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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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四章
红日完全跃上半空的时候, 天色已完全地透亮。
表情因着那份回忆而不觉变得柔软,颜如玉踱步过去,对着依旧呆呆站在那的禄龄道:“我们去买了早饭, 你饿不饿?”
“不饿。”“我们”这两个字又是让他心中一刺, 禄龄下意识地答得很快。
“不吃早饭会肚子疼。”
禄龄别过脸去, 将手中的小馒头抱得更紧一些, 不再答他的话, 到底是怕说多了惹来不必要厌恶,还是正堵着那么一口莫名其妙的怨气,连禄龄自己也说不清楚。
心中犹是有些介意他摔坏了玉佩的事情, 如今却听不到一句解释的话语,颜如玉也有些厌倦, 回过头去不再理会他:“那么一会饿了记得告诉我。止念, 那主人家若是起了, 就把这些鸡蛋饼送去给他们,我们准备一下可以动身了。”
“我不想走。”不知哪里来的蛮气, 禄龄突然又说了一句。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到底是该懂事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无缘无故地跟人家赌这么一口气,这不是平白地更惹人不喜么?
“为什么不想走?”颜如玉强忍下心中的不耐。
“我都知道了!”禄龄说着,嘴角撇了起来, 说话的语气有些恶狠狠, “莫名其妙害得你毒发, 你们必定在心里嫌着我呢。明知在一起不会欢喜, 我也不愿老给你们添麻烦, 何况小颜有那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带着我这样的人不是累赘么?要是我又绊着你们怎么办……我就是不想和你们一起走了。”
说罢用手背抹了抹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 又强调一句:“我不走了。”
颜如玉怔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许止念。
许止念见状,露出一脸被噎着的表情,将头偏向一边,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正于此时,屋里走出一个捧着水盆的老妪,瞧来年逾花甲,微微弓着脊背,眉目却是有一副未语带笑的味道。看见他们,随即露出笑容道:“哟,几位公子可是要走了?”
“是,就走了。”许止念连忙探头回答。
“是么。”那老妪放下水盆应了一声,转眼瞧了瞧站在一旁的颜如玉,逐渐生出不解的表情,“好生奇怪……”
“如何奇怪?”许止念也随她看了过去。
晨光似锦,暖阳如丝。
在早晨微含了露水的淡雾里,颜如玉束发冠玉,眉若远黛,没了那些恼人的红疮,现下肤色润白胜雪,淡如珠华,很是清逸脱俗。
见都看着自己,颜如玉脸上微带几分了不明所以的疑惑。
“昨天好像不是这样的……”老妪喃喃道。
许止念方才看得入了神去,听到她的话,才突然恍然大悟:“哦~”
于是急忙转移了话题,笑着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出:“大娘,这是我们刚买的早餐,昨夜叨唠了您一宿,真是不好意思,你且收下吧!”
“哎,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又不是不会烧饭,”老妪推道,“我们这来来往往的旅人多了去了,大抵不过是给人行个方便,早就习惯了,无人反而寂寞。”
上了年纪的人向来爱管闲事,这位也不例外。
这边话未说完,突然看到禄龄抱着自家的小狗独自站在一边,眼睛红红颇有些受了委屈的模样,老妪心中也有怜惜,于是笑着对他道:“咦,这位小公子可是遇到什么伤心事?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这可不好。”
禄龄没有答话,弯腰将那只白色的小狗送回地上。
谁知那小馒头却是不依,好似一会就与他有了感情,摇着尾巴又往他的脚边贴来。
“你若喜欢我家的小馒头,就给你好了。”老妪又笑了起来,比了比手势道,“隔壁老王家的母狗前些日子刚生了一窝,个个都是这么小个,每晚都‘呜呜’地叫唤,吵得人不得安生,他正愁没地方送呢。”
于是禄龄一言不发又将小馒头抱了起来。
并非真的愿意拿别人的东西,只是内心隐约泛起的寂寞感让他有些心慌,总觉得该抓住点什么才好。
“呵呵,那么这些早餐你们不要了么?”老妪又道,“既然不要,还是给我吧,丢了多可惜。”说罢居然还摊开了一只手。
许止念脑后冒汗,干笑了一声,将手中东西的递了过去。
颜如玉看着那老妪乐呵呵地将冒着香味的蛋饼接过,突然心中一阵烦躁,看了禄龄一眼,随即背过身去道:“既然如此,止念,我们可以动身了。”
“我看你们刚去备了马呀,可是有急事?”老妪犹是唠叨着,朝他们挥了挥手,重新端起水盆往屋里走:“那便不要耽搁了,快些走吧!”
禄龄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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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止念去拉了马来,将理好的包袱背在身上,回头看了看那边依旧抱着小狗站在门口的禄龄,压低声音对着颜如玉道:“公子,那个那个……你打算怎么办啊?”
颜如玉沉着脸,禁不住提高了声音似是就想让他听见:“随他去,他爱走不走。”
禄龄闻言怔了怔,眼眶又红了起来。
许止念看着颜如玉一翻身上了马,一抖缰绳就是要走的模样,又看了禄龄一眼,噤声不再说话,也跟着他骑上了另一匹马。
犹豫了一番,颜如玉咬牙一夹马腹。
也不知道在和谁过不去,心中酸痛得厉害,总之就是想要一走了之,去没有烦扰的地方多好。什么都不用想,唯剩宁静。
禄龄突然收紧了环着的手臂——他居然真的要走了!
马蹄起步扬起尘灰,呛得怀中的小馒头一阵阵地打喷嚏。
马上的那个白色身影,看起来阴郁而急躁。眼见着他马上就要远去,止也止不住的眼泪终于如溪流泛滥般夺眶而出,禄龄忍不住跟着疾跑几步,奈何怎及得上四条腿的速度,一会就拉出好长一段距离。
眼前被水朦胧着看不清路,禄龄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抬起手背擦拭脸颊,脚下逐渐越跑越快,耳边都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有什么字句隔在喉间蠢蠢欲动,心底有翻涌的潮水催促着他,让他几欲失声痛哭。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该丢下你?”
突然有稚嫩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颜如玉手下一滞,收绳缓下了速度。
“我还不了解你吗?”
那温暖湿润微带笑意的讨好声犹在耳侧回荡,带起沉钝的痛感一丝丝涨满了整个身体。
到底还是要丢下他么?
还是说——自己从来都是说话不算数的。
颜如玉终于回过头去。
风扬发稍,挡了住一半的视线,却依旧能看见远处,那个小小的抱着白团的身影,一边哭着一边奔跑,嘴上张合,一遍遍地做出相同的口型。
仔细分辨就能看出,那因心中郁结而艰难无法发声的音符,正是清清晰晰的“小颜”二字。
禄龄跑着跑着忽然停住了脚步,抹着眼泪的手放了下来,眼睛直直看着前方,湿润润的脸上露出怔忪的表情。
风轻日淡,有候鸟扑着翅膀鸣叫着从头顶飞过,嘤嘤成韵。
那方颜如玉跳下马来,风扬他的长发,一丝丝打在脸上生疼。
两人距离已是不远,却面对着面各自没有说话。
“我、我想……”禄龄喃喃着,竟是低下头去几乎不敢看他,断断续续连自己都不知说了什么。
“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颜如玉暗暗捏紧了腕上的袖口,声音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我……我……”禄龄依旧是吐来吐去这么一个“我”字,头埋得越发地低,就差贴到胸口。
“你刚才在干什么?”颜如玉窝了一把小火,心中却是霍然清明起来。
他本就是舍不得他的,否则为什么刚才渐行渐远时心里会觉得无比难过,否则为什么回头看到他那般梨花带雨哭泣的脸,又会心如刀绞万般自责。
他自此才刚刚明白,竟会和自己最在意的人闹这样的别扭——颜如玉,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禄龄还在嚅嚅嗫嗫:“话说出口了怎么收回……”
“笨蛋!”颜如玉终于无法忍受,迈开步子朝他走来,一边走一边咬紧了牙,“那本来就是收不回来的。”
“啊?”禄龄抬起头来,茫然看着眼前的人越走越近。
“你娘难道没有教过你,作为一个男子汉,说话必得算话,那才是言而有信。”
“……”禄龄的眼里瞬间失了颜色,他不自觉退后一步,又将脸埋了下去,“哦。”
“龄儿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颜如玉继续说着,终于在他面前停住了脚。
禄龄心灰意冷,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兀自低着头失神:“对不起。”
却是有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
禄龄疑惑地重又抬起头。
只一走神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和龄儿一样,都不配当一个男子汉。”颜如玉略带了一丝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禄龄一愣,眼中复又浮出泪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偷偷开始填充心中那片空旷的地方。
“丢了龄儿那么多次,龄儿却一次都没有责怪过我,你说,我该如何向你赎罪?”颜如玉收紧了臂弯,几乎要将他嵌进身体里。
“呜呜”禄龄怀中的小馒头被挤得直翻白眼,不停地叫唤着试图扭动身子。
“我怎么会怪你,”缓和了一下突然转折心绪,禄龄哑着声音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怕那句话的语气不够坚执,禄龄又补充:“永远都不会。”
有轻柔的笑声自耳边响起:“如此甚好。”
听闻那笑声,禄龄忽觉心中的大石已落。
突然“呜呜”的两声叫唤在怀中响了起来,禄龄不好意思地在他怀中腾出一只手来,拎着小馒头的脖子将它提起:“它要被憋坏了。”
颜如玉笑了起来:“你知道么,我刚看见它时就想过——以后我要给龄儿搭一个房子,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坐在门口一起看日出,然后养一只小狗,待我们老得认不得路了,就让它带我们回家。”
禄龄“嗤——”地笑了起来:“真的吗?”
颜如玉未答话,只将他自怀中松开,摊开手心道:“你把手给我。”
禄龄一伸手覆了上去,两相触及便是一片醉人的温暖。
许止念在这间隙牵马而来,开口唤道:“公子。”
“嗯?”颜如玉回过头去。
“我先走了。”许止念垂下眼。
“去哪里啊?”禄龄急忙问道,“扬州的话……可以一起走啊?”
“不去扬州了,”许止念笑了起来,“我看不下去了。”
“什么?”
“我看不下去了,”许止念重复一遍,“饶是承受能力再好,你们这么折腾我也觉得心累。”许止念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脸颊上原本锐利的线条却一经被折弯在暗暗绷紧的下颚处。
“……”颜如玉怔怔将他看牢。
“你看我作甚?”许止念看了看他,动了动手指想开扇,却发现手中自昨日起便已空无一物,于是咂了咂嘴,瞪眼对他道,“现在倒是舍不得,那你早干嘛去了?”
许止念说完“哈哈”一笑,潇洒地一跃身上了马背,打马调了个头:“如此……”
“止念!”颜如玉突然出声。
“怎样?”许止念回头。
“你要去哪里?”
“我自有打算,”许止念一抱拳,也不容他多说话,干净利落地挥绳就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公子后会有期。”
马儿前蹄跃起,“吁——”地长嘶一声,撒腿朝着阳光暖融的方向奔跑起来。
行得偏远了,才听见他清亮带笑的声音悠悠在四周山体的撞击下回荡而来:“公子可一定要记得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
“小颜和许大哥说过什么话?”看着许止念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外,禄龄开口问道。
“我跟他说……”颜如玉搂着禄龄的腰将他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坐了上来,一伸手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在这个世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是么?”禄龄咧开嘴笑了起来,突然转了话题道,“我觉得好像吃了蜜似的。”
“嗯?”
“刚才吞下一个苦瓜,现在又得来一罐蜜糖,小颜好像调味剂。”
颜如玉被他丰富的想象力逗得乐了开来,眼角直弯成了新月状。
“那么你要不要听我解释?”禄龄又道。
“解释什么?”
“你给我的玉佩……”
“不用解释了,”颜如玉低头摸出那块被摔成两半的羊脂玉递给他,“现在正好,我们可以一人藏一个。”
禄龄伸手接过来,小心地将它藏进怀里,犹豫了一下道:“等小颜成亲了,我就把它交给你娘子,让她好好保管起来。”
“成亲?”颜如玉被他那句颇为婆妈的话搞得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亲?”
“对啊,等你成了亲,你就会又多一个亲人。”禄龄不觉有异。
“你舍得?”
“啊?”
“可我喜欢和龄儿在一起,我说的要给你盖房子的话都是真的,”颜如玉凑过去蹭住他的脸,“我不成亲,你也不许。”
“那不是很奇怪么?”禄龄用手指挑了挑小馒头脑门上一对动来动去的耳朵,“都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娘以后定然会给我找个姑娘家结亲的。”
“不行,”颜如玉板脸,“我不同意。”
禄龄转过脸来,眼睛犹是残留着刚才哭过的红肿,却是挂着一副无奈的表情:“小颜……”
颜如玉蹙起眉,一甩缰绳策马奔起:“你若是再说,我们晚上便‘成亲’,龄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到时候没有姑娘会愿意嫁给你。”
禄龄瞪大眼看了看他,视线里唯见颜如玉挺直的鼻梁,上端隐有几颗小汗冒出,揣测着他大约又是生气了,于是噤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