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若水
作者:微露 | 分类:言情 | 字数:19.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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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韶年(上)
刚过了山腰,若水就走不动了,由于套着大一号的鞋子走得很慢,严重拖累了韶年,他很恼火。
若水为了表示歉意,决定哼山歌,唱了会,没想到一下子来了劲,还问韶年好不好听。
“你说你刚刚一直只发一个音,哼哼哼得哼到尾,跟山猪叫一样的情况叫做唱歌?”
“是啊,你觉得我唱这首‘太阳升起来’好听吗?”
“我想你不说没有人知道你唱的是‘太阳升起来’。”
“哼哼哼……”
韶年感觉耳朵要长茧了:“你怎么还哼?”
“我想在上山之前多练练。”
“小山猪,为了在我倒下去之前抵达山顶,还是我背你吧,这样会快一点。”
韶年说着就把她十四五岁,但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扛在肩头,就像搬运一麻袋物什那般利索,丝毫没有顾忌。
“大叔!”若水感觉身子一轻,心里毛毛的,有些害怕。
“别废话,有屁快放,不然扔你下去。”
大叔一定要那么说吗?作为姑娘家,听到这么口无遮拦的话,都会不好意思,何况,此时若水正被他……扛着。
起先她还有些挣扎,但一一被韶年黑着脸制止了。若水是个爽朗的性子,稍稍习惯以后还当真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矜持,甚至,变本加厉地在他耳边唱山歌。
绛云山虽然不高,但山势陡,爬起来很费力。山风清爽,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花布裳,不能御寒,中途休息的时候,若水倚在一棵大树下,半睁半闭着眼睛,安静地不像方才。
韶年探手试了试她的温度,狠嘴道:“喉咙哑了?”
若水:“口干舌燥,眼前发黑,我快要晕了。”
韶年一脸沉着,淡然地把包裹干粮的糙布从怀里掏出来,套到她头上:“你再撑一下,再过半日就到了。”
“那吃的怎么办?”包裹里还有一个小馒头。
“没事,大叔半天不吃不会死的。”
“可是……”若水自小饿习惯了,见不得有什么吃的在她眼前被浪费,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擦了又擦,可惜道,“我好像饿了,你真的不饿么?”这两日他们的饮食习惯都是一样的,若水认定连她都饿了,那背着她走了那么久的韶年一定也饿了。
“我又不是山猪,那么会吃。”
仿佛一瞬间的是幻觉,若水觉得韶年眼里的挑逗意味淡去,取而代之的竟是难得一见的疼惜。
“大叔,你真善良。”若水感动地仰起头,看了半晌他的侧脸,怯生生伸手去撩开额前的一缕发丝,迟疑道:“如果我不是你侄女,我是说如果,大叔,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
“如果?”韶年瞪眼拍了下她脑袋,“你们这些小女孩怎么老是想一些那么刁钻又没涵养的东西?”
当时若水已经烧得厉害了,晕头转向的,就没有坚持问下去,这几日来每每想到韶年也就会想到这个问题,总是寝食难安,憋得不舒服。
这时候再次见到韶年,她的牵挂总算回归了,全身心都被见到他的那一刻那种喜悦而浸染。
“大叔!”若水激动地跑过去。周身热血激昂,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叫喧着,大叔大叔,是大叔回来了。
就是她自己也感到分外惊讶,虽然对大叔是很想念,总觉得在绛云山上,最亲最亲的就是韶年了,但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才发觉她是如此按捺不住心情的雀跃,仿佛失而复得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若水,跟大叔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韶年笑着,将手随意地搭在她肩上,“是这个小子还是这个老头,还是他们一老一少一起欺负你,恩?”
“不是不是。”咸真摇头否认,拉了一把大长老,“她是我师妹呀,我们怎么会欺负她。是不是呀,师父?”
“哼!”大长老站直了腰板,特意不看这边。
韶年偏起头,若有所思道:“可是我方才明明看见谁要抢她的秋徊剑……”
大长老面红耳赤,口气颇为不善:“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要和我抢墨石剑!”
韶年嗤笑一声:“老头,你心肠真跟针眼一般大,这种芝麻绿豆屁点大的陈年旧事也要拿出来记账本上?”
“小事?那你把墨石剑给我,给我!”大长老的眼睛豁然睁得跟铜铃般大,张开五指就朝他系在腰上那柄通身黑如墨的剑扑去。
“墨石和秋徊都是有血有肉认主子的剑,不是有缘人,你要抢也不一定抢得走。”韶年刷地一下翻身上树,倒吊在枝头,滚了两圈,一边嘲弄大长老,“哪像老头随意,竟连后生晚辈的剑,也要厚着老脸去夺。”
有缘人?若水低头看着泛起金光的秋徊剑,她会是秋徊的有缘人吗?
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大长老脸色霎时变了,向韶年发出挑战:“你!好小子,下来,今日我俩必要大战三百回合!”
还没开打,韶年就像一只战胜的公鸡,神赳赳气昂昂地在枝头来回走,开怀大笑着:“老头,你那筋骨还能坚持十年的话,就上来打我啊!”
“ 你你你……咳咳,咳咳。”大长老忽然喊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地咳嗽,憋得一脸通红,把若水和咸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
咸真道:“师父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咳咳,好。上面的臭小子,迟早我会找你把墨石剑夺回来的,哼!”大长老被搀扶着,在树下停了片刻,依然不忘夸下海口。
韶年乐乎道:“老头,下次千万别让我看见再有人欺负我们家若水啊!”
心底漾起一片温暖,教若水想到她爹娘未过世之前,也总喜欢说‘我们家若水……’隔了那么久再次听见相同的说法,人好像都真的回到了过去。
大长老和咸真师徒二人的脚印深浅不一,很快就消失在折角处。这处偏院四四方方,坐落的是恢弘大气,只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无人住宿,也少有别人踏入。
韶年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沾上的尘土,笑道:“都看见了吧,那老头根本不是我对手。”
看见他发上顶着一两片树叶,长衫印着点点滴滴的野果汁……奇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叔,才让若水感到分外亲切,大有寻到组织的感觉。
“大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哦,早就回来了,哎——回来看见我家若水拿得起剑了,我这做大叔的心里一阵高兴啊。”
“咦,大叔没看见若水练剑吗?师父的绛云三十二式可厉害了,我再练一次给你看……”
“别了,你那也叫练剑?我老远看见还以为你是拿不动跌跌撞撞的……”
若水觉得心里什么东西碎了,一瓣一瓣的。
“对了。”韶年走了两步,回身道,“咸真做的花羹真有那么好喝?”
一提到花羹上,若水将心伤暂时放一边,点头肯定答:“是我喝过这世上最好喝的东西!”
“你喝过的东西用几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韶年低头,长长的眼睫盖住似笑非笑的眸子,他随意摸了下肚子,道,“不过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暂且委屈下你拉。”
若水以为韶年大大方方走进去喝一碗花羹再摇摇摆摆荡出来,哪里晓得她前一刻还回绝过的花羹现在得这么费心去拿。
“大叔,我们真要这样进去?”若水猫腰躲在梁柱边,对一旁同样姿势的韶年苦着脸。
某人完全没有自知,四周观了下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恩。”
四周安安静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韶年大胆地推开厨房大门,若水紧随其后,立马闻到幽香四溢的芙蓉玉兰羹。
“大叔,在那里。”
“我有眼睛!”
韶年舀了一勺,借着勺口,浅尝了一口。他的姿态翩雅,跟邋里邋遢的形象不符,反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
若水一晃神,稍愣了下。
韶年喝了大半,抬头见着呆滞的若水,扬唇一笑,对着花羹轻吹几口气,将木勺送至她嘴边:“来,你也喝。”他早已打定主意要托着若水一起偷腥,就算若水拜师以后不认他这个大叔、胳膊肘往外扭,那她也不至于说出这个秘密。
若水学他的样子,浅尝辄止,仰头看他,看起来是等他再送一勺。
岂料韶年收回勺子,端起整口锅一饮到底,末了,夸道:“你小师兄的手艺不错啊,记得替我谢谢他。”
“混账东西!”虚掩的大门被人踢开,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差点敲在进来的大长老额前,他之前犯咳嗽的毛病似乎大好,扯着嗓门大呼,“还我花羹来!”
若水做贼心虚,吓了一跳,忽见韶年在一旁不动声色,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偷别人东西的自知之明,还好神气地道:“老头,迟了。水足饭饱,已经咽下肚了。”
“那我打到你吐出来!”
韶年扔了木勺过去:“老头好狠的心。”
“啪”,木勺正好盖住大长老的满头鹤发。他原本就瘦得只剩皮,加之青筋暴起,威吓人的表情有如凶神恶煞:“瞎了你的狗眼!好,反正你这双眼睛也不懂尊老,我看瞎了正好!”抡手一挥,一盒椒粉劈头盖脸撒过去。
“大叔!”若水闭眼,心中只道是不好。
果然,韶年闪身不及,弄得一身辛辣,打了几个喷嚏,他宽袖一甩,卷起桌上摆着和花羹剩余的面粉,喝道:“花羹是吧,给你吃!”
“哗啦”大长老平日里扳着严肃的面孔只剩眼睛露在空气中,泛着炽焰红光,若水见着只觉得分外好笑。
“你你你——别给我抓住!”
“老头,接招。”
单单是若水就站在角落,看他二人一上一下,纵跳弹跃,鸡飞狗跳。
韶年撒过去一手葱花,仰天大笑,冷不防被大长老塞进一颗蒜头;大长老抛了两个鸡蛋磕碎在韶年前额,韶年站到灶台上浇了他一桶蜂蜜。
一个是德高望重的礼字大长老,一个是资质绝佳的德字四长老,但偏偏这两人个人根本没有这般意识,闹起来竟还没完没了了,葱花、鸡蛋、面粉……统统加起来能做一锅葱花蛋面!
若水在侧劝架的声音根本不及他们俩相互叫阵的嗓门洪亮,也不可能以武力制服他们,顿时失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