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布谷鸟
作者:梦花无落 | 分类:都市 | 字数:1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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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一早便坐在《枫丹白露》杂志社的会客室里。可来的时候不巧——正碰上叶主编和杂志社其他的骨干们正在小会议室开会。《枫》社编辑部里的一个小伙子将我请到他们的会客室并给我端来一杯热咖啡。他是个清瘦的高个子,一看模样便知是刚出校门不久的实习生。我与他寒暄几句后便放他去忙别的事情。此刻户外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杯子的温度则是刚刚好用来在这阴寒的雨天暖手。起咖啡,想到海豚。这个星期应该抽时间到海豚咖啡馆去虔诚地膜拜一番。
《枫丹白露》杂志社的所在地建筑是清末洋务运动时修建,颇具有历史意义。虽不及J城图书馆的历史久远,但历经沧桑能保存下来已属不易。它们的建筑风格皆是中西结合:外观上青砖为墙,青石墁地;内部走廊、楼梯、各室空间分布科学合理。可能是当初设计时有外国传教士参与的原因。此处据说当年还有左宗棠的题词,然而时至今日早已失传。建造之初是当作机器制造厂之用,肩负为洋务派扩军强军的重任。后又一度作为翻译社和电报局。清帝逊位后,各地开民主自由之新风气,此地接连成立了数十家报社。期间有不少便是驻在旧馆之中。但由于文人相轻的习气,常有报馆之间文辞相讥,口诛笔伐的事件发生。有时甚至是几家之间的混战。有趣的是不少编辑记者只是一墙之隔,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晨间赶来上班可能还以目示意,一到房间落座便开始遣词造句消遣对方。岁月如梭,到今天这里只剩下《枫丹白露》一家杂志社。其实《枫》社也只是去年才进驻过来的。它的身后靠的是欧洲的大财团,好像是来自法国的奢侈品巨头。近年来又有强大的华人资本注入,所以才能挺过金融风暴的袭击。我对《枫丹白露》杂志社主编叶国兴也做了不少的功课。听说这小老头没有QQ,没有电邮,与时下流行的“微信”更是绝缘。什么“Symbian”、“Android”、“IOS”对他来说都是如天方夜谭一般的存在。他甚至古板到连短信都几乎不使用。除了电话,你没有第二种通信方式能联系到他。我猜或许他连个人电脑都没有。但当我走进《枫》社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和一般的公司并无二样——由塑料板隔开的一个个独立的办公桌,各种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不时的还有各式各样的手机铃声响起。这样的嘈杂声也让一贯享受清净的我难以适应,叶老头在这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关于这点我很好奇。
我来J城第一天的酒桌上何坚便向我抛出了关于就业的这个问题。坚哥显然对我这样的自由撰稿人很不以为然——因为闲暇在家写作和固定打卡上班并不冲突。不过坚哥并不干涉我的生活方式,但当他听说我要来《枫丹白露》杂志社面试后顿感欣慰,毕竟男人总要有份工作才能叫做男人。理性地来说能多接触些职场圈子的人对我未来的生活还是诸多裨益的。
“没准儿你还能遇到真命天女。”坚哥如是说。
我并没有拿何坚这话放在心上,我知道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已经无数次的碰到过相似的事情了。何况我不过是去讨个饭碗而已。一直习惯单枪匹马的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八面玲珑的情商,能巧妙地融入到某个团队中去。然而一而再则三地诘问自己也于事无补。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况且空降的LUCK背后多数暗藏杀机。一想到虚构的情节,我的想象力总是那样蠢蠢欲动,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于是我从自己的帆布包内抽出耳机,插上手机。打开手机播放器,点击我之前已经下载好的勃拉姆斯的《G小调第一钢琴四重奏》专辑。我刻意将耳机音量调低一些,怕万一有人打招呼我没有听到。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上网翻阅外部世界又发生了哪些新奇好玩的事情。看到日期是2月13日突然想到明天便是情人节。两年前的2月14日,梅梅在我的房间里度过一个难受的午后。我从来就没有剖析过自己对这个女孩的感情,更谈不上反省。不,事实上是我在白昼时是有些负罪感,待到黑夜降临却又有了造恶的想法,一次次的轮回辗转。我想自己搬来J城其实就是为了逃避梅梅。我断绝了一切与她的联系,而且自始至终我也没有梦到过她。这是着实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在她之前的,哪怕有些只是点头之交的女孩也有与我在梦中相会的历史,更别说是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姑娘们了。但我唯独没有梦到过梅梅。难道说连我的潜意识都不好意思来面对她么?正当我陷入思辨困局的时候,我听到步点分毫不乱的高跟鞋的脚步声。那样清脆和优雅。我立马抬头看,透过会客室落地磨砂玻璃窗看出去能看到一名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士正闲庭信步一般走过去。尽管看得不真切,但是依旧能感觉到她那曼妙傲人的身体曲线,甚至有那么几秒钟我都能在闻到一股弥散在空气中女子香味。因为会客室的门是开着的,所以我一时也不好确定这香味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味道。很快,高跟鞋的声音便离我而去。当她从会客室门口走过时我歪头仔细看了一眼。这位女士身穿酒红色的毛衣裙,烫着复古的波浪卷,穿着红色的高跟鞋。
我在会客室里等了近两个小时。桌上的咖啡早就喝完。手机存储着的音乐早已放了一遍。之前礼貌相待的实习生也再无出现。眼见这就是要奔饭点的时间了,我走到会客室门口左右观察,只见男男女女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键盘声和电话声不曾间断。哪怕有人从我面前走过也没有注意到我,或者说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意愿。我双臂抱在胸前,身体斜靠在门框上又等了个把分钟。我发现还真就没人对于我的存在产生好奇或者疑问。我伸出右手掌,叉开五指在自己的眼前摇晃几下,接着死命地掐着自己的耳垂。我的耳垂圆润丰厚,甚有佛相。换一种说法来说也很适合钉耳钉,挂耳环之类的。但我怕疼,完全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我的初中同桌就很喜欢捏我的耳垂,尤其是当我上课瞌睡的时候。她的指甲又尖,这种痛感直到现在仍让我心有余悸。她就说她很羡慕我耳垂,可以钉各种漂亮的耳环,所以每次掐完我她便说:你一个男生要戴什么耳环!
天地良心!我戴了么!
我从会客室的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挎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即走。怎么说这儿不管饭我也不能让自己饿死吧。我沿着来时的通道离开《枫》社编辑部。走到一半时撞见了给我倒咖啡的实习生,他见我倒还温和一笑。于是我向他打听姓叶的老头那会议开完了没有?但见他顿悟一般说道:“叶老师还正在和其他客户会谈,您可能还要在等一会儿吧。”
原来如此,我便对眼前这个一脸诚恳的小伙子说“那我改日再访”。小伙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之前出现的那位神秘优雅的红衣女士向我们款款走来。小伙子一眼就瞧见了他,一个箭步撇下我奔向她。我听见他叫了一声“曼(不知是‘曼’还是‘麦’)姐”,之后的对话便听不真切了。当小伙子快速说完了之后就见这位女士粲然一笑,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右手说道:“杜先生你好,我是本社的市场部总监,我叫‘沈曼’。”我立马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沈女士的手。握住之时我感觉到她的手很冷但又略有些滑腻。也许刚洗过手以后涂了护手霜的缘故吧。“是‘张曼玉’的‘曼’吧?”我问。魅力十足的市场总监点点头,微笑着说:“您说的不错。”接着她对我说她会帮我去协调一下时间,下午应该可以让我面见叶主编。虽说沈总监有一种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可信赖的气质,但是我怕麻烦的性格却让我已经对此次求职失去了大部分的兴趣。尤其是现在我准备要去吃饭,他们难道还能留我吃饭么?但是一想到这也是K帮我争取来的机会,再怎么说老朋友的面子我总不能就随手扔掉吧!于是我便客气地表示愿意等到下午再来。沈总监让实习生小伙子请我去到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用餐,她去安排我下午的会面。
我在用餐的时间里用QQ和K联系一下,鉴于上午的不顺利我觉得有必要和K再沟通一下。K得知这个情况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我一句:“看来老叶是不行了。”我问为何?K则说沈曼是个靠谱的人,她说替我来安排自然不会再有问题。K让我还是好好准备对付那老头子吧。
用餐完毕后,我二次被引导到会客室。这回我只向招待我的实习生要了一杯白开水。我猜下午的会面等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也就用不着品什么咖啡了。果然小伙子才离开没五分钟便迅速折返回来,说他们的主编大人有请。我第三次借着他的引导走向一个未知的答案。
一进到主编的办公室我便闻到了一股拧如麻花般的烟草味在有点发蓝的空气中让我近乎窒息。《枫丹白露》的主编叶国兴一见到我便站起来率先发问道:“哦,你就是那个‘小杜’吧?”
“是的,我是杜宇。”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叶主编您好!”
叶国兴点点头。看年岁他应该有五十开外,一张粗粝肥硕的“鸦片脸”刻着一双小眼睛,所以他一笑起来基本上就是两条缝。已经谢顶的他仍旧保留着稀疏的几根长发。虽说这一身的皮囊已经过了保质期,但是一身青色的考究的中式衣装倒显出他殷实的家底来。他的办公室面积不算大,大概也就在十二三平方左右。一张酒红色的旧沙发靠着墙壁与主人的办公桌面对面。我们刚刚分宾主落座,有个女孩子端着两杯清茶走了进来。她先微笑地在我坐的沙发边的茶几上放下一杯,另一杯则恭敬地放在了叶国兴的办公桌上。之后很有礼貌地退出办公室。我呷了一口茶水,味蕾探知传达给我的讯息证明是铁观音。
“怎么样?”叶国兴笑着问我,“小社粗茶一杯,慢待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哪有哪有,”我赶忙摇手回应,“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古朴典雅的地方了,贵社真的是慧眼独具啊!”
“唉,有些事情呢……怎么说呢,外人觉得是独具匠心的表象,实质上是凿壁借光的无奈之举。”
我附和着点点头。寒暄之后叶国兴便操着一口浓重沪语口音询问起我的近况,主要想问我有无新作品准备发表。我深知此时描述的越具体越对我不利,像叶国兴这样的**湖天生便长了一双会从各类文章中展现鸡蛋里挑骨头的功力的“煞眼”。于是我假装轻描淡写般说自己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尚在适应期中,但是对J城充满了好奇和热情。我对这里生活的人们也是怀有极大的好奇心,想要借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写我此生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刻意地点到一些标志,比如“咖啡很好喝的咖啡店”、“清新质朴的图书馆”以及“终日弥漫烟草味和爵士乐的小酒吧”等等。
“那么说你的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
“远远还没到,”我谨慎地答道,“但男主人公的姓名……可以叫‘韩锋’。”
“哦?”
“嗯,‘韩国’的‘韩’,‘刀锋’的‘锋’。”
叶国兴听完后点点头。“现在的年轻人能静下心来能在自己的生活中真诚地寻找创作灵感的越来越少了!”说完这句,我看到叶国兴的脸上似有不悦的神情。我未及求问,只见叶大主编又喟然长叹,说:“我对当代青年的写作风气深感失望!看看,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看些什么东西!他们又都在写些什么东西!什么穿越、什么盗墓、什么后宫嫔妃的……这些东西也能叫‘小说’么?!苍茫五千年间的文化宝库中尽数掏出来的都是些甩着大辫子,整日只知谈情说爱的被精神阉割过的男人吗?那些真正值得传扬的家国情怀呢?那些真正值得保留的厚重历史呢?那些真正的英雄们呢?!”叶国兴深吸一口气,喝一口茶。我知道后面必是有一大套批判论调。果然他开始系统地、言辞激烈批判时下文化潮流。嗓音调门越来越高,我打赌主编室外的编辑们应该也能听到了。我只顾低头喝茶,认真地扮演着一个漫不经心的倾听者,同时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求职意向。K说他会写我的推荐信给老叶,这是K当面给我的保证。虽然他很谦虚地表示以自己的面子也只能让顺利地进到叶大主编的办公室,但我亦深知K的能量远不止此。但眼下叶大主编绝口不提K的书信甚至K的存在。我感到在此处谋得一份差事的计划已然打了水漂了。
“唉……”叶国兴再一次地仰天长叹。由于我还在思索如何开口求职,所以全然不知道主编大人已经侃到上下五千年的那个位置上。只觉得是对方从自己那赛过蒙古包一般的肚子中奋力地挤出一股接着一股的愤懑之气。此时《枫丹白露》杂志社的主编叶国兴再次站起身来,一步跨到办公室的窗前,背着手,向着窗外的仍旧阴雨绵绵的天空深深地叹息道:“如今这个时代真的已经没有真正的大师了!大师们的时代当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么……”
我一边聆听着叶主编的教义,一边喝着逐渐冷却的铁观音,不时把沾到嘴唇上茶叶一气吐回茶杯中。叶国兴不停地说着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这些话语我并非全部理解和赞成。更别说他的话语里还夹杂着一些难懂地方俚语。我虽已经到过不少地方,但是对方言的研究还是不深,且不说其他,我连自己的家乡话都快忘得差不多了。我想我已经不能饱含深情地用乡音来描述故乡的风景了。这些年飘荡于外不是没有想过故乡,但我决然是不想回去的,起码此时此刻的我绝不想回去。也许是我对外面的世界还有所期待,这种期待还强烈地占据着我的身心。尽管距离出版《国王与狗》这样的小小成功已经过去了四年零八个月十二天,尽管从去年开始我的收入是已近乎为零,但我依旧悠哉悠哉地享受着常人望而却步的闲散生活。虽然我向来对数字不是很明感,但到这个月,我的存款余额终于从六位数一头扎进了五位数。如此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危机感,正是这样的危机感才促使我今天强迫自己坐在了叶国兴的办公室里。
世界依旧和平,存款簿里还残存的爱。
“我看你的功底还是不错的嘛!”
我被叶主编的夸赞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从感叹人心不古一下子转到我的身上。
“我看了你的《国王与狗》……嗯,整体感觉还是不错的。”叶国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状态从一个老文青切换到老领导的模式。闲聊半天我想此刻终于是要进入正题了吧。经过这些虚头巴脑的对话后我并没有发现对方的脸上表现出多少有益的信息来,看来此番求职的前景已是异常凶险。果然,叶国兴先是代表自己和杂志社自谦了一番,之后也提到他和K的交情匪浅,从当年K还是“深大才子”的时期便已结识。
“但我想你也知道的,”叶国兴说完喝了一口茶,“现在的杂志不像以前了,互联网对我们的冲击太大,效益不比以前了……”
我听完后点点头,这点倒是真的。
“所以啊!不是我不给老朋友面子,实在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说完主编大人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这个我倒是很能理解。”
“啊,这个嘛,小杜你若是有好的文章或是好的想法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我,只要我们觉得合适,我们会帮你发的。”
听到这变相的“逐客令”我反倒觉得轻松起来。当然我也不好马上站起就走,于是我还假模假样地对叶主编说了些过往的写作感想和未来的小说计划,一则想尽可能地套点近乎;二则也想在他这里把把脉,看看将来的投稿门路该怎样走。叶国兴这会儿倒是向我友善地提出不少意见,兴许也是看在K的情面上,况且做一点理论上的指导对主编大人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我拿出随身带着的咖啡色的便笺和黑色中性笔,边听边记边点头。谈得尽兴了,茶杯也见底了,我起身并称谢辞别。叶国兴则起身相送,边走还关照我若有个大事小情的尽可以来找他。当然我们各自心里都明白:大事情谁都不会出头,小事情谁都懒得管。
走出主编办公室没几步,叶国兴二次向我表达了“招待不周”的歉意。我也二次表达了对叶主编和《枫丹白露》社的敬意并请他留步。正巧此刻从叶国兴的身后传来了高跟鞋的脚步声,从其熟练和自信的节奏上我可以判断出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位市场总监沈曼小姐。她走到我和叶国兴近前时向我露出迷人的微笑,在她身上我很难将妖娆和优雅完整无误地拆分开来,这两种气质浑然天成般地嵌入到了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那杜先生您现在时要走了么?”沈曼对我说。
我点头称是。
“哦对了,主编。”沈曼突然对叶国兴说道,“米兰方面的邮件内容我已经让小李打印出来了,您看您还需要点什么?”
“啊,暂时不需要了。不过我还有几个电话要回……你看我也是俗务缠身哪!小杜,恕我就不能相送了。”
“叶主编您太客气了!”
“小曼,那你就替我送送杜先生吧。”
从二楼的主编办公室走到一楼的大门距离并不算长,我尽量和沈总监套着近乎。能多交好一个算一个,况且沈总监还是位大美女。然而再心有不甘也终须一别。我礼貌地与沈总监说了声“再见”,她亦如此。看着她回身走上楼,我内心波澜不止,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感觉千真万确、童叟无欺,我可以以拜伦之名起誓!
离开《枫》社的编辑部之时,户外的雨水已经停止。虽然没有放晴的迹象,但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再下雨。既然天气尚可,我便决定再漫步一会儿,并且想想晚上的去处。我先给何坚打去电话,何坚说他晚上在家工作,不做其他安排。坚哥的4S店里竟然出现了老鼠和白蚁,所以这几日他们店里正在消灭鼠蚁和检修房舍设备。但坚哥的工作不能停止。好在4S店那边的进度不慢,应该很快便可完成。电话里坚哥对我的“面试”还非常地关心,我只能以“未完待续”之言来回答了。
打完这通电话,我在想此刻还能去哪儿。去哪儿?当然是去喝酒啦!
我到老唱片酒吧时已是七点半。路上堵车的情况严重。并非周末的J城居然还如此拥堵真的让我好生奇怪,而且我坐的出租车每到一个路口必是红灯。好在我也不赶时间,当然这不过是一句被动的自我安慰罢了。出租车司机的脾气倒是比我要大,一刻不停骂着堵车的局面,骂着交警光收钱不干活,骂着市**都是一帮“**养的”货。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任谁堵在路上都不会好受,况且这也会影响他的生意,只是他这样冲天的火气会不会影响到这辆车的安全驾驶呢?万一这老兄一时想不开……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我和颜悦色地付钱并祝司机好运。他被我这样的热情给弄糊涂了,只是茫然地对我道谢。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出于同情,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求职失败导致自己对他人生活不易有些感同身受。如此说来今晚我应该回蓝山桥好好用功写点励志的心灵鸡汤发给那些久违联系的编辑大人们,以示我还在滚滚红尘中努力奋斗。人生不易多困苦,何来此间耍酒钱?我记得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曾在课堂上曾对李白的《将进酒》有过注释说:中国古代诗人有两样离不了:一个是酒,一个是女人。当时除我以外的男生们都笑得很开心。
今夜我也想做一回李白。
推门进到老唱片酒吧。酒吧里面还是老样子——酒客不多,多是些回头客,对我来说都是属于是脸熟名不知的人。酒吧里的背景音乐正播放着的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爵士女伶的曲子。我走到吧台边时看到了陆晓在,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只见他穿着一件印有“US ARMY”臂章的卡其色棉夹克,背对着酒吧的大门口,全神贯注地盯着吧台对角处的“桌球区”。那里正有几个青年男女正在打桌球。我轻拍一下陆晓的肩膀,他这才惊觉过来,回头一看是我,即刻又回到放松的状态中。我挨着陆晓坐下来,先与他寒暄一番,但此君心不在焉。阿吉将一杯古典鸡尾酒放到我的面前。我对他说声“谢谢”,然后随口问了一句“韩哥不在?”正在招待他人的阿吉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而陆晓则背对着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啊”。我喝了一口酒,又顺着陆晓注视的方向看去。桌球区那边的人还没有散,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酒杯,有说有笑。陆晓左手拿起自己酒杯,右手肘捅了我一下说:“你看见那边玩桌球的人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看到里面那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女生了么?”
我定睛瞧看,确实有这么一位头发微卷姑娘。由于背对着我们的,无法看见她的容貌,但见她身材凹凸有致,于是我接着问:“然后呢?”
这时,陆晓转过身来,头仰45度角轻声感叹了一句:“她真的太漂亮啦!”声音虽轻,但连我带阿吉都清楚地听到了,于是阿吉朝我“呵呵”一笑。我耸耸肩,“然后呢?”听完这句话,陆晓低头凝视着酒杯,努力给自己鼓劲:“I can do it!Ican do it!”
我哈哈一笑,不过看陆晓样子却很是认真,我便收拢起略带揶揄般的表情,深沉地点了点头。陆晓脱下自己的棉夹克起身便要走,却突然转身对我说:“杜哥,有没有什么好建议告诉我?”
我微笑着摇摇头,冲他竖起右手大拇指说:“GOD Bless America!”
陆晓努力地点点头。他拿起酒杯走向自己心仪已久的姑娘。我注视着他一步步地靠近那个姑娘。倒不是我为人八卦,只是观察人类太有趣。之前便能感觉到陆晓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荷尔蒙气息,我很好奇接下来他才采取怎样的方式方法来达成自己的心愿。虽然不太好意思承认,我现在可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研究眼前发生的事情。我平时并未见过陆晓玩过桌球,但见他的动作与姿势很是专业,比我是强太多。看来他还是下了一点功夫的。陆晓玩了几分钟后,换别人上场,他则立即回到自己心仪的姑娘的身边。两人有说有笑。陆晓趁姑娘不注意时回头朝我快速做了个“V”字手势,我则举杯向他致意。看样子今天晚上陆晓定是马到成功了。
“他盯上人家已经很久啦!”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阿吉正笑眯眯望着陆晓的方向说到。
“原来如此……”而我居然在自己的感叹中品鉴出羡慕的味道来,然后这滋味融在酒精中逐渐扩散到全身每一根血管和每一个毛孔之中。慢慢地,我甚至都在自己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一股酸味。
“年轻就是好啊!”
“杜哥你也不算老啊!”阿吉笑着对我说。
“不算老么?”我朝阿吉晃了晃空的酒杯问道。
“二十八岁能算老么?”阿吉边为我倒酒边反问道。
“我不知道,因人而异吧。”
倒完酒的阿吉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鬼脸。之后我们两个人便都大笑起来。此时酒吧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是Eva Cassidy的《Ain't No Sunshine》。终于有一首我能直呼其名的曲子了。正当我沉浸在音乐中时陆晓一路小跑过来,然后心急火燎地敲敲桌面。阿吉听闻转过身来。这前后的两三秒时间里,陆晓似乎是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吉哥吉哥!”
“又怎么了?”
“今晚能不能借我点钱,就八百块,过两天我就还你。今天晚上我有‘大事’要做!”
阿吉坚决地摇摇头。
陆晓一下子双手合十,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恳的样子。但阿吉就是不允。我掏出八百元笑着对陆晓说:“拿着吧,赶紧滚吧!”
陆晓立刻将双手合十地姿势转向我,我一把拨开他的手,说:“滚吧!”
陆晓笑着拿起之前留在座位上的棉夹克,往回去接自己心上人离开。不一会儿陆晓便和那个身穿香槟色连衣裙的姑娘从我面前经过。这下近距离的观察后我看清了这姑娘的容貌。她模样端正,不算精致,并没有陆晓口中得那样惊为天人。但倒是很有些娟秀之美。可能是我今天见到过“大美”之人,所以没有觉得这姑娘有何惊人之处。当然我这些小心思不足为外人所道也。陆晓走时还向我微笑致谢。走到大门口是陆晓还温柔地将姑娘的大衣给她披上,之后他和她便是消失在酒吧的门外。我回头和阿吉相视一笑。很快,阿吉又去招待别的客人,我则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酒吧的大门。刹那间我觉得刚才和陆晓一起离开的姑娘甚是眼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在哪里见过。最近的记性还真的有问题。于是我逮了个间隙想问问阿吉关于她的来龙去脉,但阿吉也不知道,我继而继续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在J城中的交际圈,但并没有任何可能的人选。接着我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未来J城之前的时间里,我曾停留过的地方,我偶尔经过的地方,然而依旧一无所获。难道真的是酒精的作用?难道真的是我老了?才使我找不到打开这个封藏着记忆的箱子的钥匙?我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QQ”,以及查看每一条未删除的短信……黔驴技穷之后的我也只得平息了这徒劳的头脑风暴。
我在老唱片酒吧里一直孤独地待到了九点多,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以前从来都不担心自己酒钱不够花的我这次结账时倒是有些担惊受怕了,付完钱后发现自己的钱包里的钱只剩下一张五十面值的纸币了。我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到外面,视线已然模糊许多。但地形、环境什么的倒也心中有数,不至于担心倒在某座建筑角落里的垃圾桶旁昏睡一夜。原本所期待的“艳遇”根本没有发生,体内一股冲动的**化为了对酒食的口欲。酒精在我身上的作用和别人的还不一样。耍酒疯似乎是酒鬼们的标准配置,但我这人喝多了之后品行却越发的庄重和绅士,而且会更加沉默。坚哥说像我这样的酒友真是难得,而且至今也没有见到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我便问:“那韩锋呢?他平时喝酒不也少言寡语么?”“但他从来没有喝醉过。”坚哥反驳道。这倒是。话说坚哥一年里参与的酒局比我此生目前为止经历的都还要多。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富商贵胄,对于各种酒后的疯狂举动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你要有兴趣,这些素材我可以给你扩展扩展。”何坚说。
“当然,你可不能写出他们的真名实姓来。”他又说。
当然的当然,我一次也没有问过。
今晚我决定步行回去。我是一个喜欢走路的人。也许是因为写作的关系。当我散步和跑步时也是各种灵感纷飞的好时候。如果不是天气恶劣、路途遥远抑或是时间紧张,我多数还是会选择使用自己的双脚。由于下了大半天的雨,J城今夜的空气十分清冷,而从酒吧出来时我低落的情绪经过一阵夜风的洗礼后得以渐渐平复。其实我对“夜间无雨”的天气预报并没有多少信心,只是内心单纯的想要走路而已。鉴于此情此景我想我会选择莫扎特的《C大调长笛与竖琴协奏曲》来做散步中的音乐。只是可惜我的手机里没有下载莫扎特的《C大调长笛与竖琴协奏曲》——此真人间一大憾事也!
我走到了蓝山桥的不远的那家甜品店。我透过玻璃门想看看“小马尾”在不在。结果发现她确在店中前前后后忙于为顾客们配制饮料。我原想大方点走进去的,但是想到自己此刻满身酒气显然是不合时宜。我欣然对着店铺露出微笑,好在这副傻样应该没有人看到吧。我略做停留后便径直离开,快步朝住所走去。快到9号单元楼下时见一辆开着刺眼车灯的轿车正开出来,车速在这狭窄的居民区内也算是不要命的速度了。司机看到我时急刹了一下,我恼怒地冲着司机大声斥责了几声。司机也倒不说话,见我躲闪出去后他便一脚油门从我身旁快速离去。这时我对这车才有了完整清晰地视觉反馈——那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顿时我所有的疑问都随着难闻的汽车尾气一起迅速消散在夜空中。唉,多余的事情本不值得我挠心抓肺,我想“桑塔纳”自己心里也该知晓这是一场误会吧。我一边思忖着这些是是非非一边缓步上楼,但注意力一散后我险些一脚踏空,好在双手依靠墙壁和扶手栏奋力稳住了身形。开门进屋时我还下意识地朝403室瞄了一眼,心中揣测着可可这只傻猫会不会还腻在人家的香闺之中。
坚哥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繁忙地办公。此时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的床上开着笔记本电脑正追着“火影”。见我回来了便随口与我寒暄了几句。我看见可可正团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便走过蹲在它近前仔细观察着它,自从见它从阳台上成功“越狱”之后我一直就对它心有余悸。现在的可可似乎又回到了一只正常猫的状态中。我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可可也晃动着它两只前爪友爱地做出它亲昵的回应。我和它玩了一会儿后便去洗澡。洗完之后出来正好坚哥开冰箱拿啤酒,问我要不要?我说不用。但待他正要转身回房间之际我问他对于我们的隔壁邻居的状况是否了解。
“你对她有意思?”坚哥笑着问。
“不是,今天回来看见一辆黑色的普桑出去,我还冲他吼了几声……这辆车我是第二次见到了,好像和我们对门的姑娘有些关系吧。”我辩解道。
坚哥边听完我的陈述后喝了一口啤酒,说:“人家的事情你别管。”
我点头称是,“但是我也跟你说过了吧,‘可可’这傻猫三天两头喜欢钻人家家里去,而且人家安小姐也很喜欢它,这样免不了会有一些交际。”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一切可能产生尴尬和误解的雷区。”
坚哥又喝了口酒,闭目凝思一会儿后说:“我是为你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人家!”
“哦?”
“你这么聪明,我想也该猜到了人家安小姐的身份吧?”
“八九不离十。”
“那便好……那个男人在本地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有势力。”
“很有势力?”
“没错!”
“应该是他老婆家很有势力吧?”
“唔?你倒是比我知道得要多嘛!”
“没有没有,我只是猜测和推理而已……”
“那你都推理到些什么真相?名侦探柯南!”
“我?”我“呵呵”一笑,“总之就是一些感觉罢了,我说也说不好,我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来证实我的推测。”
“那你岂不是在做无用功了?”坚哥的言语间略带嘲讽。
“所以我才想请教请教你嘛。”
这时何坚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据我所知那个男人叫‘宁国远’,的确是已婚人士。但他的老婆孩子并不住在这里,听说是在英国。”
“他老婆是英国人?”
“我知道的情况应该是海外华人,他应该也是入了英国籍。”
我点点头,之后坚哥又说宁国远大约是两年前来到J城的,和他同行的便是这位安小姐,但宁国**时不全都居住在J城。传闻这位宁老板的生意做得不小,整个东南亚都有他的产业。
“应该是他老婆的产业吧。”我说。
“所以说——你觉得你能挖到这个‘墙脚’?!”
我立刻做了个“举手投降式”,直说自己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坚哥见状后点点头对我说到“要好之为之”,真想谈恋爱的话他可以介绍几个正经的好姑娘给我,犯不上去惹麻烦。来到J城后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严肃地向我交代一件事情。话题终止之后我们便各自回屋,他继续看着他的《火影忍者》,而我则打开电脑播放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这音乐肯定不是夜晚助眠的好选择,但是我猜自己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不如这样一边听着一贯不向命运低头的贝多芬的大作,一边看着同样不屈不挠的斯巴达克斯的故事。这样的音乐和文学真可谓是相得益彰。当然夜深人静之时我会把音量调至最可接受的范围内,不至于打扰别人的休息。不料可可却突然跳上我的床。此刻的它倒是困得紧,盘起身子躺在我胸口的棉被上睡着了。我轻轻抚摸着它,就这样睡意也从可可的身上传染到了我。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笔记本电脑静寂无声,《斯巴达克斯》则跌落在床边地面,而可可仍安睡不起……就这样新的一天又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