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惊呼一起，厉锋立刻知道出事了。

他来不及敲门，直接撞开房门，“砂……嗯？”

测试室的座椅上，砂莉好端端坐着，莫名其妙望着惊慌的人群，“你们怎么了？”

“……”

厉锋这才想起要去看看监控屏幕。

总教官没追究他破门而入的事，善解人意地挥手调出悬浮屏，厉锋看到测试结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砂莉精神力强大，他是知道的。柳叶角的检测报告显示，她最高值曾达到过261%。

而此刻，屏幕上却没有得出任何结果。柱状图已经黑屏，报警窗口有气无力地滚动着一行红字：“错误！超过最大检测值！”

砂莉的精神力居然突破300%，直接KO了检测程序！

厉锋不知道该不该表示高兴。

没人知道砂莉的极限，也许她一个人抵得上一整个太空军大队也说不定。所谓物极必反，正如厉峥嵘担心的，万一砂莉脱离了控制，将来无人对付得了她。

在场的教官们不了解背后隐情，但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不收归旗下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我个人同意录取。”总教官表态，“不过，鉴于她是克隆人，还需向上级军区汇报。”

人群后，有人朗声笑道：“我看不用汇报了。”

聂中校分开人群，走到厉锋面前。

完全没预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恩师碰面，厉锋毫无心理准备，敬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聂教……中校！”

聂中校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复杂神情，笑呵呵道：“元帅手令还不拿出来啊厉锋？”

“厉锋”二字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教官们可能不认识这张脸，但“深蓝飓风”的名号绝对如雷贯耳。

厉峥嵘的手令里并没有小卢，他原本是要被淘汰的，不过砂莉够义气，搂着沮丧气馁的小卢宣称：“他在我在，他走我走！”

于是，小卢被买一赠一地录取了。

就这样，砂莉和小卢不怎么顺利地获得了入伍资格，被领去体检处。

体检处门外汇聚了很多新兵，大多数都听说了方才轰动的测试，砂莉一到，立即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有几名女生新奇地跟新同学打招呼，也有人鄙夷唾弃，而砂莉统统熟视无睹，拉着小卢在等候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

旁边的两个新兵，大概没见过砂莉型的克隆人，目光不住往砂莉的颈后窥探。

砂莉冷冷地瞪回去。

对峙半分钟后，两个新兵灰溜溜地走了。

小卢劝道：“他们没有恶意的，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啦，多交点朋友也好啊。”

砂莉压根不想跟自然人交朋友，走了更好，她正好有事要问小卢。

“精神力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能杀人吗？有危害吗？……”

一连抛出十几个问题，把小卢问懵了。

砂莉以前不了解精神力，因为普通货运、客运和工业机甲通常是手动操作，而战斗型机甲操作复杂，战况瞬息万变，手动跟不上战斗需求，计算机中枢又不如人脑那样灵活机动，才需要以人脑为主、计算机为辅的联动控制。

“就像每个人都有意识，每个人也天生具备精神力。”小卢解释，“只不过有的人精神力比较低，达不到机甲的启动值，才需要测试一下。如果不当兵，其实没什么用，杀人是不可能的，但是听说，如果在战斗中精神力受到损伤，有可能会变成疯子，也有当场死亡的。”

“如果精神力很高呢？会不会有什么负面效应？”

“越高越好啊，跟机甲的连接越稳定。太空军巴不得招的人都像你这样呢，哪会有什么负面效应。”

听起来，精神力是个完全无害的技能。但为什么，在潜意识里，她会把最后一次精神力测试与小四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呢？

小四被杀的原因，以前她一直以为是违规替班，但现在，这个原因说不通了。

现在她明白，厉峥嵘强令她参军，是看中了她的精神力。而她和小四是同源同批的克隆人，既然她拥有超乎寻常的精神力，小四也应该同样拥有。照理说，小四也是太空军争取的对象，就算不给予特殊优待，也不应该被随便枪毙。

但为什么，在最后一次测试仅仅过去两天之后，小四就被杀了呢？

只是巧合吗？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

砂莉和小卢等候体检的时候，厉锋正在报到处的办公室“喝茶”。

“厉元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盼着你来了。”聂中校笑道：“算着你昨天也该到了，结果等了一天都没见着人。你说你呀，老师今天要不过来找你，你是不是不打算登老师的门了？”

聂中校是开玩笑的，没有责备的意思，但说得厉锋抬不起头。

说也奇怪，身为伤兵败将，在厉峥嵘面前，他并不感到羞愧，在聂中校跟前，他却无颜以对。

“我……我以为您不愿意见我。”厉锋讷讷。

“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你？我手底下正缺一个参谋呢！”

厉锋吓了一跳，“厉元帅的命令是让我当教官。”

“让你教学生那不是浪费人才吗？”聂中校看向总教官，“你们不会跟我一个老头子抢人吧？”

总教官笑着摇头。

厉锋见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坦诚，“我……已经开不了战机了。”

聂中校乐了，“苏伊士遇袭的时候，你仅仅靠着一架货运机甲就成功突围，救下292个平民，现在又跟我说开不了？”

总教官差点被茶水呛住。

苏伊士突围的奇迹早就传遍了联盟，没想到居然是“深蓝飓风”的手笔！

厉锋涨红了脸，“货机和战机不一……”

“这样吧，”聂中校摆手制止，叫来卫兵，“你去把约翰逊少校请来。”

不一会，一名黑人军官推门而入，敬礼的同时，余光狐疑地扫了厉锋一眼。大概觉得这位稍显颓废的年轻人，和他心目中的“深蓝飓风”形象不符。

“他在突击队待过6年，拿过银鹰奖章。”聂中校向厉锋介绍，“怎么样，敢不敢比试比试？”

厉锋正要婉拒，总教官站起身，从旁帮腔，“我们招收教官也要考察实操水平的哦！你再推辞，就是瞧不起约翰逊少校喽？”

约翰逊眉峰微挑，近前一步，“厉少校，请指教。”

话说到这个份上，厉锋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只得无奈地跟着几人来到模拟对战室。

这个时段，对战室无人使用，上千台蛋形模拟舱虚位以待。

总教官启动两台模拟舱，约翰逊大步跨入，登录系统。

厉锋踌躇片刻，才犹犹豫豫坐进模拟舱。

除了机甲，这个蛋形小舱可以说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不应该感到紧张的。可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深蓝飓风”了。

两年来，他一次都没碰过战机，甚至以精神力连接机甲的机会都没有，面前的控制台都陌生了。

屏幕上发来对战请求，“厉少校，我已准备好。”

厉锋只得赶紧戴上头盔。

然而好几秒钟过去，头盔居然毫无反应。

他手心里都是冷汗，手忙脚乱地调整头盔的位置。

集中注意力。他告诉自己。

面罩终于艰难地亮了一下。

这久违的亮光，让他刹那间回到两年前，火卫一的上空。

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汪洋般的机甲残骸中，战友的尸体缓缓漂过他的眼前。

“你为什么还活着！”战友转过白骨森森的面孔，厉声质问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嘀——桥接中断！”

厉锋猛地惊醒，瘫软在座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厉少校？”耳机中传来总教官的声音，“设备有故障吗？”

没人相信“深蓝飓风”的精神力，已经衰弱到连机甲都无法连接的地步，他们仍以为他是那个高山仰止的神。

厉锋，他对自己说，你完了吗？你就这么认命了吗？

他并不是坚不可摧，也会有脆弱的时候。甚至常常怀疑，厉峥嵘把扭转未来的任务放在他身上，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

即便地球沦陷、联盟灭亡、整个宇宙都毁于战火，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不是无所不能的上帝，凭什么他就得背负全人类的命运呢？

这天晚上，他把酒店房间里的红酒一扫而空。

醉眼朦胧中，又看见砂莉。

她穿着作战服，伫立在机甲残骸中，短发飒爽。

“喂，”他喃喃地说：“你后悔过吗？替我这么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牺牲自己？”

*

“嘿！不是说好去体检处接我们吗？”

砂莉哼着歌推开门，果然看见厉锋已经歪在床头睡着了，满屋子酒气。

“唉，你们大人啊，真是不靠谱。”

她把盒饭放在桌上，站在床边，叉着腰打量一番，见厉锋的睡姿不太好，便使劲推他翻了个身。

大概他睡前正在查看个人终端，忘记收回屏幕，被砂莉这么一推，小小的悬浮屏从腕边跳出来。

砂莉盯着悬浮屏，越看越心痒，像小女生无意间捡到学霸男神的日记本，蠢蠢欲动。

“我就看一下，一小下。”砂莉趴在厉锋枕边，煞有介事地商量，“你没意见吧？”

厉锋醉得人事不省，有意见也无法反驳。

“谢啦！”

砂莉愉快地盘腿坐在床边，把悬浮屏拖到面前，点击放大。

屏幕亮起的同时，她的笑容却消失了。

这是一幅手绘图，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女人头像。画技着实一般，然而砂莉一眼便认了出来。

因为，黑白图案中，她的眼瞳被特意涂成金黄的颜色。

但，画上的女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