。”
贺诚见聂士成又要开口,继续说道:“您以为,我仅仅是有参军报国之念想,就能轻易来到这里吗?”
聂士成愣了一下,声音低下来:“那公子是?”
贺诚不作声,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摸出另外一封文书,交给聂士成。后者粗略地看了两眼,眼睛骤然瞪大了。
“皇上?”他又用眼睛打量着此人,小声说道,“你是皇上派来的督军。”
“可以这么说。”贺诚点点头,轻轻抽走那封信,重新塞进衣襟。
“这是朝廷新的命令吗?”
“大人可以将其理解为,”贺诚淡淡一笑,“密令。不可声张。”
“太后知道吗?”
“不知道。”
“皇上不禀报吗?”
“那就不叫密令了。”
两人对视片刻,随即,会心一笑。
“前几日,前线战事不佳,我军溃退不已。”贺诚接着说道,“为了整顿军纪,特意派我前来,当个参谋。大人可以在军中为我安排一个文职工作,必要时,由我给大人提些建议。”
“没问题。”聂士成答应下来,“一会儿我和其他军官商量一下,很快能办妥。”
“静候佳音。”贺诚慢慢坐下来,喝了一口清凉的茶。
黑猫鹿镇在城里转了几周,终于找到一处还开着的旅店。这家店位于平壤城的西北角,门只是虚掩着,看来不像是开业的样子。鹿镇推开门,询问一遭后,要了一间简陋的客房,安顿好不多的包裹。
方才在寻找落脚地点的时候,鹿镇已经把城内的大致情况记了下来。街道上尘土飞扬,空空荡荡,还未入秋,就有萧索肃杀之象了。城内城外都驻扎着军队,清朝的、朝鲜的,也许再过几天还能看见日本的。
很快,他就发现,街道上没有人走动的原因了。
经过一个路口,只见得一队步兵沿着街道行进过来,鹿镇和陈鸣朝着相反的方向沿着大街行进。忽然,鹿镇注意到,那队步兵跑动起来,快速奔向他们两人这里。
鹿镇拍拍陈鸣,两人赶紧从一旁的小胡同处攀上屋檐,隐藏了起来。那队士兵寻找一番,并无收获,继续沿着街道离开了。
“他们要抓我们?”两人翻下屋檐,来到另一条街道上,陈鸣问道。
“抓壮丁。”鹿镇说道,“怪不得没人上街,都怕被抓住,上战场。”
两人继续行走。
“不过,这似乎是个机会。”鹿镇抚摸着毛茸茸的下巴。
“机会?”
“目前,最能了解局势的地方,就是军营里。”鹿镇说道。
“打算被抓进去,刺探情报?”
“有这个打算。”鹿镇点头,“但是,我得先把外面的事儿探听清楚。进去了,可就不好出来了。”
“怎么做?”
“别忘了,我们有耳朵。”鹿镇指指各自的耳朵,“不止两对。”
在旅馆休整了一个下午之后,两人便趁着黑夜,去寻找这里的耳朵了。
他们在房檐上迅疾地夜行,越过一座座低矮的街边建筑,来到了城内的军队驻扎地。他们在一棵大树上的树枝上停下脚步,悄悄地观察着内部的动静。
鹿镇将两根手指搭在嘴边,如鸟叫般的脆响划破夜空,带着某种节奏,传进军营之中,时断时续。过了一阵子,鹿镇放下手指,不再发声,而是竖起耳朵,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围墙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鹿镇笑了,消息来了。
一阵类似于布谷鸟啼叫的清脆声音从墙那头传来,听了一阵,那声音的来源又窸窸窣窣地离开了。
听罢,鹿镇皱了皱眉头。
“好了,咱们走吧。”好一会儿,鹿镇才说道,“去下一个地方。”
“耳朵”分布在城中多处,午夜之前,鹿镇和陈鸣逐一拜访,获取消息。这些人有些是光明会的成员,还有一些是受雇于帮会,帮忙打探消息的当地人。光明会的成员,原本是分布在辽东的,因为局势生变,前往朝鲜,这是总部的命令——据他们所说。
然而,鹿镇所在的京城分部却没有在之前收到这样的命令。也就是说,总部是直接给京城所属的辽东地区的成员直接发令的。
从他们那里,鹿镇得知了最新的一些情报,但是大多数都是缺乏意义的。
不过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军营里传出的消息。
那名士兵是光明会的成员,已经加进兵营之中,收集一手情报。据他讲,驻地来了一个从京城过来的人,拿着一封信,面见了长官聂士成,并被任命为参将。那人不像是个武将,倒像是个文官。
一个文官,在军队中担任监军,倒也不奇怪。但是,参将这样参谋类的职位,对于文官来说,就不是那么寻常了。
“我决定了,”鹿镇对陈鸣说道,“我得进军营看看。”
“军营里不已经有我们的人了吗?”陈鸣不解地问道。
“有些东西,还是亲自去做的好。我还有点事得去弄清楚。”
“可是,你进了那里面,怎么出来呢?”
“放心,”鹿镇拍了拍胸脯,“只是难出来,又不是出不来。”
其实,鹿镇隐隐感觉到,这次任务就像上海那次一样。师父只是将地点告诉了他,却不曾告诉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许,这是虎原的一次考验。又或许……
他只是有这种直觉而已,一团阴云正在向他逼近,比之前的所有阴云都更加压抑、浓重。
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事实,最后证明了他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