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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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夜验
“验验验!”千寻将馒头放回了一旁, 抚着胸口替自己顺气。
她不知道的是, 谢焕之的尸首已成了谢琰等人指控赵清商的重要罪证。谢琰依着赵溶的意思,将整个黑枞林裹上了杀人案的外壳, 所有证据都付之一炬了, 但谢琰却悄悄留下了谢焕之的尸首。这件事他是瞒着赵溶做的。
“可你想验尸就不能找个好时候?现在黑灯瞎火的, 要光没光, 要器具没器具,你让我怎么下手?”
谢琰却又从身后甩出个包袱来,里面是几大捆的蜡烛, 和一些仵作验尸的工具。这些东西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单说那把不小心『露』了头的挫骨刀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血污和油污呢。
谢琰道:“一会儿我把窗户门缝都用黑布包死了, 你想点多少蜡烛都成, 今夜必须要验完,明日你就不在此处了。”
“不在此处?你打算要送我去哪儿?”千寻一愣, 手掌不自觉地『摸』到了床沿处的床板,白日无事时, 她便悄悄在那儿刻了个标记。
标记是照着羊脂玉佩上的白泽图刻的,简笔, 但只要李随豫或是赵清商的人看到,一定能认出来。这样的标记她刻了不止一个,在北林苑西三营关押她的地方,她刻过,在谢琰将她送来别院的马车上,她也刻过。但因为怕被赵溶或是谢琰发现, 她都只能刻在隐蔽的地方,因此传递的几率也小了很多。
谁知道谢琰虽将她带了出来,却还是警觉的很,在别院里不过停留了两天,就要转移。
谢琰不耐烦道:“问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你也逃不了,殿下肯将你交给我看管,是因为他早就给你服了毒,没有解『药』你逃哪儿去都是个死。”
“毒『药』,我什么时候服的?”
“就你晕着的时候,我亲自给你喂的。”谢琰道。
千寻闻言,面皮一抽,道:“那你们殿下应该不知道我是个神医吧?”
“不知道,我没跟他提起过。”
“那你也挺有想法的……”千寻有些无语。
“想什么呢?殿下的毒『药』是从南疆找来的罕有之物,即便是神医也未必能解,何况你现在天天被我绑着,一日除了几个白面馒头什么都没有,怎么解?”谢琰不觉得有问题。
“你们京城人对神医还真是……”千寻想了半天,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不大礼貌”。至于谢琰说的南疆来的高级毒『药』,她自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睡了两天也早就被她体内沐风真气给化解了,不见得就有多高级。虽说神医并非百毒不侵,但几个外行人就敢对神医下毒,不是太有想法了,就是想法太少了……
“行吧,那就验尸吧。”千寻叹了口气,道,“你记得把我手给松开啊,一只手我可办不了事。”
谢琰应了声,将方桌拖到了床榻便示意她就坐床上动手,随即就去拿黑布罩窗户了。等到一屋子都点上蜡烛后,确实亮堂了不少。
谢琰将她左手也松开,却又将她两条腿给牢牢绑了起来,麻绳还给拴在了床柱上,这一来千寻只好跪在床板上动手。
就这样了,谢琰还不放心皱了皱眉,道:“你可别想着跑啊!一会儿验尸的时候下手注意点分寸,别把焕之的尸身弄坏了,还有……”
千寻简直忍无可忍,抓起那把挫骨刀就掷向谢琰,骂道:“你不尊重神医不要紧,但现在神医给你当仵作,放尊重点!开膛剖腹那都是必须的流程,你要想留他的全尸,那趁早入土为安吧,还验个什么狗屁的尸!”
谢琰一愣,替她把挫骨刀捡了回来,搁在桌子上,难得的不吭声了,还举着灯台过来帮忙照明,心里却想的是,今天招谁惹谁了,一个两个明明都是阶下囚,嘴都又毒又损的,赵清商这个天煞孤星和眼前这个女人果真是一路货『色』。
整个验尸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
按说千寻验尸用不了这许久,她毕竟是大夫不是仵作,查个死因和体表痕迹便好,不用真将尸体整个拆解开来看。不过谢焕之的尸体实在太过蹊跷了。
尸体腐坏的情形,内脏要比表皮严重得多,多到足以推翻先前的死亡时间推论。谢焕之不是死了几天,而是远比这要长。他的尸体曾经被人冰冻过,用于保鲜不腐,又在几天前化了冻,化冻后内脏组织明显破坏得严重,已几乎粘在了一起成了一堆腐肉。冰冻的具体期限并不能根据腐坏的情况进行推论,但从他胃部找出的食物残渣来看,更像是在夏末初秋的时候。
至于死因,从他已经不成型的气管和肺叶来看,溺水的可能『性』很大,水藻堵塞了气管,还混着不少泥沙,泥沙的量还很大。但看表皮的水腐情况,谢焕之溺水后应该泡了不超过一天,说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夏末秋初,死于溺水,这是千寻最后的结论。
谢琰本是看着千寻动刀的,可当中出去了两次,两次都是走到了院子里,对着一棵老槐树闷声捶打,等平静下来后,才回到厢房中看着千寻继续动作。
第250章 夜验
亲眼看着至亲的尸体被人剖开,这样的痛千寻见过很多次。以前跟着白谡闯『荡』江湖的时候,那些人其实根本看不到最后,因为事实太过残酷了,尸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脏腑都会留下生前受苦的印记,都会记录下这个人临死前的每一分挣扎。每一具横死的尸体,都是一场炼狱。
有一次,白谡验尸完毕后一边在溪中洗手,一边看着正蹲在礁石上看鱼的千寻说:“寻常人的痛楚,你竟能淡然处之,真是没点人情味,也不知是福是祸。”
没什么人情味的千寻也说不出安慰谢琰的话,只是静静等他整理完了情绪,才慢条斯理地将结果告诉了他。
其实千寻觉得,谢琰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从验尸这件事来看,谢琰比寻常人要坚定许多,他的悲痛都压抑在了找出真凶的决心下,这和他身上一直以来背负的沉重责任是一脉相承的。但这一切都是撇开了狩奴来谈的,当谢琰不再是个单纯的大哥时,当他成承袭了世族的地位,搅入了朝堂的势力后,仿佛他就变了个人似的。
眼前的谢琰,和黑枞林里的谢琰,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这事恐怕谢琰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默然看了会儿桌上的烛火,问道:“那么焕之溺水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千寻给出的推断是,谢焕之是自己溺水的,如果对方刻意将他推入水肿溺毙,不必非要等上一天的时间才把人给捞出来。
谢琰却不是很信,问道:“你这么说,真的不是在替凶手隐瞒么?”
千寻觉得奇,她怎么就替凶手隐瞒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谢琰说的是宋南陵。两个人在黑枞林里照过面,宋南陵对她的态度又暧昧得很,谢琰这般疑神疑鬼的,倒也不算太任『性』。但他既要疑神疑鬼又要让千寻推断,这事儿放千寻这儿就不甚愉快了。
“爱信不信呗,要没旁的事,我替你把谢焕之缝回去,然后你我都歇了吧。”千寻说罢,取了桌上一枚粗长的钢针开始穿线。
谢琰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害我们谢家?为什么要杀谢焕之?”
千寻耸了耸肩道:“我哪儿知道?那人我不熟的,你自己去找人问吧。”
“他为你连逃命都不顾,怎么就不熟?我看是郎情妾意吧?”
千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兄弟,江湖上有很多人,还是很尊重我们神医的。那位先生想必知道我的江湖地位,这才出手相救的。你们京里人看不起我们江湖人,我理解,但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们江湖人讲义气的美德,当成郎情妾意这种小家子的事。我要是你,现在肯定不会钻进牛角尖,探听别人的私事,而是好好想想,夏末秋初的时候,谢焕之人又在哪里。”
谢琰一听觉得这个在理,急忙回想起来,道:“记得七月的时候,焕之去了一趟江南,后来因着姚兰钗的事,他怎么也不肯回家,在外晃『荡』了几个月,都是书信报平安的,一直到这个月月初才回来。”
“那这段时间见过他的人,都有谁?”
“他去江南,我记得是去的燕子坞,同行的都是他在太学的同窗。家中原本派了位管事去燕子坞接他回来的,不巧他提前一天就离开了燕子坞,错过了。往后的,便不清楚了,他在信中也未提及过。”
千寻眼皮跳了跳,道:“等等,你方才说的燕子坞,可是颍川的燕子坞?”
“正是。”
千寻心道,兜兜转转的还是宋南陵的事。说起来,今年七月她也在燕子坞上,还给一个叫作姚恒的公子看过病,沈家那个沈季昀也在,似乎确实提起过谢焕之的名字,没想到这么巧就是他。照沈季昀的意思,姚恒得的那个心病就是跟谢焕之有关。还有她向梅娘辞行的那天,下人通报说梅娘正见一京中来的客人,那客人据说是个世家的管事,难不成就是谢家的?
嗯,应该就是他了,不过谢焕之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燕子坞?她依稀还记得,辞行那天的前一晚,燕子坞下了场暴雨,那雨就像铁块一样地往湖面砸,大风差点把她幽篁居的竹窗都掀了。就那鬼天气,船公都是不敢行舟的,谢焕之怎么可能走得掉?
当然,如果是谢焕之非要走,或是因为旁的原因掉进了湖里,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根宋南陵是什么关系呢?千寻想到此处,甚至腹诽了起来,可千万别是谢焕之溺水后尸体给冲上了岸,被宋南陵捡了个现成,接着尸体冻了几个月,拿到京城来作妖。要真是这样,宋南陵这厮运气也忒好了点。
千寻这边正想着,只听谢琰道:“行吧,我找个时机问问那几个同去的小子。”说罢转身看着千寻低头给谢焕之缝肚子,针法端的敏巧迅疾,不一会儿就将人恢复了原样,除了胸口和肚子多了道切过的痕迹,整体还是完整体面的,表皮也没给弄脏,事情做得精细极了。她将肚子缝好,就替谢焕之合上衣衫,系上腰带,整个过程她始终面『色』淡淡,动作干净利落,既不因为尸体是个男子有什么扭捏的,也没因为脏污腐臭皱过一次眉头。
就因为这个瞬间,谢琰忽然觉得,他应该想办法求一求赵溶放过这个女人。
千寻做完这些,该想的也都想完了,她并不知道谢琰已经对她起了恻隐之心,其实如果现在她真的求一求谢琰,说不定谢琰真的会放她走,但她并不知道她能这么做,只是借着地上一盆冰凉刺骨的水洗干净了手,瑟缩着搓了搓掌心想要生出点热来。
她『摸』了把馒头,早就冷得像块冰了,一抬头撞上谢琰正在看她,千寻哭丧了脸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了。”谢琰干咳一声,转开脸,伸手将棺木合上。
外头远远传来敲梆子的声响,巡夜人自西四街缓缓走过,这会儿恰好是五更天。
谢琰转身吹灭了厢房里大部分的蜡烛,最后一根立在床边,千寻正将手掌笼着烛火取暖。谢琰留了那一根,出门去隔壁厢房重新安置了棺木,等回来时向着千寻道:“准备移动了,今天要将你送回殿下的府上。”
千寻没说话,只抬眼看着他。
谢琰忽然起了些愧疚之心,他如此掩人耳目地将她藏在别院中,只是为了瞒着七殿下给谢焕之验尸,现在验完了就将她给送回去,就像是在过河拆桥。
“殿下说了要亲自审你,这两日忙着没顾上,才让我代为审问的。我只说你重伤在身一直昏『迷』开不了口,昨日殿下起疑了,便说会来亲自看一看。”
千寻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她从没想过谢琰会救自己,所以不存在什么过河拆桥。她悄悄运行着丹田的真气,估算着现在出手逃脱的可能『性』。但很快她便放弃了,因为只要她催动真气,从丹田一直到头顶的百会『穴』,哪儿哪儿都疼,一疼就会意识模糊起来,活像是走火入魔了。这会儿再硬来,就是自己找死了。
头一回,千寻无比盼望李随豫能快点找到自己。
她眨了眨眼看向谢琰,道:“走吧,规矩我懂的,验尸的事不能说,别院的事也不能说,到了地方得装死。你们京里人到底是会玩,套路一出一出的,我们手艺人玩不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