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迷雾
作者:师风 | 分类:游戏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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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山重水复
第03章 山重水复
这一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棵棵树木的叶子已经凋落殆尽,变得光秃秃的褐色枝枝杈杈,在萧瑟秋风的吹拂下,为湛蓝的辽阔天宇勾画出一道道细细的线条。
虽说难得一个星期天,可是,芦村节子的丈夫芦村亮一却不能够从容休息。因为学校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他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家。临出门的时候,芦村亮一突然想起妻子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情,就又提醒了一句:
“节子啊,今天可是久美子领着她那位新闻记者对象登门拜访的日子哟。”
“嗯。老公,你也早点回来吧。”
“好。”丈夫芦村亮一正躬着身子穿皮鞋,“她们难得过来一次,可是,我恐怕还赶不回来。算啦,你就替我向她们问个好吧。”
芦村亮一拎着他那只已经很旧的提包走出了家门。
上午十一点钟,表妹野上久美子打来了电话。
“姐姐,”电话听筒里传来了野上久美子惯常那兴高采烈的声音:“我们下午一点钟过去拜访,好不好?”
“哎哟!怎么不早一点过来呀?”芦村节子笑着说道:“家里虽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可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午饭哟。”
“所以,才要吃过饭,下午一点钟过去嘛。”野上久美子道:“带着朋友,两个人一起去姐姐家吃饭,怎么好意思嘛。”
表妹久美子的心情,芦村节子并非不明白。第一次带着自己的男朋友到表姐家里吃饭,那就意味着在某种形式上的承认,所以,还真有一点难为情的。尽管时代在发展,近来的年轻人已经满不在乎这些了;可是,久美子却还在思想里保留了一些守旧意识。
“没关系的,”芦村节子道:“虽说是粗茶淡饭,可是,也准备好了呀。”
“请姐姐见谅。”表妹野上久美子婉言谢绝道:“姐姐,实在对不起,你就别费心啦。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吃过饭再过去。”
“这有什么嘛!在你家里吃,在我家里吃,还不是一个样?”
“姐姐,不是的。添田彰一,他还没有上我们家里吃过饭哪。”
听到表妹野上久美子这么一说,芦村节子这才算明白过来。表妹野上久美子的意思是,她和男朋友添田彰一约好在中途会合,一起到饭店吃过饭以后,再上表姐家里来。对于一对青年情侣而言,在二人世界单独吃饭,自然要比到表姐家里吃饭更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芦村节子这才知道表妹野上久美子的男朋友名叫添田彰一。
“姐姐,真对不起,”表妹野上久美子在电话里道了歉意,“实在让姐姐费心了。”
“那好吧。小妹,你们尽量早点过来哟”
自从放下电话,直到和表妹野上久美子约好的下午一点钟这段时间里,芦村节子一直忐忑不安地惦记着:表妹久美子将会带来怎样一个未来的表妹夫呢?昨晚,自己的丈夫芦村亮一虽然也曾提起此事,不过,对于十分了解表妹野上久美子童年时代一切情况的芦村节子而言,此刻却似乎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别样感觉,迫不及待地等候着表妹的到来。
中午时分,秋日的阳光直射在人们的头顶,院子里的树影已经变得很短很小。就在此刻,芦村节子的表妹野上久美子陪伴着她的意中人来到了表姐的家中。
基于对新闻记者这一特殊职业的主观想象,芦村节子事先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勾勒出一个表妹意中人的虚拟形象。可是,当她打开房门乍一看见新闻记者添田彰一的时候,却不禁有点大感意外。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添田彰一也不过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普通公司职员模样。
添田彰一递上自己的名片,芦村节子这才得知他的名字叫“添田彰一”,工作单位是一家日本首屈一指的报社。
添田彰一身材高大,一头乱蓬蓬的乌黑头发,颧骨稍稍显得突出,身穿一套款式大方,色泽淡雅的西服,看起来仪态端庄,谈吐谨慎。
由于表妹野上久美子她们已经约好吃过午饭才过来的,所以,芦村节子直接就让女仆给她们端上了咖啡与水果。添田彰一温文尔雅,举止得体地接受着主人家的热情款待,其言谈举止之中丝毫没有人们通常所说那种新闻记者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架势。在芦村节子的眼里,添田彰一分明就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职员。
表妹野上久美子看起来倒是比原先腼腆了一点,不过,却也并不显得特别羞怯拘谨,反而落落大方,恰如其分地与恋人促膝交谈着。在芦村节子看来,她们的谈话尽管十分客气,但是,却显得非常开心。
芦村节子记得昨晚,丈夫芦村亮一谈到:近来的新闻记者们,由于缺乏素材,就饥不择食地扑风捉影。可是,她在这位新闻记者身上,却是丝毫也感觉不到这种情况。
当三个人互致问候,一番寒暄之后,表妹野上久美子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今天登门拜访的来意。照理说,应该由新闻记者添田彰一作的开场白,看来就由表妹野上久美子代劳了。
“姐,彰一他……我在电话里已经对您说过的,他对于姐姐在奈良的意外发现很感兴趣。姐,您能不能再给我们讲一讲呀?”
“哎呀……”芦村节子冲着新闻记者添田彰一微微一笑,道:“怎么?那件咄咄怪事,也传到大记者的耳朵里了?”
芦村节子朝着表妹野上久美子瞟了一眼,颇有几分怪她多嘴多舌的意味。久美子哧哧笑着低下了头。
“是的,是的,我真的是很感兴趣。”
添田彰一一本正经地看着芦村节子。
芦村节子打从添田彰一一进家门,就发现这位年轻新闻记者两只眼睛大大的,十分招人喜欢。
“久美子小姐令尊的情况,我大体上也听她说起过。”添田彰一依旧彬彬有礼地说道:“理所当然,既然**已经白纸黑字,言之凿凿地发过讣告,令舅在战时故于国外,应该是一个不争事实。不过,夫人在奈良亲眼目睹酷似令舅笔迹这一件事,倒是让我有点想入非非了。”
“想入非非?”
芦村节子和颜悦色地反问了一句。
“不过,倒也没有确切的理由。”添田彰一的神情仍然是那么安详,那么温厚地回答,道:“只是那种惟妙惟肖的笔迹,却恰恰就出现在久美子小姐令尊生前所钟情的奈良古刹,这一点的确引起了在下的好奇。所以,在下很想听夫人再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介绍介绍。”
芦村节子心中暗暗思忖:为什么这位年轻的新闻记者,对于舅舅野上显一郎的情况那么感兴趣呢?其中一个原因,或许是他已经与表妹野上久美子两心相许,私定终身,自然想要更多了解一些准岳父的有关情况。但是,如果仅仅如此,那就丝毫没有必要专程登门拜访,来找自己这个仅仅是在奈良偶然见到酷似舅舅笔迹的人刨根问底了。因为,他只要打听一下恋人野上久美子或者自己的准岳母野上孝子,也就足足有余了。
“小伙子,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那么感兴趣呢?”
听到芦村节子这么一问,添田彰一就说道:
“眼下,凡是涉及人生问题的大事小情,本人全都很感兴趣。”
年轻新闻记者的回答尽管含糊其辞,但是,却让人感觉不到多么匪夷所思。这或许是由于添田彰一那诚实无欺的态度使然吧。不,或许应该是他的表情,始终都是那么一丝不苟之故吧。
诚然,一个有良知的新闻工作者,恰恰就正是凭借着他对于人生问题的浓厚兴趣,来履行自己的神圣使命的。不过,芦村节子似乎觉得,眼前这位年轻新闻记者,经过更为冷静,更为透辟的逻辑分析,已经悟出了自己在奈良发现酷似舅舅笔迹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感触的真正含义。
事情的梗概,表妹野上久美子无疑已经向自己面前这位新闻记者添田彰一和盘托出。此时此刻,芦村节子又将自己的奈良之行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添田彰一专心致志地听着,还不时打开笔记本记录一些内容,这一点倒是十足的新闻记者风度。由于谈话内容比较单一,所以,也就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据说,久美子小姐令尊的字体颇具特色,是吧?”
听完芦村节子叙述之后,添田彰一问道。
“是啊。舅舅自幼学习中国北宋大书法家米芾的书法,舅舅的笔体还真是很有特色的。”
芦村节子点头同意。
“如果是米字体,在下倒是略知一二。”添田彰一接着说道:“眼下,能够写出这种字体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啦。于是乎,奈良古刹香客留言簿上的签名,很自然的让夫人一眼就联想到令舅的字体啰?”
添田彰一又叮问了一句。
“是的。不过,我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能够写这种字体的,也应该是大有人在的。”
“那倒是。”添田彰一心平气和,从容不迫地接着说道:“不过,这样的字迹恰巧出现在令舅推崇备至的奈良古刹,却让我大感兴趣。哦,当然啦,在下并未因此就无端地认定令舅还健在人间。在下之所以会产生兴趣,乃是在下有这样一种心情:想要借此机会,详细了解一下令舅临终之前的一些情况。”
“想要了解哪些情况呢?”
芦村节子举目凝视着添田彰一,她暗暗感到自己的态度,无形之中变得生硬起来。因为,她已经觉察了这位新闻记者的真实用心。
“不,不,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添田彰一依旧十分诚恳而又颇为淡然地加以否定,“在下身为一名新闻记者,之所以会从夫人的谈话里,或多或少引起一点职业上的好奇,乃是因为在下一直就想对于战时日本的外交活动,进行一番调查研究。”
芦村节子从添田彰一的话里得知,眼前这位新闻记者的好奇心,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舅舅野上显一郎,而是针对他所提到的日本战时外交活动。
“迄今为止,还从来也没有什么人介绍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日本的外交人员在中立国如何开展特殊外交活动的具体情况。那场战争,已经过去整整十六个年头了。所以,在下就暗自思考:能不能趁着那些当事人现在还活在人世,听他们介绍一些当时的情况,然后,在下设法加以整理,写成文章。”
芦村节子于是安然放下心来。她此刻的心情,恰似一种紧紧包裹着自己身体的高压气团,突然之间泄压松动了一般。
“好啊。”芦村节子赞许道:“相信大记者一定会妙笔生花,大功告成的。”
“不,不,不,”添田彰一此刻却低下了头,十分谦虚地道:“在下初出茅庐,还不敢夸下海口,自己就能够当此大任。”
“不必担心,”芦村节子摇摇头,道:“相信你一定会马到成功,一鸣惊人的。”
在她们谈话之间,表妹野上久美子一直笑容满面,喜气洋洋。这姑娘本来就乖巧温顺,今天大概是初次领着恋人到表姐家里做客之故吧,她更是连话也不多说了。这样一来,芦村节子与添田彰一之间,也就一直显得颇为拘谨。
“在下打算去外务省拜访村尾芳生先生,”添田彰一喝了一口茶,说道:“因为久美子小姐的令堂也谈过,这位外务省欧亚局XX处处长,对于当年的情况最为了解。”
“一点不错,找村芳生尾先生了解情况,再合适不过啦。”
芦村节子表示赞同。
因为芦村节子想到,外务省欧亚局XX处处长村尾芳生,乃是野上显一郎在日本驻外大使馆担任一等秘书时的助手,大使馆二等秘书。护送舅舅骨灰回国的也是这位村尾芳生,要了解舅舅的情况,当然是非他莫属。
“不过,实在遗憾呀。”添田彰一依旧小心翼翼地说:“就在战争行将结束之际,令舅却阖然撒手人寰。哪怕是回到日本以后病故,也让人少几分痛惜呀。”
这也正是芦村节子一直压在心头的想法,她看了看表妹野上久美子,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芦村节子的家里,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此刻,淡淡的秋阳已经将树木的影子照射得老长老长。野上久美子和添田彰一二人,沿着墙根便道,走出了芦村节子的家,那儿长着一些火红火红的雁来红。
芦村节子站在院子里,目送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后来,她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那永远鲜红耀眼的雁来红,还有那条行人稀少的小路。
在拜访过恋人野上久美子表姐芦村节子的次日,新闻记者添田彰一求见日本外务省欧亚局XX处处长村尾芳生。事前,添田彰一先打电话做了预约,一个秘书职务的男子接听电话,询问了他的事由。添田彰一告诉对方,自己想要面见村尾芳生本人,希望告知他的时间安排。
“我们处长工作十分繁忙,请您先介绍一下大致的事由,我好向处长汇报。然后,我们会告知处长的时间安排。”
添田彰一提出,希望和处长直接讲话。由于添田彰一态度坚决,处长本人接了电话。
“本人就是村尾芳生,”对方例行公事地说道:“请问有何贵干?”
添田彰一自报家门:XX新闻报社XXXX之后,说道:
“在下希望面见村尾处长,做一次专题采访……”
“对于高深莫测的日本外交政策,敝人知之甚少,还请您找更高层的领导采访才行。”
“不,不是外交政策那一方面的事情。”
添田彰一连忙解释。
“那么,是有关哪一方面的事情呢?”
村尾芳生处长在电话里问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友好,尽管表面上彬彬有礼,但是,却隐隐流露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寒意,分明是长官们习以为常那种公事公办,冷若冰霜的腔调。
“村尾处长,其实是这样的。”添田彰一十分耐心地解释道:“在下早有打算收集一些二战的素材,编写一本《日本战时外交官的故事》。据我所知,战争期间,村尾处长曾经是在某中立国担任过重要职务的吧?”
“是的。”
“那就太好啦!务必请村尾处长不吝赐教。”
添田彰一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嗯……”
在电话那一边,村尾芳生处长似乎沉吟了一下,他的声调一改刚才那种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寒意,看来他的态度已经有了些许改变。
“本人也谈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恐怕会让你失望的。”村尾芳生处长终于答应下来,“那么,好吧。今天下午三点钟,本人有一点空闲。”
村尾芳生好不容易说出下午三点钟这个时间,似乎颇费了一番思量。很显然他是在翻看自己的记事本,查看当天的工作安排。
“十分抱歉,我只有十几分钟的空闲时间。”
“足够了,非常感谢村尾处长关照。”
添田彰一一番道谢之后,挂断了电话。
在约定的时间当天下午三点钟,新闻记者添田彰一迈步走进了位于东京都中心霞关大厦的日本外务省机关大门。
欧亚局设在大厦的四楼,添田彰一乘坐电梯上了楼。
电梯里面挤满了人,很快就到了四楼。只见在走廊上,来访的人们熙熙攘攘,大概都是游说团体的的人们吧,十二、三人一群一群地走来走去,走廊里乱哄哄的,形同闹市街头。
一位衣着得体的妙龄女郎领着添田彰一走进了接待室里。
添田彰一在接待室里,十分耐心地等候着村尾芳生处长的出现。他缓缓地踱着四方步子,走到窗边向着大楼外面俯视过去,只见洒满金秋艳阳的林荫大道上,车水马龙,行道树木的片片落叶飘散在柏油路面上,一些七叶树的枯叶在行人的脚边翻飞旋转。眼望着这些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的人们,添田彰一情不自禁地感到,只有那翻飞旋转的片片落叶,才真正是自然界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周而复始,稳步推移的一个缩影。
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添田彰一离开了窗边。
添田彰一回头一看,只见接待室门口走进来一位大腹便便的魁梧男子。来人仪表堂堂,面色红润,头发稀疏,一身双排扣的深色西服十分合体。这就是新闻记者对村尾芳生的第一印象。
“我是村尾芳生,”村尾芳生伸过来一只手,接过添田彰一递给的名片,做了自我介绍,又道:“请坐。”
“请恕冒昧,唐突打扰。”
添田彰一与村尾芳生对面落座。那名女接待员送上二杯茶以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电话中听了一下,请问添田记者,你想要向我了解一些什么事情呢?”
村尾芳生头发稀疏,胡须稀少唇边带着绅士般温和的微笑。由于大腹便便,所以,整个身子将座椅占的满满的。
“哦,是这样,据说村尾处长以前一直在日本驻中立国的大使馆里担任要职,直到战争结束以后才回国的,是吗?”
添田彰一自然了解这些情况,不过,让当事人当面亲口加以证实,则是这种初次见面时的第一需要。
村尾芳生点了点头,予以确认。
“在战火连天的危难关头,我想村尾处长一定是呕心沥血,备尝艰辛了吧?”
“是啊,说实话,那些日子还真是够艰苦的。因为,无论怎么说,当时也是敌我双方激烈交战,形势十分紧张的时期哟。”
村尾芳生依然和颜悦色,心平气和。
“据我了解,当时,我们日本的大使,好像已经回国述职了,是吧?”
“是的。”
村尾芳生伸了伸肥硕的下颚,承认了。
“据说,当时代理大使职务的是使馆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先生,是吧?”
“对呀,就是野上显一郎先生。”
“据说,野上显一郎先生是在该国病故的,是吧?”
“是啊,英年早逝,实在让人不胜痛惜呀。”
村尾芳生处长波澜不惊,说话的声音十分平静。
“野上显一郎先生,也应该是殚精竭虑,备尝艰辛的吧?”
“据我所知,野上显一郎先生,可真是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历尽艰辛了。”
村尾芳生处长此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因为,一句话包宗,夺去野上显一郎先生宝贵生命的杀手,完全可以说,就是操劳过度呀。当时,我在使馆担任二等秘书,就在野上先生的手下工作,一同为日本的战时外交艰苦奋斗,付出了不少心血。”
“护送野上显一郎先生骨灰回到日本的人,据说就是村尾处长您,是吧?”
添田彰一的步步紧逼,使得村尾芳生处长一直平静如水的脸上,第一次笼罩了乌云。
“添田记者,你了解的可真是够多的呀!”
村尾芳生处长把目光直直地射向了新闻记者添田彰一。
“哎呀,村尾处长,我可是查看了许多当时的新闻报道之后,才知道这些情况的。那些报纸上,详详细细地登载了村尾处长怀抱着野上显一郎先生的骨灰回到日本的情况呐。”
“哦。”
村尾芳生处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烟。
“另外,我还听说,野上显一郎先生自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坚持参加体育运动,尤其爱好柔道……”
“野上显一郎先生是柔道业余三段运动员。”
“对,对,就是柔道业余三段。听说,野上显一郎先生经常锻炼,体格十分健壮……”
“那又有什么用?据说人在年轻的时候,如果运动过度,反而容易患上肺病的。”
“噢。那么,野上显一郎先生是身患肺病而英年早逝的喽?”
“是啊。那是在什么时候呢?据我的记忆,那是在昭和19年(1944年)之初吧。野上显一郎先生由于操劳过度,他的病情突然加重。医生建议他调动工作,换换生活环境。但是,野上显一郎先生一心扑在工作上,执意不肯离开中立国使馆。由于情况不容乐观,我们使馆工作人员只好采取硬性措施,将野上显一郎先生强行送到了瑞士的医院。”
村尾芳生处长语气缓慢地讲述着。此刻。他的面色十分阴沉,两眼眯缝着,俨然是在缅怀故友,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吧。
“野上显一郎先生,就这么病逝于瑞士医院了吗?”
“是啊。在接到瑞士医院的死亡通知书以后,我奉命前往日内瓦领取野上显一郎先生的遗体。历尽千辛万苦,辗转多日才赶到了日内瓦。”
“村尾处长,您见到瑞士医院的医生时,是不是听到过野上显一郎先生病危时的一些情况呢?”
村尾芳生处长堆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刚才还浮现在他那两片薄薄嘴唇上的温和笑容,此刻竟然突地一下子变得颇为冷峻起来。不过,这种微妙的神情变化,应该说乃是新闻记者添田彰一通过一番明察秋毫的过细观察,才捕捉到的一种悠忽飘渺,不易察觉的变化。
村尾芳生处长没有立即作答,他的视线依然投向远方。
“本人当然听到过的。”冷场片刻之后,村尾芳生处长说道:“野上显一郎先生去瑞士住了三个月的医院,竟然与世长辞,一去不返!据我所知,瑞士与当年的战时日本情况大不相同,药品十分充足,对于患者应该是仁至义尽了。尽管命丧异国,对于家属而言,十分不幸,无比残忍。可是,即使万里迢迢,将野上显一郎先生辗转送回国内,恐怕也远远没有那么好的医疗条件。”
村尾芳生处长目光下垂。
“村尾处长,您赶到瑞士医院的时候,野上显一郎先生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吗?”
“是的,野上先生是在我赶到瑞士医院之前二周,就已经去世了。野上显一郎先生的骨灰是瑞士医院的院长—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交给我的。”
这一下,轮到新闻记者添田彰一沉默了。许久许久,他都凝望着那幅端端正正地悬挂在墙上的富士山风景画。作者是一位名闻遐迩的西洋派画家,他极为大胆地选用朱红颜色淋漓尽致地烘托出了山峰的轮廓。
“请问,野上显一郎先生临终之前的情况如何呢?”
新闻记者添田彰一重又将目光收回,转而投向了村尾芳生处长。
“十分平静。直到呼吸完全停止,野上显一郎先生都神志清晰。据说,野上显一郎先生在弥留之际,还一直对开展日本战时外交念念不忘:当此危难关头,自己怎么能置身局外,安卧病榻?野上显一郎先生为自己身染重病,被迫离开心爱的工作岗位而深感苦恼。说起来,也难怪野上显一郎先生会有如此想法,因为当时的日本,确确实实已经四面楚歌,危在旦夕了。”
村尾芳生处长一语双关地说着,大概是想要把话说得幽默一点,调节一下气氛吧。不过,无论是村尾芳生处长本人,还是新闻记者添田彰一,谁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笑意。
“根据当时的新闻报道,”新闻记者添田彰一说道:“野上显一郎先生临危受命,奔赴日本驻中立国大使馆任职,在错综复杂的欧洲政局下,殚精竭虑,协助大使开展日本战时外交活动。不过,野上显一郎先生具体都做了些什么工作呢?”
“嗯……”村尾芳生处长的脸色顿时变得呆滞起来。虽然那一度消失不见的笑容已经重返他的面庞,但是,那却是一种避而不谈,无意作答时,佯装出来的态度暧昧,一种皮笑肉不笑,不屑一顾的神情,“这一点,本人也不太清楚。”
“可是,村尾处长,当时您身为大使馆二等秘书,不是与野上显一郎先生一起共事,朝夕相处的吗?”
“我确实是与野上显一郎先生一起共事,朝夕相处的。不过,说老实话,那些工作似乎都是由野上显一郎先生单枪匹马,独自负责的,因为那毕竟不是和平时期的外交工作嘛!就连我们和国内的工作联系,也要受到联合国方面的种种干预阻挠,根本无法事事都向国内请示汇报。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种局面:一切听凭野上显一郎先生随机应变,便宜行事,野上显一郎先生并没有同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一一商量,事事讨论。”
“可是,”新闻记者添田彰一依旧紧紧缠着,不肯放手:“村尾处长,您与野上显一郎先生一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野上显一郎先生进行什么样的外交活动,我想,您应该是大体了解的吧。哪怕只言片语,一鳞半爪地讲个大概,也好呀。”
“这个……,这个……,我实在是爱莫能助……”村尾芳生处长脱口而出:“这些情况,还不到公布于众的时候。虽然停战至今已经颇有年头了,可是,有些情况却还不能和盘托出哟。”
“可是,停战至今,已经过去十六个年头了呀!”
“是啊。不过,很多当事人都还健在世上,公布这些情况,会给他们招惹诸多不必要麻烦的。”
村尾芳生处长说到此处,嘎然而止,笑容蓦地消失不见,目光为之一变,脸上露出一种不慎失言,追悔莫及的懊恼表情。
“怎么,会给一些人招惹麻烦?”
新闻记者添田彰一紧紧咬住村尾芳生处长这一句话不肯松口。那景象恰似对方正要关闭自己的大门,这一边却早已经捷足先登,将一只脚插进了门缝里,正要将大门拼力打开。
“都是一些什么人呢?我看他们早已无所谓了。村尾处长,难道在时隔十六年之后,当时的外交情况,尚有守口如瓶的保密价值?”
新闻记者添田彰一打算采用激将法,撬开村尾芳生处长的金口。
村尾芳生处长并不动怒,他波澜不惊地离开座椅。不过,也由于恰当此时,一个办事员模样的女子出现在接待室的门口,提醒他离开。
“对不起,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村尾芳生处长有意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村尾处长,”新闻记者添田彰一叫住了村尾芳生处长,“请您告诉我,公布野上显一郎先生当年的外交活动,会招惹麻烦的,是一些什么人呢?”
“你是不是打算,只要我一说出姓甚名谁,你就登门拜访呀?”
村尾芳生处长眯缝起两眼看着新闻记者添田彰一,两片薄薄的嘴唇似乎漾出了淡淡的笑意。
“啊,假如村尾芳生处长不太为难的话……”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假如他肯于接见,你就去碰碰运气吧。”
“能告诉他的姓名吗?”
“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温斯顿·伦纳德·斯宾塞·邱吉尔……”
新闻记者添田彰一呆若木鸡地望着村尾芳生处长那宽阔的背影,目送着他扬长走出了接待室。萦绕在添田彰一眼前的,则是村尾芳生处长那浮现着一抹讥笑的两片薄薄嘴唇。
东京霞关日本外务省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