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古斯战记(1)

“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露深。”据蔡东藩先生所说，满清时代的官民，每年都会将这对子写上红笺，作为新春的门联。

俗语有云：胡人无百年国运。多亏到了雍正这一辈，实行了官绅一体、摊丁入亩的政策——满清享国百余年，虽渐渐衰落，然而各地行省，还都是服从清室，不敢抗命；士读于庐，农耕于野，工居于肆，商贩于市，各安生业，共乐承平，仿佛是汪洋帝德，浩荡皇恩。

谁知世运靡常，及至道光二十年，英人犯境，坚船利炮敲开了中华大门；由此开始，绵延三千年的天朝上国渐渐沦为西方列强的提款机。

清文宗咸丰十年、西元一八六○年春节。

此刻的大清帝国正处在风雨飘零之中，威势全失，其统治已是摇摇欲坠了。

正月里，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谋解天京之围，自皖南入浙江，突破杭州外城，清帝咸丰下诏催促江南大营提督和春派兵去救，和春忙派总兵张玉良统兵一万三千余人援救杭州，太平军乘虚发起猛烈进攻，江南大营破灭。

而英法两国政府亦于此时分别再度任命额尔金和葛罗为全权代表，率领英军一万五千余人，法军约七千人，为了扩大侵华战争，向满清朝廷亮出了獠牙。

内忧外患，莫过于此。

－1－

紫禁城里，咸丰皇帝又批阅奏折直到了深夜。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卢瑟。

原来，无可救药的一锅老鼠屎，注定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

原来，穿越前的普通人，注定不可能在穿越后逞威风。

凭着穿越者的优势，一开始指望可以将洪逆绞杀于萌芽之中的，未料到满清的整个官僚体系已糜烂到了极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于是，南边一如既往地是不堪入目的战事，他依然眼睁睁地看着被洪逆坐大。

本以为靠着领先这个世界百年的思想，可以维新变法，将老大帝国重新领入列强行列。可是他又一次低估了旧体制对于新事物的强大抗力——老狗学不会新把戏，忠心于帝国的臣工们对于师夷长一事根本不感兴趣，靠他们是办不成新事业的。

不，准确地说还是体制问题。封建体制下的官僚有其固有轨道，哪怕再锐意革新的人，只要爬到高位，他们的思想意识、言语行动就会不知不觉地纳入这种保守的轨道。

至于地方上的那群所谓的汉人洋务派们，他们只是不断地去奉送大清的主权，甘愿受洋人的保护，以此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是了，对外人的说法是很好听的“以夷制夷”，然而在皇帝眼里，却根本是“以夷制华”——引重于外、要挟同僚、要挟君上。

最后，唯一有变法心思、希望恢复帝国的昔日威风的老六，又对皇位虎视眈眈，和他不是一条心。

呜呼，满朝文武糊涂不通，虽我独醒，又有何用？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身后的盖棺定论——外国报纸曾评论他是一位语言学家，任何一种文明语言几乎都像母语一样熟练；说他是一位艺术和科学领域的行家老手，一所最优秀的大学所能传授的，他都疯狂地取为己用了，甚至大学里不能教的稀奇古怪的知识，他也一样精通。总而言之，三个聪明人的脑袋加起来也比不上他，是旗人里的超凡智者。

可就是这么个比常人远看了一百多年的智者，老天爷偏偏给配了一群猪一样的队友，令他成为圣帝明王的心愿破灭，而百年之后世人能了解到的，恐怕也只有西方人写的、《皇帝与我》这样的艳情读物。

丢下手中的折子，皇帝顺势伏在紫檀书案上喘气。只有三十岁的皇帝，如今头上涔涔冷汗，胸前也隐隐发痛，最难受的是，双颊潮热，烧出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自从十年前穿越到这具身躯以来，他感到自己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是，他的思绪仍然是清晰敏锐的，最后所看那道奏折的内容，还能清清楚楚地默记得起。

山东全线溃败，捻贼直逼京师。

“捻匪神勇，臣不能敌，奏请皇帝陛下战术指导。”

僧王的这道折子狠狠给自己扇了一巴掌，他耗费十年心血组建的新军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皇帝分外觉得双颊如火，烧得耳朵都发热，他头脑一蒙，几乎是支持不住了。

天乎！天乎！

为什么这个位面有这么多的变数？使得历史进程经过充分改变反而来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位置，也就是满清覆灭的位置。

这觉罗家的王气，真的是已经耗尽了吗？

喘息渐渐平定了，他慢慢抬起身子，早有准备的小太监，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首先是一块软白的热手巾递到他手里，然后是参汤和燕窝。

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吧，皇帝心想。

“传懿贵妃。”他喘息了一会，用参汤润一润喉，接着说道，“把恭亲王也叫过来！”

“嗻！”管宫内传宣的小太监跪了一跪，领旨走了。

－2－

不久后的一天，千里之外。

张乐行坐在战骑上，注视着对面清军的动静。

当年宋太祖说过，“‘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现在的情况，正是这样。

元宵节里全家去赏花灯，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妻子的。正月十五前结束战事，是他对全体捻军家属的承诺。

1860年2月，捻军发动了“元宵节结束战争”的总攻势”。

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是紫禁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是鞑子皇帝的保命家当，倾全国财力组建的皇家直属军队——大清SS卫队、八旗最后的荣光。

他们是大清皇帝的近卫军，是满洲天子的骄傲，是一个充满光荣与荣耀的名字，一面永远向前的旗帜，一个战无不胜的英雄群体。

“满洲虽大，我们已无路可退。”恭亲王奕欣向士兵们做最后的动员，“我们身后就是紫禁城，就是大清国的万岁爷！”

在零星散乱的炮火掩护之下，穿着铁灰色制服的清军士兵依然像19世纪初那样，排着整齐的方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军官的带领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

“前进！”清军带队的军官喊叫起来。

“嚯、嚯、嚯、嚯......”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犹如雷霆般的踏步声越来越响。

决战即将开始。

“三炮出击。”张乐行果断命令。

捻军里面的那些强壮的北方汉子从容向前，他们每人身背三具迫击炮筒，自信地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清兵，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胜利属于英勇的三炮部队。

这些三炮汉子们有条不紊地将三具迫击炮在身前依次摆开。

“发射！”

三炮战士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一声令下，阵地上数百具迫击炮开火了，清军如同静止了一样，看着满天飞来的颗颗炮弹，他们居然没有丝毫动作，许多士兵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爆炸声如期而至，接着是惨叫，以及尖叫。

张乐行微微点头，继而再次下令，“再来一发！”

炮兵摧毁，步兵占领，就是这么简单。

清军做梦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捻匪的武器变得这么利害，为什么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火炮……

“叫他们给我顶住！谁敢后退杀无赦！”奕欣铁青着脸，向左右下令道：“让骑兵出动，务必冲垮捻匪炮兵阵地！”

在恭亲王的严令下，由蒙古人组成的铁骑部队整装待发，随着军中号角向捻军冲去。

“已经不是成吉思汗的时代了。”张乐行冷笑一声，下令道，“耍机枪的小子们，该活动活动了。”

“机枪开火！”

满清的骑兵部队完全暴露在捻军的火力之中。

MG42通用机枪用它惯有的效率收割生命，弹幕所过之处，满清部队有如成熟的稻谷一大片一大片倒下。

“撤退！撤退！”奕欣咬了咬牙，阴沉的对着身旁的军官吼道。

哪怕是强悍如大清SS卫队，也没有把握能够在上百挺重机枪的扫射下活下来。清军被自己看到的血淋淋的屠杀画面吓得崩溃，最先跑的是带队军官，紧着就是老奸巨猾的老兵油子们。先是一个人逃跑，立刻一个部队开始迅速瓦解。

“冲啊！”捻军士兵发起了冲锋，喊杀声震天价响。

苍天震怒大地动，轰轰鸣鸣非常声，永劫眠者不能寝，中华觉醒在今朝！

战场上，到处是血腥味，交战的白刃铿锵作响，厮杀声、马蹄声、风声交织在一起。

一切都已经明朗了，张乐行眉宇间渐渐舒展开来，大清SS卫队的实力并没有想像中的强大。

此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阵飞机那特有轰鸣声。

“摘桃子的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对身边的参谋长、侄子张宗禹说道。

在他头上，遮天蔽日的米格战机正径直向紫禁城方向飞去。

他们是太平军的空中王牌——碧蓝部队庞大的战机群。

－3－

“你怎么还没有走？”在乾清宫丹墀上焚香拜天结束，咸丰皇帝惊讶地看着出现在那里的懿贵妃。

懿贵妃突然跪倒在皇帝面前，掩面哭泣起来：“奴婢不走……奴婢要一直陪在万岁爷身边……”

皇帝生气地说：“不行！你这么年轻，怎么能陪着我这个将死之人殉葬？！”

“叫奴婢离开皇上，还不如……”

“你胡说些什么呀，再怎么说也要为小阿哥考虑一下！离开京师以后，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你不用担心，老六会照顾好你们母子的……”

紫禁城里“轰炸机！隐蔽！”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而随着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声越来越近，预示着轰炸机正在迫近皇宫。

“快点吧，叛军的轰炸机就要来了。”

皇帝催促着。

而后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兰儿……能让我再来一发吗？”

懿贵妃仰起流满泪水的脸颊，站起身来，宽衣解带，雪白丰满的侗体，在皇帝的眼前展露无遗。

她知道的，一直心思抑郁的咸丰皇帝，只有这片刻才感到一丝欣慰，觉得他自己是个可以原地满状态复活的铁血真汉子。

懿贵妃轻叹一声。

乾清宫殿外——

大清国的黄底青龙旗，在惨淡的夕阳下随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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