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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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立案
腊月十八, 黑枞林一案立案, 因涉及皇亲交由大理寺审理。
大理寺卿谢衍乃受害者谢焕之之父,在天子面前大大哭了一场后, 还是避了嫌, 由新上任少卿崔佑接管此案。没想到任令才下了才不过半日, 新的圣旨又下了, 命七皇子赵溶携领办案,令崔佑全力协助。
虽说赵溶是个空降的,却也不无道理。这案子里涉及的一干人证各个都是世家里极为爱重的嫡子, 少不了要跟世家打些招呼, 似崔佑这般背景出身, 做起事来难免会吃些闭门羹, 有了赵溶这一层关系,世家便不敢怠慢了。谁都知道, 赵溶乃是嫡出的皇子,一直以来颇受世族的青睐, 由他来出面确实挺合适。
不过在崔佑看来,这案子最难的还不是要跟世家打交道, 而是报案人与被告人的身份都有些敏感。谢家是崔佑的上司,晋王又是陛下刚封的亲王、晋永乐王唯一的子嗣,这两边要是撕扯了起来,要么就是上司不满意,要么就是陛下不满意,孰是孰非都得受点夹板气, 何况这案子没留下多少可用的证据,连被害人谢焕之的尸体都给烧成了焦黑的炭。
赵溶的到来对崔佑而言,无异于来了个顶缸的。
这个顶缸的一来大理寺,便马不停蹄地办起了案子。这年底将近,官员早就惫懒了起来,候着年节等休息呢,哪里想得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砸下这么大个案子来,都估『摸』着年前办不完,能拖则拖,拖到年后再来大张旗鼓的办一办。可偏偏赵溶动作快,人一来,要求一提就是一大摞。先是将四皇子请了来,录了几个时辰的口供,有吩咐手下人将当日所有到过北林苑的人员名单理出来,随即就拿晋王开刀了。
赵清商自北林苑回来,一直是软禁的状态。人是住在晋王府,只不过从早到晚都有禁军给看着,也不能随意出门去。等到腊月十九的早上,大理寺就来了人,请他迁居大理寺候审。
说“请”只是客气,去了大理寺当然不会让他住厢房,铁栅栏一围还真就像个阶下囚。
不过赵清商在牢里端坐了整整两日,也没见赵溶来提审他,除了一日三餐外,似乎整个大理寺的人都将他给忘记了。直到入夜时分,大牢看守换值,赵清商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访客——谢琰。
这个访客实在是意料之中,但来的方式却让人有些意外。
谢琰穿着守卫的装扮,脸上还贴了些胡子作遮掩,他来到赵清商面前时,要不是他一身『药』草的苦味,赵清商险些没认出来。
这人先前烧伤了手臂,那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只要小心养护,等结痂了就一点事没有。
“我有话说。”谢琰来了开口低声道,倒是不担心赵清商会认不出他来。
“看来赵溶不知道你来,背着你主子做事,谢琰你还真是出息了。”赵清商冷哼道。
谢琰听他说出赵溶的名字,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啧,谢焕之和狩奴的尸体是赵溶接手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我是没见过几个,除非是他自己在捣鬼。他倒是挺有心眼的,栽赃作假完了还要拉上个赵湛替他做见证。”
言下之意,那天在北林苑就看出来赵溶有问题了。
“那你还来大理寺?”谢琰道。
赵清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犯蠢的。即便我知道赵溶在捣鬼,那也不能抗命,若是不来大理寺,不正坐实了杀人心虚么?”
谢琰想了想觉得也对,赵清商这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就跟他自己一样。
“殿下明日就要提审你。”谢琰道。
赵清商却道:“没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让我开口的。”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你在里面不知道。现在的证词对你很不利,若是顺利的话,明天提审过后就能定罪了。”
谢琰说得认真不像是谎话,赵清商却立刻想通了。赵溶接手案子,如果打定心思要给他定罪,什么样的证词拿不到呢?世家都是拥护他的,比起三皇子赵沛、四皇子赵湛,这个赵溶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自己人想要替世家的孩子讨个公道,世家当然要出力了。
就算赵清商要从证据链着手加以辩驳,也不过是无用功。说句难听点的话,没点权利没点地位,就算说实话那也等同于放屁,没人会听见,听见了也没人当回事。即便赵清商是个亲王,那也是没有实权的亲王,杠上了赵溶,还是要栽的。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栽,谢琰还跑来特地同他说一声,看来是有别的意思了。果然,谢琰接着说道:“明日上堂,你且一句话莫说,这案子不能这么快就结了。”
赵清商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说,赵溶就不能定罪了?”
谢琰急了,道:“那你就装病,上了堂就晕,证词兴许不管用,但结案前你要出了事,他不好向陛下交代。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替我拖住殿下便可,直到我找出杀害谢焕之真正的凶手。”
第249章 立案
“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赵清商道。
“难道你想被定罪?”谢琰奇道。
“自然不想,可你别忘了,不管拖延或是不拖延,赵溶都要定我得罪,因为他怕我将狩奴的事说出去。即便你查出了凶手,你也不敢说出来翻案。那我又为何费劲去装病,做这等无利可图的事?”
赵清商说的一点不错,赵溶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谢琰也知道,所谓查出真凶,对赵清商也并没有意义。
谢琰想了想,自袖中再次拿出了那枚羊脂玉佩来,递到赵清商眼前。这次赵清商终于看清了,那羊脂玉佩上果然刻着神兽白泽,正是千寻身上的那枚。
赵清商叹了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谢琰还要拿千寻要挟他,要挟的还是拖延他主子的事,那千寻到底是在谢琰手上还是赵溶的手上?
谢琰颇为严肃地抖了抖那玉佩,加重了一下威胁的意思。
行了,没跑了。千寻就在谢琰的手上,这人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提出威胁来。既然是在他手上,至少眼下还是安全的。
“知道了。”赵清商冷冷淡淡地哼了句,却又不怀好意地补充道,“就怕我替你争取了时间,你也查不到真相,更是无力改变你谢家的命运。劝你出去后,赶紧到京里的回春堂,买上一瓶保心丸。谢衍的丧子之痛这才刚开始,要不了多久,又要有一个折进去咯。”
谢琰听了大怒,刚要发作想起自己是掩人耳目来的,便狠狠瞪上赵清商一眼,低声骂道:“像你这样的祸害,死了也活该。在封地好好呆着非要回京城,似你这般作妖的,不撞在我手里也早晚死别处去,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
谢琰说罢,气哼哼地走了。
赵清商往后一倒,躺在了榻上,两眼看着牢房里唯一一扇气窗,窗外是黑蒙蒙的天。他望着那片狭小的夜空,忽觉得有些好笑。
送饭的守卫来了,把饭盒拿进牢房,端出两个菜一碗米饭搁在桌上,说了句请赵清商用餐的话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就见晋王嘴角似笑非笑地动了动。
谁都不晓得,这么个阶下囚倒地还有什么好笑的。
……
谢琰偷偷从大牢出来后,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走上了西四街的道,拐了几个巷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
别院是两进的,门户朝西开着,不像是个风水好的地方。隔壁的两座院子似乎也都空着没住人,更显得这地方鬼气森森的一点人气没有。
谢琰推门进去前,仔细检查过后头没有跟着尾巴。轻手轻脚的将门闩上后,他便去了第二进的院子。院子里有楼,隔出东西两个厢房,都是黑漆漆的。谢琰进了西边那个,到了房内也不点灯,稍稍『摸』索了一下就让眼睛适应了黑暗,接着他便向着房里摆着的一处屏风走去。
还没绕过屏风,就听里面传来两声咳嗽。咳嗽闷闷的,活像是咳嗽那人嘴里被人塞了布。
谢琰绕过屏风,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伸手从自个儿怀里掏出一包白面馒头来,丢在那人身上。那人睁着眼,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亮,颇为不满地瞪着谢琰,用眼神瞟了瞟自己被绑着的双手。
谢琰上前解开那人一只手,又将另一只绑在了床柱上。那人手一活络就将嘴里布条扯了出来,“呸呸”两声故意往谢琰声上吐,随即打开布包抓起白面馒头饿狼似的咬了口。
“连个馅儿都没,谢家都穷成这样了?”这鼓着腮帮子咽馒头的不是千寻又是谁。
“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还想挑剔吃食,要不吃你就放着,明日我也不必再送了。”谢琰道。
“嘿,这么横!早知道在黑枞林就不救你了,也怪我眼瞎心盲,没认出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然也不至于被你绑在这儿,整日遭着饥寒交迫的罪。”千寻嘴上没饶人,馒头却也没放下,三两下就啃完了一个,接着就啃第二个。第二个才塞进嘴里,她就一阵咳,咳得都能将肺吐出来,半天不消停。
谢琰颇为嫌弃道:“活该你嘴上不饶人,这会儿你也别想求我给你口水喝。”
谢琰是等着看她噎,可她咳嗽了半天根本不见好转,越咳越凶猛,忽然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喷在了床沿上,靠得最近的谢琰也没能躲过,袍子下摆被溅了好几个血点子。
“怎么搞的?吃个馒头还能吐血,这馒头没下毒啊!”谢琰终于急了,顺势在床边坐下扶了她一把。
“这口血淤了我几天,吐出来也好。”千寻趴在床边喘着气。
谢琰觉得这大概是没事的意思,便也点点头,道:“没事就好,也不枉我从殿下那里把你讨过来。殿下手底下的那些人,出手确实重了些。”
出手岂止是重了些。谢琰其实也知道,千寻身上的伤不单单是那天在黑枞林里被打的,那个执太刀的家伙因丢了条手臂,迁怒在了她身上,趁着赵溶未及过来料理这个人证时,对她动了不少私刑。谢琰去找她时也就过了半天的功夫,人却已经被折磨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就这样,她还没死,被他带了出来安置在这处别院。
谢琰这几日也是忙,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大理寺,赵溶的人也把他看得紧,每天能跑出来一趟给她送几个白面馒头,也不是容易的事。好在这人也真是神奇的很,在别院里无人照料地躺了两天,居然活过来了,还能挑剔白面馒头没放馅。
“这么说你真是个神医了?”谢琰问道。问也是没话找话,千寻是不是神医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没『药』没人的,她都把自己医活了,不是神医是什么?
千寻不理会他没话找话,专心啃着馒头。这两日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随着她取馒头的动作,手腕自袖子底下『露』出了一截,就在脉搏附近的地方,几道弯弯绕绕地红线尤为醒目,蜿蜒曲折勾勒出的像是一朵花,猩红夺目地刻在了皮肤底下。
又被这东西救了一命,但这到底是真活过来了,还是离死更近了?
“鬼知道。”千寻自言自语地哼了声。
谢琰却忽想到了什么,感慨道:“以前不信因果循环天理报应,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真觉得亏心事不能多做。向你这样悬壶济世的神医,难怪会被老天爷眷顾。被人打称那样了都没死成,打你的那人却先不行了。”
千寻抬头看他,目中微不可见地有一道红光掠过,因太过细微,谢琰根本没发现。
“就那个耍太刀的,两天前死了。说起来就是我带你出来的那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死的时候吐了一屋子的血,经脉都爆裂了。”谢琰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我救你出来,是有事要找你帮忙,不过帮不帮也没得选。”
千寻歪头看他,这会儿倒没再拿话呛他,反倒点点头。“挺在理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事大人你吩咐?小的要是替你办妥了,明日带几个肉馒头来可好?”
谢琰肃然道:“我想让你替我三弟重新验尸。我知道你眼睛毒,看个创口就知道活人和死人的区别,你替我看看焕之到底怎么死的,任何一点的线索都不要放过。我想知道他在死前去过哪里,遇到过什么。”
千寻一愣,道:“可我怎么听说,谢焕之的尸体被人烧成焦炭了?这都烧焦了,我怎么能验得出?”
谢琰看着她,忽站起身移开了屏风,从厢房出去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竟抱着个巨大的木棺。
他将木棺材放在了房中的方桌上,一手扶着棺盖,转头向着千寻道:“他的尸首就在这里。”
千寻看着那木棺皱了皱眉,想象着里面躺了具焦炭,瞬间仿佛闻到了阵阵焦腐的尸臭。一阵恶心上头,刚咽下去的馒头顺着喉咙就要涌出来了。
谢琰皱眉看着千寻,手上棺盖被他一推,他将棺材侧过身,『露』出了里面的尸体。
“那这样的尸体,你可验得了?”
只见棺木里,谢焕之的尸首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面目安详,仿佛早已脱开人生六苦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