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迷雾
作者:师风 | 分类:游戏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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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隐约花间
第08章 隐约花间
“妈,怎么,要我去客串模特儿?”
野上久美子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凝望着自己的母亲野上孝子。
事情太过突然,仿佛晴天霹雳,野上久美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母亲会让她这样,因
为这样的决定和母亲一向为人处世格格不入。
野上久美子从外务省下班,一回到家里,和母亲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虽说是客串模特儿,可是,人家说了,只是让你去随便坐着就成。”
“人家”,母亲野上孝子指的是一个名叫笹岛恭三的西洋派画家。此人名噪一时,就连久野上美子自己也有耳闻。
“他怎么会对我出提出这个要求呢?”
母亲回答了野上久美子的疑问:
“据说是,那位画家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什么?真讨厌。”
“这位画冢说,他在一幅大型作品中,需要一个少女的形象,非得找一个合适的年青人进行素描才行。就为这,他在四处物色模特儿,可又苦于没有自己中意的。正在四处寻找之中,碰巧就遇到了你。画家说是你正好合乎他要寻找的理想模样。我听泷良精先生讲的就是这样。”
“泷良精先生?”
指的是世界文化交流理事会理事泷良精。
“是的。因为泷良精先生是你爸爸在国外时朝夕相处的报社特派记者呀!好多年不见,今天突然到咱家谈了这件事儿。我也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还有一点惊喜呐。”
“这么一来,您就满口答应了?”
由于女儿久美子对她的轻率态度面露责备之色,母亲也有几分难堪:
“反正,我一听人家说和你爸爸一起共过事,就觉着怪亲近的,不好意思一下子回绝。你实在不愿意也就算了,我预先就对泷良精先生也这么说过。不过,泷良精先生的话说的十分恳切,就是二、三天工夫,希望我们千万不要推辞。”
“这位泷良精先生和画家笹岛恭三先生是什么关系?”
“泷良精先生说是他的同乡和同学。听说那位画家是在电车上看到了你,特地下车尾随着,一直看着你进家呢。”
“哎呀,妈,这可真够吓人!就像干什么坏事一样呵!”
野上久美子阴沉着脸说。
“艺术家们就是那个劲儿,—遇到自己中意的模特儿,就像着了魔一样。”
“可是,那只是他一厢情愿,我并不知道嘛!”
“那是呀。不过,泷良精先生特地来一趟,词恳意切地求咱,让你为他的朋友帮点忙,就在画架前坐那么二、三天,我打心眼里就不好意思一口回绝人家哩。”
母亲野上孝子面色窘然。
“可是,二、三天能行吗?”
野上久美子的心思似乎有点活动了,似乎又怕时间会更长。
“行。人家说了,只是画素描,光画个面部速写就行啦。”
“哦。”
野上久美子低下了头
一想到母亲思念父亲那种殷切的心情,野上久美子就再也不忍心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我考虑考虑吧。”
母亲野上孝子肯定多半已经答应了泷良精先生的请求,自己面前的这种心情,野上久美子也不是不能理解。只要事关与世长辞的父亲,母亲就会满腔热情。对于泷良精先生的请求,母亲恐怕几乎就是二话不说,满口答应,因为母亲十分看重在国外与亡夫患难与共,朝夕相处的朋友。
“妈,是晚上去吗?”
野上久美子白天还要上班。她觉得,假若是夜晚,就可以找个借口回绝。不过,做妈的却也想到了这一层:
“你们单位里不都有年度休假嘛!今年,你还没休过一次吧?”
母亲还有这一手,连这些都考虑好了。
“嗯。可是,我那是为今年冬季去滑雪集攒的哟!”
野上久美子已经在母亲的攻势面前败下了阵,却还在作徒劳无益的挣扎。
“那你抽个礼拜天,剩下那两天,跟单位里请个假,这不就三天了吗?”
“妈,您就那么希望我去客串模特?”
“因为人家可是在国外和你爸爸朝夕相处的朋友哟。”
“那,好……吧。”野上久美子咬咬牙,勉强同意了。“妈,不会是呆坐着,很长时间一动也不能动吧。”
“哦,我想不会的。”
母亲野上孝子眉开眼笑,放下了心。只要是涉及亡夫野上显一郎的事,她就全盘接受,概不推辞。由于女儿点头应允,她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
“久美子,这位大画家,你知道不?”
“知道。不过,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听说很有水平哩。虽说作画不多,可专家们的评价可高着呢。”
母亲乐颠颠地说着,这些她显然都是听泷良精讲的。
野上久美子也在哪本刊物上见过类似的介绍。
大名鼎鼎的笹岛恭三,是一位不肯迁就妥协的画家,这一点野上久美子也影影绰绰地知道一些,尽管不够详尽。喜欢运用灰暗的色调,因而,颇有黑色幽默大师之称。
笹岛恭三在美国人中间颇有名气,常常有画商点名**他的作品,但是,他坚持宁缺勿滥,非精品绝不出手。
野上久美子茫茫然想着想着,猛然间,她又想起来,画家笹岛恭三还是一个独身男子,这也是在一本八卦书刊上看到的。
笹岛恭三从未娶过妻子,年龄应该将近五旬了,去一直坚持独身。这也都是八卦杂志上刊登的。据画家本人讲,对于艺术来说,家庭乃是桎梏,所以,他将终生不娶。
“啊呀,妈,”野上久美子又心事重重地说,“那位画家先生是独身一人吧?”
“嗯,这个泷良精先生倒也提到了,”母亲坦然自若地说,“不过,泷良精先生还说过了,这位画家庄重可靠,丝毫不必担心。我也寻思,人家是一位举世闻名,堂堂正正的人,何况,就那末二、三天,那也没有什么。”
“噢,妈,既然您这么说,”野上久美子说,“我就去一下吧。可是,本小姐去客串模特儿,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可别当是真正的模特儿呀,只不过是作一个素描嘛,又不是将你的真面目照上去。画家是会在画稿上随意改变模特儿的面孔的。”
难得母亲野上孝子做起了宣传广告,似乎显得比野上久美子本人还要兴奋。
因为野上久美子到笹岛恭三的画室客串二、三天模特这件事,对方是急如星火,刻不容缓的。
画家笹岛恭三,居住于杉并区[ 位于日本东京23区西部、一个自然环境优美的豪华住宅区域。关东大地震之后众多文人、学者移住该区。近年来作为日本动漫产业聚集中区引
起世人注目。]的尽头,靠近三鹰[位于东京都23区与多摩区的边界,北接武藏野市,东连杉并区,东南靠田谷区,南贴调布市、西邻府中市,西北挨小金井市,因武者小路实笃、太
宰治等许多作家居住而知名。JR中央线由市区北侧东西向经过、设有三鹰站。京王井头线井头公园站、三鹰台站分别与北侧的武藏野市、杉并区接壤。
]台车站,与久美子的家同属一区,相距不远。
野上久美子下了电车,朝着站北方向走去,道路有点上坡。这里的住户房舍大都有长墙环抱,武藏野未经砍伐的杂树林子耸峙于这些住宅的后面。
画家笹岛恭三之家距离车站近在咫尺,步行时间也不足五分钟。它的占地面积颇大,但所建造的房屋很小。不过,位于房后的画室倒是比正屋宽大不少。
那天适逢周末,所以,野上久美子一过中午便前往画家笹岛恭三之家。在去之前,自然又由母亲野上孝子给泷良精挂了电话,由他同画家作了联系。
野上久美子走进大门,踏着竹影婆娑的小径,来到已见陈旧的房前。置身此境,她这才发现,正因为占地面积很大,所以庭院就显得十分宽敞,还辟有一个一个的花坛,栽种着蔷薇等等花草,布置的错落有致。
野上久美子按了几下门铃,有人应声前来开门,来者就是笹岛恭三本人。他身穿一件家常和服,见了野上久美子,便抢先笑着行礼寒暄,零乱的头发披散在额前。
“是野上久美子小姐吧?”
笹岛恭三一笑,眼角就聚起了几条皱纹,脸上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唯独长发遮掩了痩削的面庞。显然嗜好吸烟,牙齿都薰黄了,看着十分有趣。
“请进!”
不等野上久美子寒暄,笹岛恭三就很随便地领着她走进了客厅。
“喂,来客人了!”
画家冲着房里大声吆喝。那是在叫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管家,野上久美子是从她后来出来端茶送水的情况看出来的。
在客厅的墙上,挂满了主人笹岛恭三自己的作品,琳琅满目,如同画廊。不过,给人一种杂乱无章之感。家无主妇那种零乱不堪的样子,触目皆是。这或许是野上久美子先入为主的片面看法吧。
野上久美子行了见面礼,画家笹岛恭三坦然接受。
“久美子小姐,事先也没征得您的同意,真对不起!大致情况已经听泷良精先生谈过了吧?”
“嗯。”
野上久美子有点害羞。对方投来一般画家审视人物时所特有那种灼灼逼人的目光。
“您能及早允诺,实在难得。想来您已有所闻,说让您担任模特儿,也不过是将尊容作个素描罢了。不要看得很难,您就当是轻松愉快地看书一样,坐在我面前就行了。”
画家笹岛恭三口气诚恳地说着。
由于画家始终笑不离口,所以酒窝一直挂在他那瘦削的面颊上。笹岛恭三的颧骨
突出,棱角分明,一脸的笑纹,给野上久美子留下一种和蔼可亲的印象。
野上久美子放下心来。说句老实话,直到来这里之前,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过,现在已经安然放心了。这是来自她对画家的盲目信任与尊敬。
“久美子小姐,您打算从哪天开始来作画?”
野上久美子回答,明天是星期天,她打算接连过来三天,画家笹岛恭三诚惶诚恐地搔着头皮。
“小姐能够这样,真是没的说呀。我做梦也想不到,您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并且,这件事也有点火烧眉毛,小姐既然明天就能来,那可真是救急了。”
身材高大的女管家送过茶,就向久美子躬身一礼,告退了。
“我呢,”画家耳听女管家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叭哒叭哒”地响着,一边怪难以为情地笑着说,“没有家眷。所以,我想会有照顾不到之处,还要请野上久美子小姐多加包涵。那位管家妇,从明天起也要有几天不来哩。”
野上久美子不禁有点谈虎色变地瞧着对方。
画家笹岛恭三的话使野上久美子感到几分忐忑不安。当她想到,在那偌大的玻璃房顶画室里,将只有自己和画家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绪,此刻又烦乱起来。
“我在作画时,最忌讳闲杂人等进进出出。虽然照顾会很不周,可咖啡之类我还会煮,这是我的惯例。”
野上久美子无法提出什么意见。对方是一位鼎鼎大名的画家,自己既然已经允诺担任模特,此刻再要反悔,那无疑是戏弄对方。况且,人家已经给自己讲明每天只用二个小时,所以,她也无意改变自己好不容易才对画家建立起来的信任之感。
“那就请定个时间吧。”
“整个上午都行。”
野上久美子略一思忖,说。这还是她出于安全上的考虑。
画家笹岛恭三眉开眼笑地凝望着她,叮问道:
“那末,十一点至下午一点怎么样?从明天就开始。”
“好,我准时来。”
画家笹岛恭三没有多余的话。商定之后,一下子就冷场了。那意思分明就是说,客人可以告辞了。这种性格,反倒让野上久美子多了一点放心。
画家笹岛恭三送野上久美子走出房门,他的两手插在宽腰带上和对方告别,腰带系得松松垮垮的。
野上久美子循着原路下坡走到车站,一路上神思恍惚似在梦中。直到走上站台等候电车的肘候,她才渐渐清醒过来。站台设于高处,纵目远望,那长满杂树林的山丘恰与眼齐。半山腰间,一幢幢房屋高矮不等,错落有致。笹岛恭三画室那别具一格的玻璃房顶在林隙里熠熠闪光。
当野上久美子想到,从明天起自己就将置身其中时,竟然凭空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它实际上并不是自己的事情。
野上久美子原以为她自己供人作画,就必须正襟端坐在画室里,一动不动。其实不然,画家笹岛恭三只是让她仰坐在廊檐下一把藤椅上。
“先作速写吧。”
画家笹岛恭三先打了个招呼,让她坐得自然一点,以便他好从各个角度画出种种不同的神态来。笹岛恭三还说,如果到画室里,她可能会变得过于拘谨,呆板。野上久美子倒也乐得如此。
这儿位于正房的后面,宽敞的庭院就在身边,举目便可饱览无余。画家笹岛恭三喜爱花草,那一个个砖砌的花坛里分类种植着五彩缤纷的花花草草,令人赞叹不已的是,秋菊、波斯菊争奇斗艳的景象。野上久美子暗想,一个喜爱花草的画家,心地一定善良。
今天的笹岛恭三先生,与昨天简直判若两人,他的身上穿了一件棋盘格花纹的漂亮毛衣。在野上久美子的眼中,显出了十足的画家风度,并且富于朝气。画家笹岛恭三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架着二郎腿,膝上放着画夹,手握一枚铅笔,脸上始终笑容洋溢,缺乏油性,干巴巴的头发乱蓬蓬的,两眼笑得眯如细缝。
上午的光线柔和地照耀着画家笹岛恭三的半边脸和半个眉头。野上久美子敏锐地感到,那光线正巧也同样地照耀着自己,她现在才理解画家昨天为什么对这一时间大加赞许了。
由于是破天荒第一次客串模特儿,又是在绘画大师笹岛恭三的眼皮底下,野上久美子自然显得比较拘谨。不知是眼光犀利呢,还是感觉敏锐,画家笹岛恭三在这种状态下绝对不动一笔一划。他只是拿着铅笔,口叼烟斗,与她海阔天空地闲聊,谈天。
笹岛恭三先生无所不知,样样精通。最初给野上久美子的印象是不善言辞,然而,听了他的谈话才知道,此人学识渊博,谈吐幽默。笹岛恭三先生谈话轻声细语,让人感到如同涓涓细流,句句入耳动心。
大概是考虑到听者的年龄之故吧,画家笹岛恭三所谈论的内容多半都与青年有关。这是一种毫不装腔作势、极其和谐自然的谈话,话题涉及到外国电影、咖啡、小说,野上久美子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了。
不过,就在谈话时,画家笹岛恭三的眼睛也始终密切注视着野上久美子的面容,照例是那种审视素材时眉头微皱的眼神。
“怎么样,久美子小姐,天天上班有意思吗?”
画家笹岛恭三有时飞笔画上几笔,一面还问野上久美子几句。看来,笹岛恭三挥动铅笔,只是在她脸上出现和谐自然的线条的时候。
“没什么大意思。只想着上完班就回家呢。”
“大概人一上班,就会感到没什么意思。不过,整天待在家里也很无聊,还是天天出外跑跑的好。如果听任这种惰性发展,就会一天到晚感到厌烦。”
野上久美子原先以为:当了模特儿,就要听任画家的随意摆布,将自己的脸转来转去的,而笹岛恭三先生却从来也没有这样摆布过她。只是在她自然和谐的神态中,去捕捉瞬间出现的他所称心如意的线条。
“先生,您怎么不结婚呢?”
已经颇为熟悉之后,野上久美子壮着胆子问道。她想,这是—个女孩子天真烂漫的问话,并不算过于冒昧。
画家笹岛恭三笑了。
“我从小就整天埋头作画,终于错过了挑选一个中意人的良机,如今已经年迈苍苍了,也就懒得再提婚娶。现在,我感到独身生活远比成家更逍遥自在哩。”
画家笹岛恭三今天面色格外白净。握笔作画时的身影,出人意外地使人感到他生龙活虎。不过,仔细看去,画家已经两鬓染霜了。
画家这种从事特种职业的人,年近半百独身一人,野上久美子想也不觉得稀奇古怪。她想,这位画家会不会是青年时期失恋,以其为戒,永不再想结婚呢。然而,要问这些事情,她毕竟有点胆虚,索性凭空猜想起来。这表明,她对于坐在画家面前已经习以为常了。
由于画家笹岛恭三让野上久美子轻松自在点,她就随心所欲地变换姿势。但又怕这样动来动去,不好作画,就又呆着不动了。可每当这时,画家反倒显得不大高兴。笹岛恭三告诉她: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愉快。
蓦地,野上子美久发现院子里的花坛之间人影晃动,一个老勤杂工在侍弄花木。他始终背着脸,小心翼翼、不声不响地在花间忙碌着,他头戴一顶肮脏的登山帽,似乎是画家戴旧的,身穿一件米黄色的衬衫。
看来,正是因为画家喜爱花草,才雇了一名花工。咔嚓咔嚓,尖利的剪刀声阵阵传来。
画家手中的铅笔飞舞,工作进展神速。大概这就是速写吧,只见笹岛恭三噌、噌、噌,飞快地画完一张,连忙又翻开新的一张。野上久美子坐在那里,当然无法看清究竟,然而,她心里却念念不忘,自己的面容在画家的笔下,将怎样再现出来。她很想过一会儿求画家让她看一看,可又不好意思。
画家动笔的时间很少。所以,一个小时过去了,才只画了四、五张。
“久美子小姐,您的神态,我要这么样画好几张的,打算从中选出最满意的来。从明天起,就该按我的要求动作了。”
画家笹岛恭三放下铅笔,看了看表说:
“已经晌午了,我去做午饭,请稍候。”
“唉呀,让我来吧。”
“别,别,我这就去,做一种保您特别可口的饭菜。”
画家笹岛恭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进房间里面去了。
野上久美子端坐在椅子上,木然未动。笹岛恭三的画夹合放在那里。尽管感到有点不好,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过画夹打了开来。
只见自己的面容跃然纸上。虽然只是铅笔速写画,但却巧夺天工地抓住了她的特征。平时自己在镜中所见到的面部表情,被准确无误的线条勾划了出来。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画家呀!
野上久美子又翻开了一页。这一幅是侧向一旁的脸神,似乎是她蓦地朝花坛那边看时被画下来的。接下来,是微微低着头的神态。再下来是脸朝正面谈话时的神态、脸偏着的神态,一幅幅神态各异的自己的脸谱展现在她本人的跟前,全都是精确无误的铅笔线条勾勒而成。
有的画的栩栩如生,十分传神;有的并不相像,那是画家凭着自己的主观意愿信手改变模特形象的。此外,还有一些不是描画整个面部,而只是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等部位的特写。
在野上久美子欣赏画页的当儿,花坛里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依然清晰可闻。
蓦然举目望去,戴登山帽的老人正在秋花秋草之间忙碌着。柔和的阳光映照在花瓣上,在老人肩头洒下一片花影。
来到画家这里客串模特,野上久美子感到称心如意。尽管她并不情愿被别人描绘入画,然而却又觉得在远离喧嚣的东京郊外如此静谥的环境中度过的日子,乃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好的时光。
“那,可太好啦。”野上久美子将情况一讲,母亲野上孝子安然放心地说。“笹岛恭三先生是这样的人?”
野上孝子还想听女儿讲得更详尽点。
“嗯,我原先还当他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呢,谁知竟是那么和霭可亲的。并且,他还请我吃了自己亲手做的三明治,味道棒极了!简直就像名厨师作的一样。”
“噢,手还蛮巧哩。”
“因为他毕竟一直过的单身生活,天长日久自然就掌握烹调技术了呗。”
“是呵,论做饭,说不定男的比女的还强点呢。那末,你呆坐在那儿没感到别扭吗?”
“一点都没有。笹岛恭三先生搜肠刮肚,给我讲了好多事情呐。喂,妈妈您说,他那末好的人,为啥就不结婚呢?我还问了哩,他说早就厌倦了。”
“画家里这种情况多着呢。可,你不知深浅的问这种事儿,人家不怪你?”
“不,才不怪我呢,他人可坦率啦!”
“噢,那就好。当初,泷良精先生提起这事儿,我虽说自个儿应承下来,可还担心你不知该怎样想呢。那末,从明天起,你就该唱着歌儿去啦。”
母亲眉开眼笑,看来十分满意。这当然不是由于女儿给画家客串模特儿,而是看到女儿正在完成亡夫故友之托,野上久美子从母亲的表情就一目了然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野上久美子如约在上午十一点钟准时走出三鹰台车站。她已向单位请了假。今年的年度休假原本是留作冬季滑雪用的,不过从那宝贵的休假里抽出二天时间用于此事,她此刻并不后悔。
一如昨天,给她开门的还是画家笹岛恭三,今天他穿了一件棋盘格图案的花衬衫。
“请进!”画家笹岛恭三脸上照例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笑容可掬地说,“想着您就该来了,我正等着您哩。”
“昨天,我说话太随便啦,请多多原谅。”
野上久美子道了歉。
“哪里哪里,倒是我招待不周,有点怠慢了。快,请进!”
照旧在昨天那个廊檐下面,还是让野上久美子坐在廊檐下那把藤椅上。
“看起来,这地方似乎比画室要好一些。坐在这里,身边就是花坛,虽然它很不像样子,却可以赏赏花,还能一直看到远处的森林。在画室里,却只是空荡荡的,没有外面这些景致呢。”-
野上久美子也欣赏这个地方。
今日天气依旧晴和,艳阳照耀着花坛。背后是一片黄橙橙的杂树林。院子里,老花工依旧戴着画家的登山帽,在花木之间来往忙碌着。
“怎么样?令堂没有挂虑吗?”
画家笹岛恭三面带笑容地问她。
“没有。我一回家,就对家母讲了,她蛮高兴呐。”
“是吗?那就好。”画家笹岛恭三说,“我也担心这事儿呢。这么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笹岛恭三打开了大画夹,还是像昨天那样手里捏着铅笔,不过,并未立即飞笔作画,照例又闲聊了好一会儿。
“听说先生上次是在路上看到我的,不知是什么地方?”
野上久美子想起了母亲的话,就问。
“是泷良精先生讲的吧?”画家笹岛恭三有点难为情地说,“在电车上呀。什么地方……记不起来啦。”
笹岛恭三眼望着天花板,似在回忆。
“准是中央线吧?因为,我是在获洼站[ 东京都杉并区中部毗邻武藏野的中央干线与地铁丸内线的车站。]下车回家的。”
“啊,对,对。是四谷吧。”
笹岛恭三自言自语。
如果是四谷车站,就不对了,肯定是大画家记错了地方。野上久美子一直都是由霞关车站乘坐地铁到新宿车站下车,然后,换乘中央线国营电动列车的。所以,不可能在四谷车站遇到。不过,野上久美子并没有纠正画家的错误,就让他将错就错吧,反正无关大局,也没什么关系。
“久美子小姐,家里只有你和令堂二人,有点冷清吧?”
画家笹岛恭三这才手握铅笔开口了。
“是,是呀。家里是有一点冷清呐。”
野上久美子点头附和。
“听说,令尊是在国外去世的,是吗?”
“嗯。停战的前一年,在那儿得了病,只剩一把骨灰回了家。”
“可真不幸呀!不过,令堂有您这样的好姑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先生,我是个独生女。要是再有一、二个兄弟姐妹,为母亲驱赶寂寞,母亲该是何等欣慰呵,可是,就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儿,母亲总是抱怨冷冷清清呢。”
“是呀,再多两口人就好了。”
谈话之间,画家笹岛恭三不断地注视着野上久美子,只见他手里的铅笔在画纸上飞舞着。与昨天不大一样,今天野上久美子也已是轻车熟路了。
画家笹岛恭三尽量不使野上久美子感到厌倦,那闲谈似乎就为这个。不过,当她发现这一点后,反倒拘谨起来。
“先生,您不用老和我讲话,没关系的。”
野上久美子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不必过于迁就她。只要能画好画,她是不会感到厌倦的。
“不碍事。这么聊着天作画,进展更顺利些呢。”画家笑道:“我就是这样来熟悉对方的,所以,我见到讨厌的人,就会话不投机半句多嘛。话逢知己千句少,因为,与您这样人才出众的美女谈天说地,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哟。”
“先生,您过奖了。”
野上久美子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不,这是真的。绘画这种工作,并不是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就能作出好画的。心情轻松愉快头等重要,心情愉快时创作的画,质量最高。”
事实上,画家笹岛恭三确实轻松愉快地在飞笔作画。光线还是像昨天一样充足,阳光照射在画家半边脸颊与半个肩膀,所照之处十分明亮,凸显出来。画家头上夹杂在黑发之间的根根白发闪闪发光。
在画家笹岛恭三默不作声的当儿,只听得铅笔在画纸上飞动的沙沙声。只有院子里不时传来咔嚓咔嚓的剪刀声,才与它交织在一起。
花坛之间那老花工从容不迫的动作,更加重了这种沉稳宁静的气氛。
当天,野上久美子一进家门,母亲就显得急不可耐地连忙问:
“久美子,今天怎么样?”
“啊唷,妈,我太开心啦!”
野上久美子笑容满面地答道。
“笹岛恭三先生的工作,进展顺利吧?”
“嗯。也看不出是干啥用的,反正画了好多张,活像是我的一个个亲姐妹呐。”
“那太好啦。我也想看看都画了些什么哩。”
“哎呀,妈,那可不行。我还是趁先生不在,悄悄打开画夹看的呢。我一看,那可真是千姿百态呀!笹岛恭三先生就那么海阔天空地闲聊着,竟然纤毫毕现地画出我的神韵,要多逼真有多逼真呵。”
“人家到底是一个大画家嘛,再怎么东拉西扯,也能画出好画。不能要两张先生用过的吗?”
“这可不行,妈妈。”
“那是草图嘛,不会都用上的。人家不用的,我看能要到。再说,就连我不去见个礼也不合适吧,尽管是泷良精先生介绍的。”
母亲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啊,对了,今天泷良精先生打来过电话,他听说你按时去见笹岛恭三先生了,十分高兴。他还很客气地道谢呢。”
“哦。”
野上久美子心想,大家就都那么愿意自己去客串模特儿吗?要真是那样,别说三天,就是再长点也行。
“笹岛恭三先生真是个好人,还带一点孩子气呐。”
野上久美子卟哧一笑。
“今天,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加喱饭呀。做的真棒,比家里吃的香多了。”
“噢?做的那么好?”
“简直就像下馆子一样。有这两手,当然不要讨老婆啰。”
“久美子!”母亲野上孝子责备地说,“就是人家在背后,也不能这样讲话呀。”
“可是,那饭也做得太好吃了!比妈您那两下子可强多咧!”
“噢,大概有什么诀窍吧,人家是个大画家,肯定走遍了天下,当然也就学会了呗!”
转眼到了第二天的上午。
野上久美子十点过后离开了家。一连晴好了四、五天之后,天气似乎累得再也坚持不住了,今天天空阴暗,浓云密布,各种景物自然也就黯然失色。
难道这种天气,画家笹岛恭三还会照样工作吗?野上久美子有一点担心。不过,她又想到,因为是草稿,又有了前两天的基础,所以,今天照样会接着进行下去。据画家笹岛恭三昨天讲,今天他要先粗略地涂上一层水彩。
野上久美子到达画家笹岛恭三的门前是上午十一点钟,她轻轻地按了门铃。若是往日,里面立即就会现出画家笹岛恭三的人影,应声打开房门。然而,今天却没有。野上久美子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毫无动静,她就又按了按门铃。
但是,依然没有一点出来开门的迹象。于是,野上久美子就想,画家笹岛恭三或许正在忙着,腾不开手吧。前天、昨天画家笹岛恭三都是应声就来开门的。自己十一点钟要来,画家笹岛恭三心里一清二楚,而且又按过两遍门铃,却还不出来,那一定是事情重大,非同小可。
野上久美子又等了十来分钟,并且,重新按了一次门铃。
依然没有一人出来开门。野上久美子想起,院子里还有一位培植花木的老花工。就离开房前,轻手轻脚地走到直通院子的篱笆前。篱笆很低,透过篱笆可以望见院落的一角,花坛、树木也都历历在目。然而,却并不见两天来一直映现在她眼中那位老花工的身影。
野上久美子失望地又回到了房前。
而后,野上久美子又接连不断地按了好一会儿门铃。尽管如此,里面依然不见有人出来。出什么事了?画家笹岛恭三不在家吗?不,不,不会的。画家笹岛恭三当然要等着自己到来,不会外出的。
野上久美子还是不肯死心,重又按了按门铃。然而,仍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直到此刻,她才发觉房门还锁得严严实实的。
野上久美子不知所措了。
是站在这儿继续等下去好呢,还是就这么回去,改天再来好?不过,连野上久美子自己也没有勇气再按门铃了。她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得返回了事。
画家笹岛恭三的尸体被人发现,是在第二天。
还是那天早晨,前来上班的女管家进了画家笹岛恭三的家里之后才发现的。
笹岛恭三先生身上盖着被子,躺在他平时作为卧室的西式房间——一个四席半大小的房间——的卧榻上,呼吸已经停止。一只安眠药瓶倾倒在枕边的床头柜上,里面空空如也,旁边放着一只杯子,看来死者曾经用它喝过水。
经过警方验尸后推断,画家笹岛恭三的死亡时间为前天午夜。
死者并未留下遗书,警方由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瓶推测,画家笹岛恭三之死,属于服用安眠药过量所致。这一点,经过后来的尸体解剖,得到了证明。
由于画家笹岛恭三没有留下遗书,所以,即使警方也难以断定死者究竟属于蓄意自杀,还是用药过量致死。
画家笹岛恭三单身一人,没有家属。由于独自一人起居,所以,情况不详。只有一名女管家每日如斯早来晚走。因此,在推测画家笹岛恭三死亡时间的夜里,应该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警方当即询问了女管家,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可以断定死者为自杀的理由。女管家证实,死者生前确实经常在睡前服用安眠药剂。于是,用药过量引起死亡的说法也就令人信服了。
后来,勘查现场的刑警助理探长铃木,无意之中打开了一本放在画家画室桌上的画夹。只见里面是一幅尚未脱稿的少女面部素描。
画中描绘的少女是谁呢?铃木助理探长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思度着,闪过他脑际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模特儿女郎似乎与画家之死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