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战纪
作者:白化的黑猫 | 分类:历史 | 字数:11.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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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街垒
这一夜,注定无眠。
工厂区并不像往日那么死寂,而是充满了躁动和警戒。街道上亮着灯和火把,时而能听到“这里”“快”的呼叫声。
不断有工人进出厂房,扛出一个个装了沙土的麻袋,在街口卸下。而在那里,另一群工人正在码放好麻袋,用来当做掩体。
经过今天的战斗,往日的宁静再也回不去了。工人们被迫拿起枪,保卫自己,准备和一切可能的敌人战斗。
早上的武装冲突结束之后,鹿镇建议大家先撤出租界,退守工业区和棚户区。当然,他们将那些俘虏的大亨一并带走了。
而在离开警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忘记将其武器库中的所有枪支和弹药也缴获了。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巡警反扑,二来可以增强工人自己的武装力量。
对于这样不容乐观的局面,鹿镇感到十分歉意,并向大家真诚地道歉,认为是自己贸然提前开展行动,导致了工友们的伤亡和草木皆兵。
虽然一些人表达出了怨言,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并不介意,而且对于攻陷商会并俘获食利者表示出了欣喜之情——看见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人上人变成他们的阶下囚,实在让人感到十分解气。
这些食利者被关押在一间仓库中,此刻躺在肮脏的地面上,而疯了的那个,仍在无意义地大喊大叫,手舞足蹈。今夜,对他们来说,是失败之夜,是耻辱之夜。
另一个道歉的人是杜江。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使原本的计划打乱,引发了这样的流血冲突。不过,看在他偷钱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工友的份上,大家也原谅了他。
此外,杜江还提到了李成的事——包括他出卖自己,以及他被释放出去的猜测。提起这件事,几个工人回忆起来早上的一件事。
那时,他们还没有和商会前的巡警发生冲突。当那名清朝官员在二楼打出手势之后,有一个人握着一块砖头,袭击了那个发出第一声枪响的巡警,随后就快速溜走了。因为现场立刻混乱起来,所以他们也没有抓住那个人。
据目击者回忆,那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像李成。
而在听完杜江的讲述之后,他们一口咬定,那人必定就是李成。是他出卖了杜江,也是他被食利者们收买,故意引发暴力冲突。
大家发出一阵咒骂声,对这个叛徒强烈声讨。下午到晚上,大家在身边和工厂区清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这个叛徒。大家有些懊恼,并提议,如果发现他,一定要给他最严厉的惩罚。不过,既然没有发现,此事也就暂时不了了之。
大家继续修筑街垒,以防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攻击。
同时,经过一番审问,他们知道了那些俘虏们,很大一部分只是驻上海工厂区的代办,其实并不能拍板决定同意与否工人们的要求。
而其中能够拍板的那些人则当堂写下了字据,承认提高工人的待遇,并不追究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是为了保有一定的筹码,他们还是没有被放走。大家商议之后,决定从那些不能拍板的人中抽出一个,去和真正的幕后者谈判。
很多人质疑,这样会不会增加风险。但是鹿镇解释道,这样的风险其实是不得不冒的。
毕竟大家要生活,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虽然工厂区里仍有原料和机器可供生产,但已经剩下不多,实际上,如果这样撑着,一定撑不了几天。
即使工人们想要完全接管工厂,目前的现状也并不允许。生产最重要的是原料和销路,而这些现在都不掌握在工人手中,而是那些幕后的老板们手中。一旦完全驱逐老板们,他们定会封锁工业区,再加上内外反扑,局势会愈加危险。
倒不如和他们谈判,暂时获取一些有利的条件,增加几分工人的控制权,和他们暂时和谐相处,从长计议。
鹿镇想起了在南田村解决土地问题的事情,那一次,他在你死我活之外找到了第三条道路。也许还能有和平解决这次难题的方法,但是这次已经发生了流血冲突,完全和平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抛弃幻想,继续斗争。但是,他不希望再有更多流血了。
他也没有忘记刘三所告诫他的话,这一次的敌人也许狡猾得多,他们所抓到的,许多都只是买办或是秘书之类的人员。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此刻也许就在注视着他们。
现在,他们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局面。进则直接夺取整个工业区,甚至整个上海,但是几乎不可能实现,因为他们的人手和武器远远不足,也不存在强有力的组织。退则和工厂主谈判,争取最多的条件,并确保保留携带武装的权利,可是这样难保他们会借着谈判来发动攻击。
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后者比较保险。
大家选择了一个买办,派他去传达谈判的要求:大致是提高工资,缩短工时,工人和资本家共同管理工厂,允许工人成立工会和持有武器,以及不得辞退、追究参与本次罢工的工人。
那个被派出去的代表千恩万谢之后,四脚并用地爬出了街垒,向着租界的方向迅速逃离了。
“他会照我们要求的做吗?会不会直接跑了?”陈鸣有些担心地问道。
“有这种可能。但是也无所谓,毕竟发生这么大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得满城风雨的,不怕他们不知道。而且放他出去还有第二层含义——只要他们合作,我们就不会继续动手杀人。毕竟,”鹿镇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杀人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今天是鹿镇第一次动手杀人,干掉了几个巡警,以及一条寄生虫。鹿镇不喜欢动用武力去解决同类,但是在这种极度危急的情况之下,只能动手了。不过,血沾满剑和手的感觉实在让人不适,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鹿镇因此并没有体会到阶段性胜利的喜悦,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那把黑铁剑在经历了鲜血的洗礼之后,也显得苍老了不少,待到鹿镇将它擦洗干净,它才恢复往日幽幽的金属光泽。
等到所有街垒基本架设完毕,已经是后半夜了。工厂的时钟显示,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太阳将在两三个小时之后从东方升起。
工人们已经非常疲劳了,在安排了几个值守的人后,鹿镇安排其他人去休息。而他和陈鸣以及杜江一起,守在其中一个街口,等待第一缕晨曦的到来。
三人静静靠坐在垒包旁,伸展着身体,耳朵却都警惕地竖起,等待捕捉每一道可疑的声波。每个人似乎都想聊聊什么,可是都不清楚从何说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陈鸣表现出了极大的困意,他抱着膝盖,蜷缩着靠在垒包旁,眼睛忽闪忽闪,不断点头,感觉随时就会睡着。
“小鸣,累了就先去睡吧。这里有我俩守着就行。”杜江温柔地说道,“趁现在还没有什么危险,多睡一会儿吧,以后可能就有的忙了。”
陈鸣摇摇头,说:“我还是陪着你们吧。”
杜江笑笑,朝陈鸣靠拢过来,示意他将头枕在自己腿上,并用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抚摸陈鸣的脸颊。后者被挠得很痒,不禁笑出声来。这笑声缓和了街垒沉闷的气氛,一脸严肃的鹿镇的表情也融化了几分。
“小黑哥,”陈鸣开口道,虽然他的年龄比鹿镇大,但他还是喜欢用哥来称呼鹿镇,“现在能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人吗?”
鹿镇愣住了,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道:“还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啊?”
“一直想知道,但是你从没说过。”陈鸣说道,“今天跟你冲进商会的时候,看你几下就解决了那么多人,就更想知道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将来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如果现在不知道,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
鹿镇和杜江的两双惊诧的目光齐齐望向陈鸣,后者黝黑的脸庞显得平静而好奇。经过了三年,他的面庞已经摆脱了稚气,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别那么想。”
“告诉我呗。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都是患难兄弟了,难道还不信任我们吗?”
鹿镇连忙解释道:“不是。”
然后他想了想,说道:“我是一名剑客,顾名思义,就是持剑的人,或者说,是个武士。”
“怪不得你这么厉害,原来你练过武功。”
“练过一年多,这把黑铁剑就是我师父送给我的。”鹿镇捧着黑铁剑,说道。
“可是,”陈鸣继续问道,“既然你有这么一身好功夫,怎么来做工人了?”
“这个嘛,”鹿镇说道,“是我另一个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外国人,可能你已经记不得了。关于工会、工人、工人和老板的所有事情,都是他教我的。”
“所以,你是为了这次行动来的?”杜江插嘴道。
“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鹿镇摇头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判断和决定的,这似乎也是师父的意思,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对了。”
“那你师父知道这件事吗?他在哪里?”杜江连续发问道。
“应该还不知道,但是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报纸也许会报道。”鹿镇回答,“他现在应该在英国,三年前,他把我放在这里,就回去了。他说要让我自己磨炼。”
“他会帮我们吗?”
鹿镇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应该不会,他基本不会动用武力,而且我可以确定,他没有武器什么的。”
“那我们就真是孤立无援了。”杜江苦笑了一下,声音骤然压低,因为他感觉到怀中的男孩已经沉沉地睡去。
“小鸣睡着了。”杜江小声地说道。
鹿镇点点头,停止了说话。
“没事,我们可以小声再聊会儿。”杜江指指陈鸣,身体保持不动,“他一睡着就很沉,吵不醒的。”
鹿镇会心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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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这个师父是怎么遇见的?”
“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鹿镇说道,“在我被人追杀的时候,他把我藏好,躲过了追击。”
“被人追杀?那你一定是个危险人物。”杜江半开玩笑地说道。
谁知鹿镇的表情却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先是犹豫,后是释然,最后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紧接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错,我是个——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