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迷雾
作者:师风 | 分类:游戏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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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奈人生
第11章 无奈人生
添田彰一在茅野站下了车。
站前停放着四、五部公共汽车,都是发往上诹访的。添田彰一找人打听去奥蓼科的班车开车时间,人家告诉他,这个地方每逢夏季,游人如织,所以,班车频繁,往来不绝。但是,一到秋末,游客寥寥,班次就大大减少了。
去蓼科的下一班车,还得等上一个小时,添田彰一无心等待,就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出租汽车穿过茅野市区,朝着山脚方向驶去。在茅野城里,古老的房屋很多。随处可以见到生产寒天[ 即石花菜,亦名琼脂,红藻破壁技术的萃取物,卡路里很低,使人容易有饱足感,也有降低血压、胆固醇、预防大肠癌等功用,很受减重族群的喜
爱。其成分以食物纤维-钙、铁等成份居多,日本科学家破译最古老植物基因,证实红藻是地球最原始的植物。]的招牌,寒天是这个地区驰名世界的特产。因为这个地区一到冬季,天寒地冻,冷得厉害。
一条山区公路,沿着山坡不断升高。途中经过了好多村落,这条公路在这穷乡僻壤里显得出奇地豪华气派。每当夏季,人们就从城里云集此地消夏避暑。
在列车上时时映入眼帘的八岳山,到此已成了侧面,横看成岭侧成峰,山色峰影自不同。出租汽车开出去才刚刚一个多小时,道路的标高已经超过了一千二百米。这一带的白桦树和落叶松等高大乔木,早已抖落了它那满身绿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直刺苍穹,山林一片枯黄。
公路的右侧湖光潋滟,附近是一带平缓开阔的坡地,由山梁上望去,只见或红或蓝的屋顶掩映在林海之中,茅野盆地位于遥远的山下,显得十分狭小。
添田彰一无法预测,泷良精到底住宿于哪家旅馆。他首先想到人人称道,个个向往的泷汤温泉,便让司机驱车驶去。他打算,假如泷良精不在,那末今晚自己就住在那里,第二天再到别的温泉寻找,反正也难得来此一趟嘛。
泷汤温泉只有一家旅馆,私人别墅以及公司的招待所,都建在更高的半山腰里。
添田彰一在旅馆前面一走下出租汽车,眼前就滚过来一团团带着硫磺味的热气。
旅馆是一幢三层楼房,颇为宏大。添田彰一走进旅馆,当即掏出泷良精的照片询问一名女服务员,心想:反正泷良精也不会填报真名实姓住宿的,这样一来例更省事。
“这位先生住在本店。”
女服务员看着照片回答。看来,她把添田彰一当成了警察,面露忐忑不安的神色。
“我是报社记者。急需会见这位先生,您能否给传达―下。”
添田彰一刚要掏名片,女服务员连忙说:
“客人现在不在房间,刚刚到外面散步去了。”
添田彰一扭头向旅馆外面望去。
深秋的蓼科高原,在蔚蓝的天宇映衬下,早已显露出一派初冬的景象。四外宁静,人迹罕见。
“大姐,知道他上哪一带去了吗?”
“山半腰有一些别墅,我看,大概上那儿去了,因为道路由这儿可以直通山腰。”
女服务员用手指点着说。
“那末,我也顺便上去转游转游。如果在路上遇见,我就和那位客人一起回来。”
添田彰一存放了手提箱,走出旅馆。
—座小桥凌驾于升腾着一团团乳白色热气的溪流之上,过了小桥,道路就与走过来的道路呈垂直方向岔开,变成了陡峭的山坡。
野草枯黄,带着白芒的草穗随风飘摇,泛起一片白光。由这里开始,山道变成了满是红壤的碎石路。
眼前是一个十分空旷开阔的场所。
此处,一字儿排列着四、五家饮食店和比赛场摸样的建筑,但是,几乎家家都封门闭户,因为它们只在夏天旅游旺季营业。入口处,是一个拱门,上面写着“蓼科银座”四个大字。
人影寥落,路上遇到的有数的几个人,似乎也只是滞留山中的别墅主人和一些肩背旅行包的徒步旅行者。
添田彰一沿着坡道前行,寻找着泷良精。然而,四顾茫茫,一无踪影。
半山坡上,有一家茶馆。道路由此岔成两条。
添田彰一拐进了茶馆。这家茶馆除了经营点心、面包之类食品以外,还出售草鞋和手杖。除了添田彰一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茶客了。
“请问,这条路一直通到什么地方?”
添田彰一指着右手的路问。
“一直往前走,翻过蓼科山,就到高野町[ 日本长野县蓼科高原温泉镇。]啦。”
卖茶的大嫂告诉添田彰一。
“高野町?”
“嗳。那儿有火车通到小诸[ 日本长野县东部,浅间山西南麓商业中心城市,温泉城。1954年设市,面积88.7k㎡.]。”
“到那儿,大概有多远路程?”
“那可够远的,不起个大早,恐怕就赶不到。而且,还要翻山过岭呐。”
添田彰一弄清泷良精没有走那条路之后,就走上了另外一条道。
这条路通向山间别墅区,只见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闭。时而山上松林深处房舍依稀,时而坡底草木丛里门庭绰约,一抹淡淡的秋阳照射在白桦树皮上。
添田彰一正然走着,一只松鼠如飞般蹿过眼前。空谷无人,万籁俱寂。
添田彰一一直留神四顾:泷良精究竟走的是哪一条路呢?面前的道路又岔成了一条条小径。峡谷对面,云雾峰的山梁已成了一条缓缓的曲线下落。茅野市区一带已经被甩在了遥遥远方的山脚。
山区的空气清冷砭肤,山道旁边积满了落叶。一些不知名的草木种子在添田彰一的脚下发出一阵阵的碎裂声,他的胸间吸进一股股水晶般清新明净的空气。
鸦雀无声,人迹罕见。一座座别墅全都封门闭户。不单是私人别墅,就连一些公司和银行疗养院的大门也都钉死了。蓼科湖落在远远的山下,宛如一面小巧玲珑的明镜。临冬时节的蓼科山,呈现出一片茶褐色与金黄色。
翻过一座小山包,迎面由山下走来一个男子。看模样象是当地人,身穿扎腿的劳动服,肩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
“今儿个天气真不赖呀!”
来人还以为添田彰一是别墅的住户,就打着招呼走了过去。添田彰一停佳脚步。
添田彰一讲述了泷良精的特征,问来人见到没有。
“嘿。这一位吗?一直朝前面走去了。”
添田彰一道过谢,告别而去。
泷良精毕竟还是走了这一条路!添田彰一稍稍加快了脚步。
又翻过了一道山梁。
由此处往前,将再次下到刚才那家茶馆附近。然而此刻,在中途岔开的一条小道上,却突如其来地出现了泷良精的身影。真到走近身旁,对方还没有发现添田彰一。一见到是他,泷良精就目瞪口呆地站下来,直楞楞地看着添田彰一。
添田彰一行了个礼,走上前去。
泥良精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大概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添田彰一。他呆若木鸡地看着添田彰一走过来。
“泷老前辈,您好!”
添田彰一在泷良精身边寒暄。
“……”
泷良精没有立即答话。看来他是惊呆了。
“叫我好一阵找哇!”
添田彰一倒起苦水来。
这才逼得泷良精第一次开口了:
“你是一直尾追到此地的吗?”
泷良精起初还以为遇见添田彰一多半出于偶然,听这一讲,他的脸上又现出了新的惊愕神色。
“本来,我以为前辈您住在浅间温泉,到那儿之后,马上就赶到此地来了。”
泷良精默默地走着,面色似乎有几分惨白。
添田彰一并肩走在泷良精的旁边。二人下了小径,踏着铺有红壤、比较宽阔的山路缓步而下。
“你有什么事儿?”
泷良精此刻已经恢复常态,他的表情也变得与添田彰一在东京所见时毫无两样了。添田彰一千里迢迢紧追不舍这番苦心,在泷良精的心目中,似乎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印象。
“前辈,世界文化交流理事会的职务,听说您已经辞掉了?”
添田彰一知道,泷良精此时此刻已是山穷水尽了,所以,他开门见山,一上来就单刀直入。在东京时,他怕泷良精说声“失陪”,就甩手走开;而在此处,则绝对不用再担这份闲心。只要泷良精不转身跑掉,他就能让对方乖乖就范。
“嗯。”
泷良精万般无奈,只好承认。
“晚辈感到,这件事情太过突然,前辈,理由何在呢?”
“怎么?你,”泷良精突然大喊起来,“难道此事还非要闹成街谈巷议,满城风雨的新闻不可吗?我甩手撂下理事会的差事,就值得你穷追不舍,赶到此地?!”
刹那之间,泷良精易守为攻,转入了反击。在他讲话的神情之中,露骨地显现出添田彰一似曾领略的冷嘲热讽。
“非常值得。”
添田彰一事先就估计到泷良精会有此一问,就胸有成竹地作了回答。
“哼!倒要领教一下。”
“前辈,您对理事会的工作一向满腔热情,苦心经营达到今天的规摸。可您竟然事前只字不提,又不和其他理事们相商,就突如其来地在旅途上寄去一纸辞呈,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轰动的新闻。它首先就把我吸引到了此处。恐怕报社的领导们也会这样想吧。”
添田彰一是请假来此的。不过,即便以后事情败露,此时此刻,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这种说法。
泷良精重又闭口不语了。添田彰一猛地踢飞碰到脚尖的石子,眼望着它咕噜噜滚下了山坡。两个人都埋头向前走着。
“事情并没有什么深奥莫测的理由。”泷良精声音低沉地说,“我感到身心疲惫了,想在这一带休养一个时期,如此而已嘛。”
“不过,泷老前辈,”“即便如此,您也理应同理事会的其他理事们商量商量的。就泷老前辈的性情来看,很难想像您会随心所欲,一意孤行。我们认为您这是先斩后奏,将辞呈强加给理事会。”
这句话一针见血,泷良精显然有点难以招架了。
“当真吗?大家真就这样看?”
“虽然只是一部分人,不过,人们实际上都倾向于此种看法。如果情况不是那样,我此刻倒愿意听听前辈您辞职的本意。”
几只伯劳鸟由他们身旁的林中飞向远方、抖落了片片碎叶。
“除了声称身心疲惫以外,并无别的办法呀!”泷良精破罐子破摔了,“递交辞呈的方法,多种多样,有一种办法就是,不愿意干的话,先行辞职,事后再征得同意。有先例可循嘛!”
“那末,前辈您是突然感到身心疲惫而递交辞呈的?”
“已经说过了,是的。”
“别的理由呢?”
“什么也没有。”
走过的道路曾经一度没入林海深处,此刻,重又豁然开朗。由于观察的角度变了,那八岳群山[ 位于日本本洲中部长野县境内,山体广阔,南北长约30公里,东西宽约15公里。山体由八个山峰连绵而成,主峰为赤岳,海拔2899米。]的侧影突兀在眼前。在裸露的山坡上,片片杉林构成了深褐色的斑纹。
“明白了。那末说,内部纠纷是不会有啰?”
“绝对没有,也不可能有那种事。”
泷良精加重了语气。
“那末,我就这样来写。”
“拜托啦。”
这位泷良精老先生破天荒第一次如此讲话,添田彰一感到十分意外。他自知是一个不受泷良精欢迎的人,然而,他却并未放过对方表情上、话语中所流露出来的意外虚弱。泷良精与添田彰一在东京见到时判若两人,这大概无非是出于同在此山中,相对唯你我的亲近感吧。
“泷老前辈,”添田彰一说道,“我尾追到此的理由就是这个,现在已经大功告成。不过,能再请教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吗?”
“什么?”
“您老认识画家笹岛恭三吧?”
添田彰一走在泷良精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泷良精的脸色。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看到对方的表情十分紧张。
“认识,老朋友。”
泷良精声音压抑地说。
“我听报社老前辈们这么讲过,不过,您知道不知道那位画家亡故的事?记得是在您出来旅行之后。”
峰回路转,两个人依旧并肩朝山下走着。
迎面走来一人,他的手里牵着两匹裸马。
“知道。在浅间温泉的旅馆里看了报纸。”
泷良精声音低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似地说。
蹄声“得得”,裸马踏着干燥的山路,在他们的身后远去。
“是吗?前辈,您一定十分吃惊吧?”
“那当然。老朋友嘛。”
“有人说,笹岛恭三先生不是病故,而是自杀。假如真是那样,他又为什么要自杀呢?直到我动身之时,警方侦破当局还毫无头绪。您既然是笹岛恭三先生的好友,应该会有一点线索吧?”
泷良精突然摸摸口袋,去掏香烟。他按了按打火机,但时,却没有立即冒出火苗,尽管丽日蓝天,又没有大风。
“没有。”泷良精说,“好久不见了,我怎么会知道。”
打山下走来几名徒步旅行的男女,气喘吁吁的谈话声飘过二人身旁。
山区的空气晶莹澄澈,远方山峦那一皱一褶俱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泷良精的表情变得骤然冷峻起来,显然他听到添田彰一的话,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笹岛恭三先生的情况,实在有点奇怪。”
添田彰一说。
“奇怪什么?”
泷良精这才反问,一本正经地反问。
“笹岛恭三先生,”添田彰一凝望着前方云遮雾罩、连绵起伏的苍翠峰峦,说道,“原定是要完成一幅大作的。为此,让一个年轻姑娘到他的画室客串了三天的模特儿。不过,在此期间,画家却辞退了每天来家里做活的管家婆。真是好生奇怪!既然找了模特儿,就应该格外需要管家婆帮忙照料才是,为什么反倒辞退呢?”
他们来到了茶馆的门前。道路由此直通旅馆方向。蓼科湖已显得比在山上看时浩瀚得多了,连湖边的草木都历历可辨。
泷良精苦丧着脸听他讲下去。
“前辈,还有一点更令人费解。听说画家给姑娘画了八幅素描,他本人对此兴致盎然,满腔热情。然而,在画家死了以后,画稿却不翼而飞,踪影皆无。当然,也可能是笹岛恭三先生撕掉扔了,可是,却又连一块碎片都见不到。我刚才已经说过,画家对那位模特儿十分称心,作画又是满腔热情,作出的画肯定不同凡响。因此,我想,画家撕扔一说根本就不可能。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是有人把它盗走了。真是奇怪,为什么那模特儿的画像会被盗走呢?那位小姐可是个良家女子呀。”
添田彰一有意将野上久美子之名秘而不宣。但是,泷良精却率先交了底。
“那个模特儿,还是我给介绍的。”泷良精急不可耐地自己开口了,“啊?是真的吗?那些画稿全都不见了?”
“是真的。……怎么?那位模特是前辈您给介绍的?”
“她是我一个熟人的女儿。因为笹岛恭三打电话托我代找模特儿,我想起此人,就给推荐了。”
泷良精脸色煞白。
他们走过落光了叶子的松林。团团云影在蓼科高原那广阔无垠的倾斜面上冉冉移动,大地上的色彩变幻万千。
添田彰一佯作初次听到似地说:
“怎么,还有这一层关系?那位小姐也是理事会的吧?”
添田彰一有点得寸进尺地紧追不舍。
“不,不,她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
“那么,您那位朋友,笹岛恭三先生也认识吧?”
“和笹岛恭三没有关系……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添田彰一故意作出大惑不解的神色,“是吗?”
此刻,泷良精忽然尖声说道:
“怎么,此事与笹岛恭三君之死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一知半解,不过那位小姐的画像被盗一事吸引了我的注意,所以,顺便问问罢了。”
“你这样的追根问底,还是打住为好!”泷良精似乎对添田彰一十分生气,“不要太多过问他人的隐私。画家笹岛恭三君是我的朋友。此事引起你们职业上的好奇,将会使我无法容忍。我认为,首先,对他人之死大可不必追根问底,那是有失礼貌的事。”
从泷良精的口中,第一次发出了抗议。
“是吗?”添田彰一沉着应战,不慌不忙,“报纸始终不渝地坚持探索事实真相。当然不能有失礼貌,可是,也不能听任事情皂白不分,这就是我们神圣的工作。哎呀,我这恐怕是班门弄斧,不过,我想您老能够体谅。”
“这个,喂,”泷良精急不可耐地脱口而出,却又猛地停下了话头。他自己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就克制地说,“这个,我懂,不过,”
泷良精的声音平静下来,说道:“人们的生活中间,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个人隐私。无意告人之事,人皆有之。一个人只有活着,就还有申辩的权利,可是,两眼一闭,就连申辩的权利也荡然无存啊。”
“此话怎讲?”
年轻记者添田彰一继续追问下去。
“添田君,”泷良精至今还一直没有正视过对方。此刻,他的脸庞转向了添田彰一,“人世之上,有着诸多的难言之隐。甚至有些事情至死也不能告诉他人,非要带进坟墓去不可。……就连我自己也不敢担保就没有。然而,此刻却是无可奉告。”
“那末,何时才……”
“何时?”也许是添田彰一的主观印象吧,泷良精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粗重的叹息,“是呀,说不定要到我行将就木之时吧。”
“要到您老辞世之时?”
添田彰一情不自禁地凝神注视泷良精的表情,只见他的脸上,犹如出汗一般
添田彰一不禁凝视泷良精脸上的神情,只见他的脸上涓涓细流一般渗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我眼下看来还死不了的,不用担心。喂,你看,”泷良精举手示意,“我此刻正漫步在风景如此优美,令人赏心悦目之境,深深感到生命之宝贵呐。添田君呀,尽管你专程来这里一趟,可我看此事徒劳无益,还是忘却了吧。”
此时此刻,他已不再是以前的泷良精了。那体贴入微的怜爱之情,恰如沁人心扉的秋意,传入了青年记者添田彰一的心田。
添田彰一和泷良精并肩走进了温泉旅馆的大门。
对泷良精已经无话可问,即便追问,他也不会再讲什么了,添田彰一便到结帐台取出原打算住宿而存放的旅行箱。
“老前辈,太打搅您啦!”
添田彰一连坐一下都没有,便向泷良精告辞。
“小伙子,你这就要回东京吗?”
泷良精流露出几分依依不舍之情。
“对,我直接回东京。”
“可没帮上你什么忙哟。”
也许是添田彰一先入为主吧,只见泷良精唇边露出一丝寂寥凄凉的笑容。
“哪里哪里。倒是我多有冒犯。您老还要在此地长住下去吗?”
泷良精的答话来得很慢。
“恐怕暂时就这样吧。”
“您老长住这家旅馆?”
“哎呀,”泷良精目视远方,“高兴的话,也可能到别的温泉去。目前尚无具体安排。”
添田彰一思忖,假如泷良精转移住址,就一定会到深山老林的更为偏僻之处。
“您老如果有什么事要告知家人,我今天回到东京,给带个口信怎么样?”
添田彰一情不自禁地说。
“不,”泷良精立即摇头说,“不必了。谢谢你。”
该分手了,添田彰一走出旅馆,泷良精一直送到温泉旅馆的大门口。
“前辈,告辞了!”
由温泉旅馆到公共汽车站,要走一段上坡路。
添田彰一走过热气蒸腾、飞溅而下的瀑布旁边,奔向汽车站的方向。在他走出老远之后,掉头回顾,只见温泉旅馆虽然已经显得很小,而泷良精的身影却还伫立在旅馆的门前。
脚下的山路蜿蜒在白桦林间,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之下,那雪白的树干,显得分外耀眼夺目。
汽车站上,有三名乘客在候车。一个是肩扛猎枪的中年男子,另外两个是一对身背旅行包的青年。
片刻之后,一辆公共汽车“吭哧吭哧”地由山下开了上来。
下车的乘客一共五个,都是本地人,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提着东西,那是由山下城镇里买回来的货物。在开车以前,汽车司机蹲在山崖边上抽烟,嘴里喷吐出袅袅的青烟。
临到开车的时候,跑来一群徒步旅行者,他们手里拿着一些穿有通草籽的小树枝。通草在成熟以后,就会炸裂开来,露出黑色的种子。添田彰一看到,前面那一对青年的旅行袋口上插着一束龙胆紫花。
公共汽车开始缓缓下山,道路傍着浩瀚的落叶松林蜿蜒而下,绕过水光山色相映成趣的蓼科湖畔。
添田彰一觉得,泷良精对于画家笹岛恭三的死因似乎胸有成竹,尽管在自己提到此事时,泷良精的脸上的的确确曾经流露过惊愕神色,但却像是有一点意料之中的样子。
还有件一情事添田彰一未能询问泷良精:为何仓皇离开浅间温泉转移到这偏僻的蓼科山中呢?来此地的前一天晚上,泷良精曾经在浅间温泉接待过两个不请自到的神秘来访者,而且是两个来者不善,决非使他心里愉快的宾客。
添田彰一本来很想了解那两个人是什么角色,并且问话已经涌到了嘴边。但是,最终还是又咽回肚里去了。他感到,那样发问对泷良精实在是太过残忍。一看到泷良精那种前所未有的虚弱表情,他就无法不改变迄今对其所抱有的个人成见。
稀稀拉拉几个乘客零零散散地坐在公共汽车的座位上。一对男女依偎着喃喃低语,几个男子疲惫不堪地闭目养神。那位身带猎枪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记着什么。唯独车窗外的景物,在不停地降低着自己的高度。
车外的景物渐渐恢复了常态,眼前呈现出一片片稻茬犹在的农田和枝叶干枯的桑园。在一株高大的榉树下有一尊护路神,神前供奉的蜜桔早已改变了它本来的颜色。
公共汽车驶进了一个村子,迎面见到一所陈旧狭小的小学,彩旗飘扬,正在开运动会。观众很多,学生们的头上缠着或红或白的头巾,正在赛场上拚命地奔跑着。
出村不久,迎面开来一辆大型出租轿车。由于道路狭窄,为了错车,双方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透过车窗,添田彰一漫无目的地眼望驶过身旁的出租轿车。由于公共汽车居高临下,所以,只能看到出租车的半个车窗。不过,仍然可以看到车中坐有三名男子。两边两个身穿玄色西服,正中一人身穿茶色西服。既然他们选择这条道路上山,那就一定是去蓼科的旅客。
错开以后,公共汽车重又飞驰前进。
蓦地,添田彰一对刚才那辆出租汽车上的三个人警惕起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泷良精。虽然走访浅间温泉的只是两个人,而刚刚过去的却明明是三个。或许将它与泷良精联系在一起有点疑神疑鬼吧。不过,一旦产生了这种念头,却怎么也打消不了。
添田彰一微微感到不安,他认定那三个人肯定是奔泷良精而去的。他掉头回顾,出租轿车已经驶入桑林之中,后面扬起一股白色的烟尘。他差一点要立刻下车,转身返回蓼科。但是,又一转念:或者事情并非如此呢,无缘无故重与泷良精晤面,将会何等难堪。
公共汽车已经驶入茅野市的城郊。
“不到行将就木之时,我将无可奉告。”
添田彰一的心头,又浮现出泷良精那嗫嗫嚅嚅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