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迷雾
作者:师风 | 分类:游戏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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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抽丝剥茧
第22章 抽丝剥茧
添田彰一往泷良精的家里打电话询问泷良精的行踪,得到的回答照旧是:丈夫外出,地点不详。
泷良精肯定采用某种方式与自己的家里保持联系,不过,添田彰一不便硬性逼问。而且,泷良精肯定已经给家人下达过封口令,所以,无论怎么逼问,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接下来,还有村尾芳生。
村尾芳生在京都M宾馆遭到枪击,身负重伤。添田彰一想,他大概还没有去外务省上班。打电话一问,果然是因病未到。
“请问,村尾处长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呢?”
“唉呀,恐怕再有三两个星期还来不了吧。”
“请问,村尾处长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不大清楚。听说是在伊豆半岛[ 位于东京以南的静冈县东部,年平均气温17度,是日本著名旅游胜地,温泉、海景引人入胜。]一家温泉旅馆里疗养。详情我们还不了解。”
“可是,他是你们处长呀,您那里总有办法联系吧?”
“对不起,这个,外务省有规定,对外保密。”
仍旧无法得知实情。不过,总算知道了村尾芳生处长住在伊豆的温泉旅馆。
村尾芳生 在M宾馆匿名投宿,并且,又以化名的身份住进了京都市内一家医院,接受治疗。据京都分社介绍,村尾芳生的伤势并不那么严重,所以,已经离开医院,应该确有其事。接电话的外务省工作人员没有透露疗养地的具体地址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打听到了伊豆的温泉旅馆,也算是一个收获。
伊豆的温泉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况且,无疑村尾芳生仍会故伎重演,化名住宿,所以,添田彰一也不便挨门逐户给各家旅馆打电话查询。
添田彰一决定直接找到村尾芳生家中。既然泷良精下落不明,那末,即便踏破铁鞋,自己也要去会会村尾芳生。
村尾芳生的家位于青山南町由电车大道向里拐进去的地方。这一带的住户清一色但是经济殷实的小康人家。
村尾芳生的家很快就找到了。
添田彰一眼望着院子两旁的红枫林,在挂着门牌的格栅门前停下了脚步。
首先,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仆;继而,又出来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四、五岁的瓜子脸型女人。
“请问,您可是村尾芳生处长的夫人?”
“不,我是他家亲戚。家姐临时到别处去了。”
“啊,失敬。您是村尾夫人的令妹?”
“嗯。”
在门口屈膝行礼的那个女人点头答道。
“那太失礼了。我在外务省里听说,村尾芳生处长生病去伊豆疗养了,请问,夫人也一起去了吗?”
“啊。”
自称村尾夫人之妹的女人目光向下,一提起此事,脸上就带出一种不愿开口的神情。
“那您可该费心喽。请问,村尾芳生先生的病情如何?”
“啊,多谢问候。怎么说呢,我是姐姐突然叫来照看门户的,还不了解详细情况。”
她含糊其辞地敷衍搪塞着。
“其实,我是有一件重要的公事,急着要见村尾芳生处长的。请问,处长去伊豆哪家温泉了呢?”
“哎呀,”她面有难色地说,“听说医生规定,姐夫需要绝对安静,姐夫他是概不会客的。”
“那么严重吗?”
添田彰一甚至以为,村尾芳生或许在中弹负伤以后,伤口感染,病情真的恶化了。不过,这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托词吧。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村尾芳生先生的病情竟然那末重。不过,我只要见上个十分八分钟也就行了,绝对不会影响他的健康。如果实在有碍处长疗养,我自然会知趣立即告辞的。希望您将温泉地名和旅馆名告诉我。”
“那……”
村尾夫人的妹妹,看起来不大擅于应付这一类事情。
毫无疑问,姐姐让她对自己的去向守口如瓶。但是,由于对方是一位报社的记者,所以,她显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果不便拜访,我可以事先打个电话,直接征求处长先生的意见。”
添田彰一虽然违心说话,有点于心不忍,但是,却又非要如此不可。
夫人的妹妹对报社不摸底细,她被添田彰一的话打动了。
“那么,我就告诉您。哥哥他住在那里的宾馆电话号码。”
她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记事本。由于添田彰一说他并不直接找到宾馆里,只是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她也就放心了。
“船原[ 日本静冈县东部田方郡天城汤岛町温泉区。 ]的……”
“船原?”添田彰一按着记事本问。“船原,就是从修善寺[ 位于伊豆半岛中部,天城、巢出、达摩群山环抱,据传为弘法大师与公元九世纪所建。]那边进去的地方吗?”
“对,就是那里。”
“原来就是那里呀。那么,宾馆的名字是?”
“船原饭店,那里就只有这一家宾馆。”
“多谢您啦。啊,另外,”添田彰一蓦然想到,“在那儿,村尾处长先生,照常使用真名住宿吗?”
“不。”
她告诉添田彰一,使用的不是真名,而是化名山田义一。
次日一早,添田彰一离开了东京。
添田彰一先是在三岛[ 日本本州岛静冈县东部城市,位于伊豆半岛中北端地区,风景优美。有“富士山脚清流之城,伊豆半岛正大门”之称。]车站乘坐了二个小时的电动列车,而后,换乘一辆出租汽车。出租汽车沿着狩野川[ 一条发源于静冈县东部伊豆半岛中心天城山,北流沼津市区,汇入骏河湾的河流。]沿岸的下田[ 日本静冈县东部伊豆半岛南部城市。旧为贺茂郡。]大街驰骋了足足一个小时,道路朝着右手方向岔开,一条羊肠小道曲来弯去,一直与泉水叮咚的小溪形影不离。
船原温泉是一个背靠大山的偏僻所在。除了一家旅馆以外,几乎就全都是农家小院。山上秋色尽染,收割收获完毕的田间只剩下簇簇稻茬。
当添田彰一望见船原饭店那白色的楼房时,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村尾芳生处长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迄今,他们已经几次交往,但是,对方每次都是冷言冷语地应付他。
村尾芳生本来就对添田彰一不抱好感,在这一点上,泷良精也是一样。这并非出自人们的好恶情感,而是极其讨厌他来打听野上显一郎的情况。
添田彰一下了汽牟,朝着船原饭店的大门走去,他感到一种迎战艰难险阻前的紧张。要知道,村尾芳生是在京都受了恼人的枪伤到这里来避人耳目的。他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新闻记者,偏偏又带着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题目,粘粘糊糊地追踪到此地。尚未见到村尾芳生,他那极度困窘的表情却已经在添田彰一的眼前隐约可见。
船原饭店并不像添田彰一所想象的那么宏大。但是,却见河流环绕门前,庭院紧依岸边,亭台水榭座座点缀其间。此地的野味烧烤,名闻遐迩。
出来迎接的女服务员也是朴实大方。
“请问,有位姓山田的旅客住在这儿吧?”
添田彰一听村尾芳生夫人的妹妹说过,山田是村尾芳生在这里使用的化名。
“对,是住在这儿。”
女服务员应声而答。
“夫人也在一起吧?”
“嗯,对的。”
“我是东京来的,想要见一下夫人。”
女服务员问过添田彰一的姓名,走进饭店里面。
不过,由于添田彰一并没有说出报社的名字,所以,或许村尾芳生即使听到添田彰一的姓名,也不会马上意识到自己。此计甚妙。
总而言之,肯定是夫人一个人出来。在饭店门口,别的旅客都穿着饭店的和服悠闲散步。
夫人出来了。她的脸型与添田彰一在青山村尾芳生 家中见到的那个妇女一模一样,是个年纪大约三十七、八岁的高挑女人。
“您是添田彰一先生?”
夫人行过见面礼,满脸诧异地问。
“啊,我是日本新闻报社的,叫添田彰一,以前见过村尾芳生处长。”
这时,添田彰一才由衣袋里掏出了名片。
夫人脸上显得有点惊慌失措。
这是她在转瞬之间考虑到丈夫的心情不佳,自己却又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时的表情。
“真是抱歉,”夫人面带笑容地婉言谢绝道,“因为我丈夫身体欠佳,才来此地休养的,所以,决定谁都不见。”
“哎呀,这个我一清二楚。冒昧赶到此地,是我不好。不过,我只要十分八分钟就行。能否求您赏我几分钟时间?”
“这个……”夫人面有难色,一种打心底感到无力拒绝的菩萨心肠,明摆在她那张瓜子型脸上。人家大老远从东京专程赶来的呀!这种对来客的怜悯之心削弱了话语的份量,“那末,我去问一问,看我丈夫怎么说。”
添田彰一在门外等待。
太阳在山峦上投下一片片淡淡的金光。一片杉树林在山坡上点缀出黝黑黝黑的花斑。
俄顷,夫人脚步轻轻地走了出来,面色十分难堪。
“实在抱歉,”她在添田彰一面前深深一躬,“我丈夫说,他实在不便见客。”
对于添田彰一来说,遭到拒绝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本来就是嘛。我也感到一直尾追到疗养地点实在不当。可是,只要短短三五分钟时间就行。如果绝对需要静养,我立即退出来就是。”
添田彰一婉转地说。泡温泉的地方哪里会绝对安静,这里又不是医院,也不会有医生陪护。
果然,夫人脸上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她又细声细气地将同一话语重复了一遍。然而,添田彰一却不灰心,一直缠着不放。
“那末,请您再稍等片刻。”
添田彰一被迫无奈在门口等待。这漫长的时间,看来就花在村尾芳生夫人说服丈夫上面,而丈夫呢,则显然坚持让她将新闻记者赶走了事。他感到,自己从村尾芳生夫人刚才的表情做出了如此判断,绝对不会错。
对面院中,有一对身穿饭店和服睡衣的男女旅客,他们由女服务员陪着走向河边。女服务员手提一个鸟笼。添田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一情景,心里想:大概是去吃野味烧烤吧。
村尾芳生夫人返身出来。此次,她的脸上已无难色了。
“请,请进!”
一名女服务员在一旁整理拖鞋。
“处长同意见我了?”
“好说歹说,总算答应了。”
村尾芳生夫人脸上现出温和可亲的笑容。添田彰一发自肺腑地对她点头一礼。
“实在太过意不去啦。只要十分钟,我就告辞。”
“怎么说呐,由于我丈夫现在心情不太好,所以,求您话中留情。”
添田彰一跟在村尾芳生夫人后面进了大门,沿着右手的长廊走去。中途拐了好几个弯。
走到一间房门前,村尾芳生夫人回头对添田彰一说:
“就是这儿。”
“啊!”
添田彰一不由得整了整上衣。
进了房间,只见村尾芳生身穿饭店的和服睡衣,半躺在安乐椅上。房间带有宽敞的外走廊,面前,群山重峦叠嶂,远近错落有致。
添田彰一看到的是村尾芳生的背影,在他开口说话以前,夫人善解人意地在丈夫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请坐!”
夫人扭回身,在旁边给添田彰一放了一把椅子。
“请恕在下冒昧打扰。”
添田彰一走到村尾芳生身旁。
村尾芳生只将头略点了一点,对添田彰一连看—眼都没有。添田彰一看到他那明显消瘦的半边脸颊,不禁吃了一惊。
“处长,您好!”添田彰一点头哈腰地说,“您正在疗养之中,我实在不该打扰。刚才,已向尊夫人禀过,只占用处长几分钟时间,求您赏脸。”
村尾芳生却没有立即答话,只是动了一下脑袋,用眼角的余光往添田彰一那儿扫了一下。由于穿着饭店的和服睡衣,所以,看不到肩头的绷带。
“哦,是你?”
村尾芳生这才开口了。声音软弱无力。很难判断,这究竟是由于接待不速之客而态度敷衍呢,还是由于受伤而体力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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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长,您的身体怎么样?”
添田彰一询问起病情来。不过,采用的问法是避而不谈受伤的事。村尾芳生本来就是要掩人耳目,他不提及此事,正好合乎礼貌。
“啊,嗯。”
村尾芳生口里应着。
“事出突然,甚感震惊,我给外务省挂电话时,才知道处长病休了。”
“噢。”村尾芳生目光逼人,“那么,你有什么事?”
“啊,我就打扰了。”添田彰一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单凭我跟踪到此,就会使您感到不快,何况,我又是带着可能会惹您生气的问题而来的。”
添田彰一开门见山地说。他也希望能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引出答案。
“哼。”
村尾芳生处长望着山峦,板起了面孔。
“是处长您驻XX国时的事情……”
添田彰一说到此处,村尾芳生的眼睛微微一眨,满脸不快的神情:这小子跑到这里,还是在纠缠这件事情。
“当时,有一位总务秘书叫门田源一郞,是吧?”
村尾芳生默默地轻轻点了点头,面带不悦之色。
“对于门田源一郎先生,处长您也十分了解吧?”
“这个,”村尾芳生支支吾吾地说,“因为都在一个大使馆嘛。况且还是我的下级,当然了解。”
“门田源一郎先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呢?”
“性格?哎呀,已经这么多年了,还问这个干什么?”村尾芳生背靠在椅子上,咄咄逼人地望着添田彰一。
“啊……记得上次我曾经向处长提过,我想写一本名为《战时外交之回顾》的书。为此,已经从四面八方收集了十分庞杂的资料,门田源一郎先生之事,我也是为此目的而打听处长的。”
“门田源一郎不过就是一个总务秘书嘛,他什么也不了解,仅仅是按照我们的指示作一些事务性工作而已。”
“不,不是这种意思。……听说,在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先生由中立国转诊瑞士之时,陪同野上显一郎先生前往瑞士医院的,正是门田源一郎先生。换句话说,我是想听门田源一郎先生亲口谈一谈野上显一郎先生在瑞士住院期间的一些情况。”
村尾芳生眼神沉静,视线依旧投向远山,那是一种压仰感情时的目光。
“你想见到门田源一郎吗?”
“嗯。并且也想听您谈谈门田源一郎其人。”
“虽然你不远千里远道而来,”村尾芳生唇边漾出微笑,“可是,我听说门田源一郎君业已亡故。”
添田彰一心里就盼着这一句话。
“战后,他回到祖国,立即辞去公职,回到了九州老家,听说患病死去。”
村尾芳生的声音单调呆板。
“这种谣传,我也有所耳闻。”添田彰一镇定自若地说,“敝社曾委托佐贺分社,就是门田源一郎先生原籍的分社作过调查,查明门田源一郎先生其实并未故去,只是离家外出了。”
村尾芳生的脸上蓦地现出了动摇的异样神情。添田彰一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听到他在嘴里轻声惊叫。
“不知道啊。”村尾芳生声音压抑地说,“这我倒不了解……不过,不会那样。”
村尾芳生主动歪过头来,侧向添田彰一。
“我听说门田源一郎确实死了。”
“是的。”添田彰一立即接过话头,“在九州,他的家里人还说,也不知怎么以讹传讹,东京竟会有那种谣传。现在,门田源一郎的胞兄是他们一家之主,听说他认为莫名其妙。……他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从此以后,门田源一郎的行踪就无人知晓了。”
“会有这种事儿?”村尾芳生的脸上现出一种嘲讽的神气,“你调查得很仔细呀!那就毫无必要再问我了,还是你们报社去找到本人直接见面的好啊。”
“门田源一郎先生的下落,我们是要调查的。我只是想打听一下门田源一郎先生的性格。”
“他为人忠厚,工作也很出色!……就这一些,没别的了。”
添田彰一正要接着向下问,夫人端来一盘熟透的柿子。
“在这荒山野岭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不过,这柿子还挺可口的。刚刚才从树上摘下来的,和东京商店里卖的相比,味道可大不一样呢。”
与村尾芳生的谈话嘎然中断下来。夫人大概觉察到两个人谈话的气氛,连忙知趣地走出了房间。
“门田源一郎先生很受野上显一郎先生旳器重吗?”
夫人的背影刚一消失,添田彰一就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为什么?”
“野上显一郎先生患病,是他陪同到瑞士的嘛。”
“这个呀,因为门田源一郎最年轻,护送病人,我们这种公务缠身的人,是无能为力的。这种事当然有赖于年轻人,并非门田源一郎与野上显一郎先生有什么特殊关系呀!”
“野上显一郎先生之死,上次听您谈过,记得是肺病吧?”
“对。”
“垂危之时神志如何?”
“神志?那我可不了解。”
村尾芳生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正是添田彰一期待对方出现的破绽。慎之又慎的村尾芳生,无意之中泄露了天机。
“处长您居然不了解?那是什么缘故呀?”
“什么缘故?”
村尾芳生反问了这一句之后,他自己也不胜惊讶,连忙收住了口。一种追悔莫及的神情历历可见。
“可是,处长,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不是在瑞士医院里一直陪护到临终的吗?那末,您到瑞士领取骨灰时,门田源一郎先生应该汇报的嘛。”
“……”
村尾芳生目光旁落,眉宇间叠起深深的皱纹。
“处长,您听了门田源一郎先生的报告,是会了解野上显一郎先生临终情况的。”
“记得听他说过,很安静的。”
村尾芳生勉勉强强答道。
“那就是神志很清醒啰。可是,处长,您刚才怎么说不了解呢?”
“我忘记了,记得门田源一郎就是那么讲的。”
这一下轮到添田彰一陷入沉思了。凭他的直觉,村尾芳生根本就没有听过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汇报什么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的临终情况。刚才,村尾芳生那转瞬即逝的表情,那漫不经心的回答,都证明了这一点。
根本不可能听到的!野上显一郎的临终原本就不存在嘛!
“处长,那位门田源一郎先生是与您同船回国的吧?”
对于这一问题,村尾芳生也没有立即作答,似乎有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开了腔:
“不,门田源一郎是后来坐船回国的。”
“停战以后,我以外交官的身份乘坐英国轮船回国。门田源一郎因为还要处理善后事宜,所以,应当比我晚回来一个月。”
善后事宜——在这里,添田彰一自然又把它与野上显一郎的病故联系在一起了。就是说,门田源一郎将野上显一郎护送到了瑞士,因而,该人是乘坐晚一班船回到日本的。
这一情况与门田源一郎回到日本,立即辞去公职,并谣传因病死亡,从此失去音信,似乎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喂,”村尾芳生这才恢复了常态,“为什么您要对野上显一郎先生的事情如此刨根问底呢?”
“村尾处长,”添田彰一说,“因为现在外界流传有一种说法:野上显一郎先生还活着。”
“什么?”村尾芳生两眼盯视着添田彰一的脸,但是却不显得多么意外地惊愕,“未免太离奇啦!这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谣传的。可是,野上显一郎先生之死乃是日本外务省官方讣告上说的明明白白的呀。这事儿,就连日本报纸上也登的清清楚楚嘛!”
“我知道。”
“是吧。既然你在调查战时外交的内幕,当然会看到的啰!一个外交官的死亡,万万不会信口开河,以讹传讹的,那又不是什么新闻电报!我的话虽然说的啰嗦,可是,那是日本**官方发布的讣告呀。”
“明白。然而,有一种强有力的说法:也可能是外务省张冠李戴,搞错了。”
“嗬!根据呢?”
“根据就是野上显一郎先生的身影在日本出现了。”
“不要危言耸听。这是什么人讲的?喂,有人见到野上显一郎先生了吗?”
“在此不便透露是谁。不过,确有其人。我身为一名新闻记者,不能随便透露知情人的姓名……”
“这是真的吗?世上自然会有的人像貌十分相似。哎呀,这是无事生非。添田君,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谈这些荒诞的事儿。野上显一郎先生已经魂归西天,其夫人都深信不疑,骨灰也送到了家。时至今日,你这种无聊的考证早就该收场了。你这种作法,对死者的家属是何其残忍呀!”。
“是吗?”添田彰一还要说什么,又收住了话头,“那末,我再问点别的。”
“你还有完没完呀?我开是在养病,你随随便便就闯了过来。我本来不愿意见你,可内人再三为你说情,我才勉强同意见你的。”
“实在抱歉。”添田彰一又是一礼,“不过,处长,我只再请教一个问题。就是在世田谷内被人杀死的伊东忠介先生是什么性格的人?”
“又是性格吗?”村尾芳生嘲讽地说,“你专爱打听别人的性格呀!”
“我也想了解一点伊东忠介先生的情况。”
“你们报社正在追查伊东忠介一案吗?”
“我不能打保票没有追查,因为报社对所有案件都有兴趣。”
“但是,你并不在社会部呀。我记得你应该是政治部的吧。”
“倒也是。不过,有时也会从整个报社的工作出发,大家协作办事。现在杀害伊东忠介先生的凶手尚未查明。之所以要了解他的性格,也是出自敝社追查此案的需要。”
“凶手有眉目了吗?”
“正因为还没有眉目,所以,才要多方调查嘛。”
“原来如此!是嘛。”村尾芳生这才开始考虑起答话来,“伊东忠介先生,一言以敝之,是一个典型的陆军军人。”
“处长的意思是?”
“我没有更多的评价。总而言之,没有人像他那样军人气派十足的。”
“那末,直到最后一刻,伊东忠介都坚信日本必胜啰?”
“那还用说,一个军人嘛!”
“但是,与国内的军人可不一样,伊东忠介先生驻在国外,并且又是一个驻在最为洞悉战况的中立国的武官,想必会客观地判断战争的胜负。实际上就是在日本国内,海军方面也早就认为日本败局已定了。”
“伊东忠介先生不是海军军官,而是陆军军官呀。”
“那就是说,因为伊东忠介身为一名陆军军官,所以,相信日本必胜喽。”
“在这一点上,他简直偏激透顶,顽固不化。他虽然身在中立国,如果说他就像身在德国,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在添田彰一的脑海里,那一直守口如瓶的秘密已经开始透出了—丝亮光。
“那末,大使馆里也有陆军派与海军派之争啰?”
“……”
“村尾处长,对吗?”
“我不大清楚。”
村尾芳生避而不答。
“是吗?处长先生,那我谈一下自己的猜测。当时,在该中立国里,轴心国与联合国双方的间谍机关犬牙交错,剑拔弩张。其中,在海军方面是留英派的意见起作用。本来,海军在传统上就是亲英的。……而野上显一郎先生明显倾向海军方面而不是陆军。所以,他与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的意见势必形成对立。可以这样猜测吧?”
突然之间,村尾芳生在椅子上转了方向,留给添田彰一的,只是一个背影。
“我无法限制别人的自由猜测,那是每个人的自由嘛。”声音由村尾芳生的背后传过来,“不过,添田君,为什么你会如此热衷地一味追问野上显一郎先生的情况呢?是受人之托吗?如果有人托你,请你把他的名字讲出来,行吗?”
“村尾处长,”添田这才说道,“野上显一郎先生说不定要作我的岳父大人哩!”
“什么?”
倾刻之间,村尾芳生抬起了身子,脸朝添田彰一,瞪目凝视,眸子里饱含着灼热的光芒。
“野上先生有一个女儿,名叫久美子……”
“哼……”
村尾芳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添田彰一正面迎住了村尾芳生的目光。
首先将视线避开的是村尾芳生,他的上半身也跌坐在椅子里。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村尾芳生发出一声长叹。
“添田君,”村尾芳生的声音为之一变,垂头丧气地说:“这我还是初次听到。”
面前的山色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变了模样。笼罩山麓的阴影早已由山梁爬上了峰巅。
“喂,要想打听野上显一郎先生的情况,你就去找泷良精吧。”
“找泷良精先生?”添田彰一由椅背上挺起腰来,“泷良精先生在什么地方?”
“在横滨。新丽饭店。”
“新丽?”
添田彰一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法国人万纳德夫妇的形像来。他找遍了全东京的涉外宾馆,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原来是在横滨吗?
“村尾处长,”添田彰一站到了村尾芳生的身旁,“万纳德夫妇也住在那个饭店里吗?”
村尾芳生的两肩霎时间竟痉挛般地猛然一震。然而,他的话语却分外平静:
“不知道呀。那种外国人……这你也去问泷良精吧。”
添田彰一由伊豆回到报社,时已黄昏。
一个同事告诉添田彰一,在他外出的时候,有人来过电话。
“是一位姓芦村的打来的。”
添田彰一心想,肯定是芦村节子打的。
“让你回来以后,回电话。对方等你到六点钟。”
添田彰一以为,是芦村节子在外面打的电话。但是,同事记录的电话号码旁边还注明了“T大学”,那是芦村节子丈夫芦村亮一的电话号码。
这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现象。迄今为止,添田彰一和芦村亮一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也就是通过野上久美子与芦村节子了解一些芦村亮一的情况罢了。对方也是一样的。
添田彰一见过芦村亮一二、三次。他那种人大概属于学者型吧,为人一本正经。他虽然从不积极主动拉话,却也不显得冷淡生分。总是担任听众的角色,寒暄起来也比别人客气得多。
这位芦村亮一突然打来电话,确实很不寻常。再说,如果由他家里打来,倒还容易理解。可是,却特地让自己往他的大学里打电话,那意思分明是要避开妻子芦村节子。
添田彰一按号码拨通了电话。
一种添田彰一曾经听过的声音传进耳中。
“教授,我没在家,真失礼了。”
添田彰一道了歉。
“大记者,也怪我没问情由,就打扰您,真对不起,今晚,我们能找个地方聚一聚吗?”
芦村亮一问。
“行啊。我也没有别的事儿,那末,上哪儿找您呢?”
“如果您不反对,学校附近就有一家餐馆,就在那里恭候您吧。”
“好,我这就去。”
“地点知道吧?就在学校正门前面的电车大道上。”
“我大致记得。”
添田彰一坐在出租汽车里,心里想到,芦村亮一想起了什么事情要呼唤自己呢?由于机会难得,所以,心情有点异样。自己刚刚才在船原温泉会见了村尾芳生处长。他想不出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凭直觉感到,依然是有关野上显一郎之事。
芦村亮一在野上久美子去京都时,考虑周密,特地求诸警察。不过,毫无疑问,芦村亮一作梦也没有想到,野上显一郎还活在人世,并且,现在又来到了日本。看来,由于近来围绕着野上久美子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所以,才就此事交换意见的吧?
学校大门连着长长的围墙,对面有―家豪华的餐馆。添田彰一登上二楼。楼下茶座,因邻近学校,有好多学生在喝茶。
芦村亮一坐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看报。添田一一走过去,他就叠起报纸,轻声打起招呼来:
“唉呀,真劳驾了。”
“多谢您电话相邀。”
添田彰一寒暄过后,在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
“不,倒是我突然相请,多有得罪。”芦村亮一依旧有条不紊地寒暄着,“很忙吧?”
“不,现在不太忙。”
“报社那种地方,和我们的小天地可不大一样,两眼要一直盯着每天发生的事件,我看忙得够呛!可要都像我们那样,一年到头总是老一套,有时候也感腻烦哩。从这一点上说,还数您的工作富有情趣呀。”
芦村亮一就这么天南地北地闲扯着,他将添田彰一特意叫到此处,却又迟迟不肯进入正题。
芦村亮一按着菜单亲自点好了菜,交给服务员去操办,显得周到入微。
吃饭中间,也只是对芦村节子、野上久美子时常得到帮助表示感谢。甚而,还就报社的工作提了二、三个问题。
然而,添田彰一心中明白,这位病理学副教授并无闲情逸致聊天。
添田彰一猜想,芦村亮一还有更为重要的话要谈。可是,又难以出口,所以,才没有马上说出来。
由餐馆的二楼望去,大学的灯光隔墙可见,灯光透过亭亭玉立的银杏树那黑幽幽的枝枝杈杈传了过来。
门口有一些学生们吹着口哨从外面走过。
“是这么回事儿。最近我到九州开了一次学术会议,”芦村亮一副教授突如其来地开口了,“地点是在福冈。……那可真是个地方上少有的大城市啊!”
“啊,我也到福冈出过差,城市的确不小。”
添田彰一随声附和。不过,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芦村亮一要在此处提到福冈呢?闲聊仍然在继续。
“噢,您也去过吗?”
芦村亮一副教授似乎十分惊讶。这一点,也许就是学者们的书生气。他似乎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到过那块宝地。
“我到东方公园里散过步,”
“就在九州大学跟前吧?不过,要说大海在望、景色宜人的话,还要数西方公园哩。玄海滩铺展到了山丘下面,那直插海中的狭长小岛近在眼前。可是,东方公园则……”
“哦,是吗?我不了解西方公园。东方公园……”
为什么一味地谈论公园呢?添田彰一兴味索然地随声附和着。
芦村亮一把添田彰一叫来,原打算是要将遇见野上显一郎的事谈开的。
芦村亮一如果不找个人谈谈此事,他的心情就不得安宁。几天前,他从九州刚刚回到东京,就带着野上孝子、野上久美子,还有妻子芦村节子,到饭店去吃了饭。他的内心,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险些灵魂出窍的奇异经历传达出来。但是,理所当然,那三个女人什么也没有察觉。最终,自己徒劳往返,自己的意图根本没有实现。
芦村亮一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但是,要选准谈话对象,又很困难。不用说,野上孝子和野上久美子都不能不排除在外。
妻子芦村节子也不合适。
她们与野上显—郎的关系都太过密切了。话虽如此,如果找一个毫不相干的第三者,则更不恰当。于是乎,也就非添田彰一莫属了。添田彰一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作为野上久美子未来的丈夫,将会与野上家族连在一起,然而,他们却又不是骨肉相连的血缘关系,在这一点上,他们又保持有一定的距离。也就是这种不远不近的恰好距离,让芦村亮一选定添田彰一作为自己倾诉的对象。
不过,一旦将添田彰一本人叫来行将摊牌之时,芦村亮一却又三缄其口,半句话也不敢说出来。他担心,一旦将这件事挑明,添田彰一说不定会转告给野上久美子。即使自己让他守口如瓶,恐怕也会露风。野上久美子又会告诉其母。
其后果的严重性,使芦村亮一临阵胆怯起来。
此刻,添田彰一的心理活动也十分相似。
添田彰一确信野上显一郎还活着,并以法国人万纳德的身份来到了日本。这一信念,由于刚刚在伊豆半岛的船原温泉听过村尾芳生一席谈话而进一步加深。
添田彰一最为放心不下的是,野上显一郎有一个法国的妻子。假如没有这一层,他说不定也会鼓足勇气,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野上孝子与野上久美子了。可是,野上显一郎又娶了妻子,此事自己如何说得出口呢?不光是对野上孝子本人不能讲,就是对坐在眼前的这位芦村节子的丈夫芦村亮一,也难以全盘交底。
虽然田田彰一从芦村亮一是芦村节子丈夫这一点上,认为他是一个合适的交底对象。但是又考虑到,这事又会由他的口里传给妻子芦村节子,进而传给野上孝子、野上久美子,那时,就会引起强烈的冲击波。一想到这些,他便不敢信口开河了。
诚然,野上显一郎依然健在人世。得知这一大好消息的时候,妻子野上孝子与女儿野上久美子该是何等欢欣鼓舞,喜出望外。然而,一旦面对野上显一郎的法国妻子,苦苦盼望了十六个年头的喜悦便会顷刻之间变味发酸。……
而芦村亮一呢,也只将他在福冈东公园里奇遇野上显一郞这场戏停留在序幕阶段。如同添田彰一也只谈今天到伊豆走了一趟。两人都是出自同一种顾虑。再进一步的内容,双方就都对对方关闭大门,秘而不宣了。
“噢,您到伊豆去啦?”
芦村亮一表面上兴趣盎然地听着添田彰一讲话。
“嗯。因为有件事儿要办,今天早上去的,刚刚回来。啊,对啦!给您打电话时,我才刚进报社。”
“那,您可真够忙的。”芦村亮一同情地说,“难得到伊豆去了一趟,起码也该住上一晚,洗洗温泉浴嘛!”
“哎呀,顾不上呀。”
“伊豆?是什么温泉?”
“是船原温泉。”
“噢,野味烧烤大名远扬哇。我一个朋友去过一趟,听他说起过。”
究竟在谈什么呢?除了寒暄,就是温泉,离题万里。
添田彰一越来越闹不明白芦村亮一找自己来,到底要谈什么事情。饭菜已经吃完,最终也没有进入正题。饭后咖啡端上来了。
添田彰一期待着对方能进入正题。等到喝完茶以后,就再也没时间谈了。
“对不起,让您专门过来这一趟,”芦村亮一怪难为情地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想见见面!”
“啊??”
添田彰一瞧着这位副教授的脸。
“您平时总是帮助久美子,所以,我想对您略表谢意。”
“愧不敢当。”
添田彰一道。
芦村亮一叫他急急忙忙赶来,果真就是这点小事吗?添田彰一失望极了。
“那末,我们就此分手吧?”
“啊。”
芦村亮一拿起皮包,朝结帐台走去。从那迟缓的步履看来,芦村亮一的犹豫不决依然留在心头。
两人来到电车大道上,朝着车站走去。位于道边的古旧书店里亮着灯光。一摞摞堆积如山的旧书冷冷清清地沐浴着灯光。
“彰一,您的住处是什么地方?”
芦村亮一问道。
“芝区爱宕町[ 位于东京都港区东部爱宕山一带,地势较高。]。报社单身宿舍在那儿。”
“噢,那末,我们不是同路喽!坐出租车半路就分手啦。”
芦村亮一看到正巧有一辆空出租汽车路过,就招了招手。
坐在出租汽车里,两个人什么也没谈。五分钟过后,添田彰一该下车了。谈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添田彰一在这种莫明其妙的情况下,下了汽车。
“告辞了。”
“恕不远送。”
车子载着芦村亮一,由添田彰一面前疾驶而去。
添田彰一下车这个地方,是汤岛[ 东京都文京区东南部住宅区。]的一条僻巷。道路两边的树木笼罩在暮色之中,颜色依然历历可辨。他朝着教堂方向走去。这是他所喜爱的一条街道。
芦村亮一何故叫自己来这一趟呢?难以想象,竟会只是为照顾野上久美子的事情道个谢。芦村亮一副教授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话要说呢?
但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添田彰一觉得自己的判断绝不会错。无意之中发现,芦村亮一狼狈不堪的告别态度也正因为此。
那么,芦村亮一想要透露什么信息呢?而最终眼盯盯地看着添田彰一的脸,却又没能透露,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于是,添田彰一就将心比心,以己之心揣度起芦村亮一来。
(芦村亮一相信野上显一郞依然健在人世!)
正是因为这一点,芦村亮一才唤自己来这一趟。芦村亮一岂不也是因为事关重大,对妻子芦村节子、对妻表妹野上久美子都不能吐露真情吗?然而,又无法保持缄默,岂不也是这种心情召唤自己来的吗?
一种懊悔心理涌上添田彰一的胸膛。如果自己当机立断,先开口就好了。那样,说不定芦村亮一也会随之推心置腹畅谈一番的。添田彰一急于了解芦村亮一究竟有几分相信野上显一郎活着,并掌握了多少证据。
御茶水[ 东京都千代田区北部大学城。]车站的灯光映入添田彰一的眼帘。黑暗之中,那站台犹如一艘轮船悬浮在光影之中。
直到此刻,添田彰一才回味出村尾芳生话里的意味。
——带上野上久美子,到横滨的新丽宾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