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时代
作者:岚清骨 | 分类:悬疑 | 字数:76.1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98章 【迈克·罗曼诺夫的遗产】
第十二章:孤独的葬礼
凌晨前,我疲倦地返家休息,但是我睡不好,也睡不久。
我躺在床上,想着着紧闭的百叶窗外洁白、冰凉的雪花,夜空像一个镶钻的蓝色茶碗,沿着碗的边缘有夜莺自在地飞翔,还有在雪地里穿梭的银狐和雪狼。夜晚的影子神秘而迷人,然而甜美的酣睡却无法将我渗透,因为我的脑海里盛满了苦涩的渴望。
我总是睡着睡着就开始哭泣,因为在梦里,我的家人们包括段老太和洪七都还活着。我想我开始理解花山院雪奈为什么喜欢做梦了,因为现实里得不到的东西,梦境会为你实现,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人只有在梦中才能感受到快乐,不是太可怜了吗?
想着想着,不争气的眼泪又从眼角流了下来。我开始嘲笑自己的软弱。想想又觉得大可不必,我会哭,说明我还是个人。
我从睡衣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鼻涕也流出来了,我又擦了擦鼻子。手帕很快就湿透了。我看了看表,早上四点半,我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
又过了三天,每天都是一样的情况。有时候我的身体会倏地一下热起来,随后浑身冒汗。我能感到心跳在加快,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根后面的脉搏在跳动。并且我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每天咽进喉咙里的食物少的可怜。
罗曼诺夫家族的医疗团队认为我患上了中度抑郁症。心理医师建议我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怀念已经逝去的事物上,而是多想想现在我拥有什么。的确如此,或许我应该让紧绷神经放松放松了,沮丧只会助长自怜,徒劳无功,我不能让自己沉溺在自怜当中,因为我愈去细想自己的各种局限就会愈钻牛角尖,到最后只会让自己陷入自己挖的深坑里永远无法翻身。为了调整自己的心理情况,我试让自己忙起来,实际上确实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
首先是死灵和巨魔的教育问题。死灵和巨魔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进了俄罗斯地下监狱,变成了基因改造实验的小白鼠。他们两个基本上没有接受过任何一种形式的正规教育,连拼音都不认识。巨魔常常嘲笑自己是个文盲,大家都以为他在说笑话,只我有知道,外表大大咧咧的巨魔其实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
我原计划带死灵和巨魔回国之后送死灵去上学,再雇佣一个私家教师教授巨魔文化知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变成罗曼诺夫家族的主人,这意味着我的肩膀上又多了一份责任,在我没有完全掌握迈克·罗曼诺夫留给我的“遗产”前,我想我不会离开西伯古堡,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更久。因此在俄罗斯的这段时间,我计划请花山院雪奈当巨魔和死灵的外语老师。
花山院雪奈接受过光明会的全方面培训。精通中、英、俄、法、德、日、韩、西班牙八国语言,学习过西方礼仪以及多种格斗术和野外求生技能,我打算让花山院雪奈教死灵和巨魔外语,我来教他们国语。虽然我不是专业的语文老师,但教他们拼音、认字这些简单的东西,我想我还是可以的。
无知者是最不自由的,因为无知者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死灵未满十岁,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再加上正是爱玩的年纪,因此对学习十分的抵触。死灵很聪明,每次都能想出不同的理由逃避学习,谎话编的天花乱坠,让你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相较于顽皮的死灵,巨魔的表现则让我欣慰的多。他的学习天赋虽然不高,但却非常勤奋刻苦,每天捧着中英文字典和古诗文手册研究个没完,连上厕所的时候也不舍得放下。
我问过巨魔为什么要如此努力的去读书。巨魔说,如果有一天见到自己的母亲,母亲问他识不识字,他若说不识,母亲一定会伤心。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优秀的人呢?巨魔还说,他非常感谢我为他做的这一切。
最让我感到暖心的是,巨魔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
其次是花山院雪奈。
自从我们住进西伯古堡之后,花山院雪奈便开始偷窃古堡中的名贵古物。
西伯古堡里安装的监控大大小小有5000多个左右,一个800人的职业安保团队日夜不歇地守护着西伯古堡的安全。除了琥珀屋和迈克·罗曼诺夫的私人书房之外,几乎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花山院雪奈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监控的眼睛。
起初,我对花山院雪奈的偷窃行为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我纵容并没有让她收手,反而令她变本加厉。
西伯古堡里陈列的每一件古物都是迈克·罗曼诺夫心爱的收藏品,也是罗曼诺夫家族的私有财产。不要说花山院雪奈,就是身为家主的我也不好去随意变卖,更何况她的行为是赤裸裸的偷窃。
福克斯先生做了50多年的管家,他的大半生都是在西伯古堡中渡过的,他对西伯古堡的感情就像对自己的家一样。因此他对花山院雪奈的偷窃行为感到十分愤怒,他不止一次地要求我严肃地处理这件事情。我理解福克斯的心情,但我不大相信花山院雪奈是个偷窃成瘾的女人。
第98章 【迈克·罗曼诺夫的遗产】
我命令罗曼诺夫家族麾下的黑社会组织查明被盗走的古物的去向。罗曼诺夫家族控制着十几个俄罗斯黑帮,迈克·罗曼诺夫在世时对这些黑帮实施井然有序的严密管理,使这些为祸社会的黑帮团体走向制度化、组织化、集团化。可以说罗曼诺夫家族的家主等同于俄罗斯地下世界的皇帝。我没费什么功夫,便追回了花山院雪奈变卖的古物。
花山院雪奈根本是乱卖一通,价格接近百万的明朝瓷器她卖了不到1万美元,同样价格接近百万的和田羊脂玉马踏飞燕玉雕她竟只卖了5000美元。
花山院雪奈一共偷卖了15件属于罗曼诺夫家族的古物,总价值高达2300万美元,但她只卖了不到8万美元。我很好奇花山院雪奈为什么记着用钱,于是调查了花山院雪奈的邮寄记录,发现她将“赃款”寄给了日本的一户贫困人家。
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我得知原来花山院雪奈在三年前找到了抛弃自己的父母,她父母的日子并不好过。五年前,花山院雪奈的弟弟因车祸去世,她的母亲由于悲痛过度而导致精神失常,两年前去世了。她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居酒屋,贩卖廉价的酒水和简单的菜肴,赚到的钱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花山院雪奈成为光明会的异能者杀手之后,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家里的情况也因此有所改观。
最近花山院雪奈的父亲被确诊患上了肺癌晚期,巨额的医药费令花山院雪奈无力承担。
为了给父亲凑救命钱,她想过重操旧业,回归杀手生涯,但她已经厌倦了杀人,渐渐习惯了和我们在一起的生活,她不想离开我们,又低不下头向我借钱,便打起了偷窃的主意。
花山院雪奈本想偷个一两件就收手,但西伯古堡中的每一件古物都价值连城,普通买家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的钱。大买家遇到这种极品货又不敢轻易入手,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为了凑钱,花山院雪奈只能低价出售,由于卖出的价钱不高,无法填补高昂的医药费,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窃。
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我吩咐福克斯先生以罗曼诺夫家族的名义,向花山院雪奈的户头汇款30万美金,折合日币约万元。收到钱后,花山院雪奈第一时间汇给了父亲。
她没有向我道谢,也没有向我道歉,她默默的扫地、拖地、除雪、清洗碗筷…把自己变成了古堡里的杂工。
她认为自己亏欠我的,她想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实际上我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女儿想救自己的病危父亲,何罪之有呢?
当然,我也没有去阻止她,
她毕竟犯下了偷窃的罪行。她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两个心照不宣。她补偿的不应该是欠我的人情,而是自己的良心。
——
最后是白无心。
福克斯先生自诩阅人无数,却坦言平生第一次遇到像白无心这样奇怪的人。
我问他白无心哪里奇怪。
福克斯先生从怀中掏出一本笔记,咳了几声,正了正嗓音,说道:“我在管家学校学习的第一课就是观察客户的作息时间和生活规律,从而分析出顾客的行为习惯和思想性格,以便提供最周到的服务。这个本子上记录着白无心先生的作息时间表。”
我仰天哈哈大笑道:“您可真是一位称职的管家。”
福克斯蹙眉道:“当然先生。这是我的工作。”福克斯继续说:“白无心先生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起床后泡大约半个小时的热水澡、简单地吃一些水果之后,便开始放空自己。
所谓的放空,就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这种放空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整。
九点之后,他会吃一些水果,然后上床睡觉。
每天都是一样,他简直像教堂里供奉的神灵,仿佛人世间的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一样。难道这还不奇怪吗?”
我默默地听着。
福克斯悯人及己,叹道:“人类是一种社会性动物。虽然人不会因为离开社会而死亡,但当人的社会属性得到满足,人就会心情愉快,身体健康,使人的自然属性处于正常状态。白无心先生所表现出的行为状态,已经完全跳出了社会性的范围,他不需要与人沟通,不需要和其他人交流感情,他把所有的情绪积压在心底,把所有的感情埋藏在灵魂深处,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生活状态。
每个人都需要倾诉,需要宣泄。我害怕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的情绪压垮。
相信我先生,我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我曾拥有一切,也曾失去一切,我比任何都要了解白无心先生的从容和孤独背后,隐藏了多少的悲痛与心酸。”
福克斯的这番话正点在我的心病上。白无心这个人太过于完美了,完美到我会错以为他是幻想出的人物,他苍白的脸上总是闪烁着碎金子般闪烁的光晕,仿佛整个人都是虚无的,我害怕他有一天会像清晨的露水般在我的生命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有什么办法吗?”我问福克斯。
福克斯说:“迈克·罗曼诺夫先生的私人心理医生维多克先生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具备超出常人的心理学学识。只是……不知道白无心先生是否同意我们对他进行心理方面的治疗。”
“老白一定会同意。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正如福克斯所言,维多克医生是一个神奇的人。他说话轻柔,谈吐幽默,拥有一副微笑的脸孔和一双锐利异常、能够洞察世事的眼睛。天父般的犹如卷起的滔滔白浪的大胡子,令他看上去颇具长者风度,给人一种相见恨晚的亲切感。
维多克医生和白无心聊了近三个小时。
我实在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和别默寡言惜字如金的白无心聊这么久,维克多医生果然不简单。谈话内容我无从得知,维多克医生坚持为客户的隐私保密。
谈话结束后,维多克医生交给了我一篇诊断报告:
白无心先生的心理状态和精神情况没有任何问题,他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聪明、睿智、清醒。他拥有可以觉悟一切的智慧,那就是没有智慧的智慧。他得到了最想得到的,那就是没有得到的得到。
萨特说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有存在着,要想确立自己的本质,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人不是别的东西,而仅仅是他自己行动的结果,所以大多数人本能地追求存在的意义、价值和目的。
其实我们所见所思的多彩世界并不是纯粹的世界,而是经过大脑过滤之后的幻象之海,它本始于潮起,也终在潮落时回归空相,我们在幻象之海中挣扎,沉浮,无论我们的人生多么有意义,有价值,最终都会被海水腐蚀,化为一堆白骨。
白无心先生看破了这一切,他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不受感情和情绪的控制,他只需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比如吃饭喝水,便可以脱离囚禁灵魂的幻想之海,进入“身往无可去处活,心往无所住处生”的自在状态。
这种自在状态并不适用于所有人,人类世界的本质是欲望,人类文明的本质也是欲望,没有欲望等同于没有进步,没有发展,一个清醒的人的正确做法应当是直面世界的荒诞本质,并以最大的热情去对抗它。所以白无心先生表现即是正确的,也是错误的。正如我们的表现即是错误的,也是正确的一样。
我虽然是一名心理学家,也是一名精神学家,但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把一个人的行为和生活态度,全部归结到心理学和精神学层次上。他喜欢这么活,他觉得这么活很快乐,那么他就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快乐。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但是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西西弗斯永远无法完成的推石上山的任务是荒诞的象征,而西西弗斯从不停息的爬上山顶的努力则是他清醒的反抗,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掌控,他也因此获得了最大的幸福。放空自己也好,去追逐价值也罢,白无心先生用行动所换取的结果就是他的价值——即,不被感情和外界所控制,完完全全的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篇诊断报告我反复阅读、仔细琢磨了十几遍。每次读都有新的感受。
我意识到,我和白无心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人性的两个极端。
白无心不需要向这个世界索取什么,他只是单纯的为了活着而活着。我则需要他人的关心、肯定和认同才能活下去,所以当我失去某些人时,悲伤、焦虑、自责这些负面情绪会影响我的生活,使我陷入痛苦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白无心需要学会爱,因为有那么多人爱着他。
我需要脱离爱,因为我要保护所有爱着我的人。如果我的身边再有人死去,我想我会被痛苦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白无心需要一颗心,而我……则需要杀死我的心。
傍晚,花山院雪奈、死灵、巨魔、白无心都已经睡了。
无云的夜空下繁星闪烁。明与暗的绝美形象汇聚在月亮的眼波里,融成一片恬淡的清光。我偷偷地在在古堡的教堂里设了个祭坛,安放了段老太、洪七他们的骨灰。我跪倒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我在哭谁,也许是在哭逝去的人,也许是在哭我自己。总之,那是我最后一次流眼泪。那座祭坛不仅仅带走了我的眼泪,也带走了曾经的游心寓。
现在,我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主人,五大神器的拥有者,俄罗斯地下世界的皇帝,以及……蓝血族与光明会的终结者。
离开教堂的时候,一种难以名状的阴郁裹挟着我。古堡里的中世纪壁灯在幽静的夜空下呈现出一种鬼魅般的灰色,像一个个幽灵,在黑暗中飘浮。在“幽灵”的簇拥下,我回到琥珀屋。月光穿透窗纱,在书桌锋利的阴影上投下一圈光晕,照亮了一个合金制的保险箱。我打开它,拿出沉默宝匣、炼金术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的魔戒和麦克尔·史考特—欺诈者的心灵圆镜。
心灵圆镜上出现一张英俊、邪气逼人的脸。
“你好阿尔戈尔王。”我对镜子中的那张脸说。
“你好我的宿主。”
“我需要进行魔法和体术方面的训练。你能帮助我吗?”
阿尔戈尔王说:“求之不得。”
我打开沉默宝匣,地面出现一个黑暗、圆形、深不可测的黑洞,那是黑暗的深渊,吸走了房间四围的光。我拿起千机伞,纵身跳入黑洞中。身体腾空的一霎那,我又想起了那张诊断报告中的一句话:一个清醒的人的正确做法应当是直面世界的荒诞本质,并以最大的热情去对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