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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若水

作者:微露 | 分类:言情 | 字数:19.2万

3.秋徊

书名:上山若水 作者:微露 字数:4102 更新时间:2024-10-10 22:40:22

“若水,我进来了。”

“若水?”

唤了几声不见有动静,咸真稍一大力,门竟然自己开了。他顾不上难堪尴尬,抬首就见若水依旧像昨日那样穿戴整齐,发丝不乱地端坐在桌前,霞光满面,低头凝视,手中极宝贝地捧着一把剑,通身不过两尺,亦不足掌宽,但看着不似平凡之物,剔透的石柄材质少见,剑身只一片叶薄,着实教人眼前一亮、移不开目去。

好半晌,咸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叫道:“秋徊剑!”

“秋徊?”若水这才有了些反应,头转过来,手仍旧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剑。

咸真眼底带着欣羡,目光不曾离开若水手中的秋徊:“一斩秋水,二惊雁徊,说的就是它了,果然跟别的剑不一样呢。”

若水听着心里美滋滋的,想不到抹黑胡乱抽了一把就是好剑,她眉毛弯成月形,笑呵呵地问:“那三呢,三是什么?”

咸真摸了摸脑门:“我也不知道。”

若水:“啊?你只记得住两个。”

咸真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师父说秋徊剑轻易是不出鞘的,内力越高深的人越能发挥出它的威力,但使用者多容易被反噬,没有人见过它的第三剑,因为用第三剑的话……肯定会两败俱伤。”

若水惊奇地重新审视起秋徊剑:“咦,真有那么厉害么?”

咸真拿手在若水眼前晃了两晃,却见她死死盯着秋徊剑,久久没有反应,他一下子慌了,紧张地按住她的双肩:“若水,你听我说,以后千万要少用这把剑啊。”

“噗嗤,我知道啦,又不是你被反噬,我都没像你那么担心受怕……”若水眼珠灵动,咕噜一转,调侃道。

咸真面上好似涂了胭脂,憨笑两声:“你是我师妹,我自然要替你担心的。”

“哎呀,差点忘记正经事了。”咸真忽然叫出声,“快,师父要起床了,再不去要来不及了。今天是你第一天学武,可不能迟了!”

眼看大长老的院子近在眼前,若水忽然犯起别扭:“咸真,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呢。”

咸真一眨眼睛,拍了下胸脯,神神秘秘地笑道:“放心吧,师父那有我。”

若水稍稍安了点心,纵然她喜欢看大老头被她气得跳脚,但她此时握着名剑,全身心都在为即将学的武功而亢奋不已。刚想问咸真有什么法子,雕花的水曲柳木门哗地一下开了,大长老在里头傲然地唤道:“你们两个还在外面做什么,我有叫你们罚站吗?”

若水朝咸真诧异地瞪了瞪眼睛。

大老头说话的口气明显比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听着虽然是苛责的话,然而尾音拖得极长,就好像他高兴时候翘起的胡子。

咸真回了她一个我没骗你吧的眼神。

不会儿门口走出来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身穿藏青色布衫,晨风卷起他的银色发丝,看上去竟也像是个眉目和善,面带祥和的平常老人。

若水深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道理,正逢大老头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机灵地拜道:“师父,昨日都是徒儿的错。”

大长老舔了舔唇:“错得好呀。”

“不,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都那么老了,我不该跟你吵的。”

大长老抽了抽嘴角,挥着衣袖故意不去看若水,从身后取出一只空碗对咸真道:“好小子,芙蓉玉兰羹越做越有味道了,花很嫩,很有嚼劲。”

“师父,那可不是好事,因为这说明你牙口越来越不好了……”若水表现得异常关心,一想到师父口齿漏风的话,她就会听错口诀,若水忍不住为将来担忧。

大长老一个趔趄,好在扶住了咸真的肩这才得以稳住身子。“若水,你还想不想学武功!”他真是不明白,这孩子明明没一点长得像韶年那家伙的,怎么嘴巴都那么毒?

“想。”就是因为想才好心提醒的。

大长老气的不行,咸真感到肩上被抓得一阵疼痛,面色一变再变,终是忍不住了,咬牙道:“师父,徒儿明日不能帮你去山尖摘花了。”

“哎呀,哎呀……”大长老换了个模样般别过头,笑着讨好道,“好徒儿,再去给为师盛一碗吧?”

若水顿时有点明白咸真做这个顽劣老头十年徒弟是怎么做到的。

若水没拜师之前,绛云山上百八十个弟子除了咸真都是世平掌门、义长老、仁长老和已故去德长老的徒弟。外传是因为礼长老深受教条规矩影响,又占着年长傲慢无礼,真正能忍受礼长老脾气的人不多,纵然是义长老仁长老和礼长老认识那么多年,一见面也免不了发生口角,但咸真却做到了。理由竟是一碗花羹?

“我去盛芙蓉玉兰羹,师父就教若水武功……”

大长老咬牙跺脚,无奈嘴里还残留着花羹的美味,只好哼哼妥协:“好吧。”

咸真开心地跑了几步又停下来,问:“师妹也尝尝吧?虽然只是寻常的花瓣,但味道真的不错。”

若水没有吃早饭,腹中空空如也,但碍于大长老一副要吃人的眼神射杀,她将一顿早饭跟武功比较了下,一顿不吃不会死但不学好武功她就失去人生的意义,遂摇了摇头。

咸真啊了一声,面露失望,道:“那我走了。”不过几步,又故作自言自语道:“太可惜了,我一个常常忙不过来,还想以后能多一个帮手呢。”

大长老急忙道:“臭小子,快去,你不会拿两碗过来?”

若水把头沉低,瞟了眼地上的石子,迅速将视线回归到她绣着三朵花的布鞋上。

这双鞋还是大叔送给她的。

好似早就预料到她原先的鞋子会在山路上磨破,当她指甲折断出血的时候,大叔居然从宽袖里掏出一双包好的布鞋来。

“穿上,小山猪。”

“大叔你为什么叫我小山猪,而不是别的?”

“山猪黑啊,而且它是用泥水洗澡的,洗来洗去都很脏……”

“这鞋是打哪来的?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漂亮的鞋呢。”底料是土蓝色的,鞋尖上绣着三朵白兰花。若水打心眼里觉得大叔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候毒舌了点,虽然那都是事实,“啊——怎么会这样,大好多呢。”

大叔打量着鞋子的尺寸,皱眉看她:“原来你比较喜欢穿小鞋……”

若水摇头:“不是,你刚拿出来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以为是偏小的。”

“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样的小人?”大叔万分沉痛地揪住头发,“早知如此,我就往里面塞些针进去,扎到你那红彤彤又脏得发黑的猪蹄才好……”

若水的脸瞬间苍白,大眼睛瞪着他,脚丫子在鞋子里停滞不前。

“怎么了?”

她面色沉重,悲痛地道:“其实这些你都想过吧?大叔你的心肠怎么能那么狠毒!”

当时韶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没有解释,导致若水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由于心有余悸,上山的途中一直小心提防。休息的时候不敢脱鞋,他给的衣服塞在包裹里不敢穿,连馒头都要一点一点掰开来吃,就怕他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下针惩戒她。

一阵稍寒的凉风吹在后颈间,若水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的时候望见大长老瞪大的眼看着她,活像一只鼓起的癞□□。

好吧,咸真要请她喝花羹,还找了一个需要帮手这般憋足的借口,来糊弄他是很不对,但这些关她什么事!立时,她的倔性也上来了,十指交叠揪着衣角,与大长老似乎在比眼力,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大长老的白眉很长挂下来能遮住眼睛,每当若水觉得自己要赢的时候,他那眉毛就会把眼睛遮住,然后大长老自个吹口气,眉毛散开露出瞪大的眼珠,随后他们又陷入无休止的比试中。

“师父。”

“别吵,还没分出胜负!”

“可是师父,我刚才看见你眼皮动了。”

“啊,是吗……”大长老自觉理亏,挥手跺脚,“怎么了,你还想惩治师父了?”他说着说着挽起袖子,嗤鼻道:“你打得过我么?”

若水不甘,大放厥词:“那是你不教我武功,你若教我了,第一个就打败你。”

“啊,你好大的口气!”

啪的一下,一道物什的阴影抛下来,若水以为大长老终于发火了,闭了眼,却不退缩。

那东西砸到了她脚,若水可宝贝她的鞋子了,赶紧低头去看。

竟是一本百来页厚的蓝册子,她念过几年书,大体上识得这几个字,念道:“绛云三十二式?”

“这都是本派最基本的招式。”大长老哼道,“先学了这些,再跟本长老谈武功!”

总算回归到整体上来了,若水大为激动,热泪盈眶地道:“多谢师父。”

绛云三十二式中,前面十六式是绛云山派武功入门的基础招数,后面十六式是礼长老自个创立的独门武功。他年纪大了,一生除了狂热追求腻牙的甜品花羹更高境界的美味以外,对武学也有一定的研究。他将许多成套的招式熟练之后,老而健忘,偶尔拆开练练,竟也练出心得,编撰了一些精粹招式。

这些若水自然是不知道的,甚至觉得后面的一半特别难看懂,跟前面的风格迥异,大有被人移花接木之感。

咸真入门的时候大长老还没研究成册,他也没有见过。所以当咸真端着两碗花羹,挥汗如雨地跑过来时,一眼瞥见若水在练他没见过的招数,两眼放光,充满新奇:“师父偏心了,怎的只传师妹不传我呢?”

大长老一口气喝掉花羹,还不满足,捋胡子的手顿住,眼若饥鹰,紧紧随着若水转动。

她试着尝了下,哪晓得这花羹当真是香甜不腻,清凉可口,感觉到长老咄咄的视线,也不管花羹还是烫的,仰头全喝了下去。

咸真不忍道:“师妹慢点。”

“嗯……咳咳——”若水将从石后取来秋徊剑,跟着刚才留在记忆力里的绛云三十二式练了起来。

大长老的眼光中的渴望更甚,咦出了声:“秋徊剑?”

习武爱剑的姑娘家,被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剑,总比被夸自己漂亮更开心,若水灿烂一笑:“是,徒儿昨日从剑库取来的。”

“什么,秋徊剑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拾到……”大长老充满不屑的瞧一眼看似弱不禁风的若水,大为遗憾地叹道,“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若水刚才被呛到,又烫伤了舌头,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一脸真诚:“秋徊剑是比较好看,拿手上比木剑要轻,顺手多了,但是弟子实在不知道它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好的?”

这话无疑刺激到大长老一颗苍老的爱剑之心,他纵身扑上来就要夺秋徊剑:“哈哈,当初与墨石剑失之交臂,秋徊我可不会再错过了!”

刚刚还和蔼可亲一副跟你拉家里长短模样的师父,突然间伸出利爪扑上来,若水仍搞不清楚状况,楞在当场。

咸真刚收拾了两只碗想要拿走,不料转身的间隙那二人就不合拍了,眼见若水即将被大长老拍上一掌,他心中急切,大呼:“师父!”

若水只觉得迎面一阵风凉凉的刮到脸颊边,然后一股沁人心脾的草香飘来,仿佛流水下滩,白云出岫,无心无意之中,一人的话轻缓而有力,带着淡淡蛊惑的语调,好似就在耳畔低低说着:“礼长老果真是老而弥坚,几日不见身板居然还是那么硬挺,鹤发白眉也多了不少,不过我听你说话似乎比上回更不利索了,是不是后槽牙又掉了一颗?”

湛青色的长衫衣角被风徐徐吹鼓起,远远地,从山间一步一步慢慢走来,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踏实。他的脸从树枝丛中渐渐清楚起来,除却那更茂密的青渣和仿佛久不见光的苍白脸色,若水真以为是天上的谪仙下凡,尤其是其中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们这里,唇畔一扬,明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