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怕他呢。”闻临翻了个白眼。

虞若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不耽误你了，我去看看其他人。”

“姐姐慢走。”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不时提出指导，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挑了挑眉，笑道：“江大小姐，别来无恙。”

“猫哭耗子假慈悲。”江瑟瑟才不想抬头看她呢，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

“我告诉你啊，要是你这破玩意儿没用，让本小姐白忙活一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虞若偏偏犯贱，忍不住逗弄道：“江小姐这话说得，倒像是要与我生死不离似的。”

江瑟瑟红了脸，抬起头怒目而视，“你别胡说八道！你你你这人好不正经，就你还公主呢，一点也不端庄。”

“大小姐，就端庄这事儿，咱两谁也别说谁。不过，我还真的挺惊讶，江大人居然没把你这宝贝女儿送走？”

虞若笑吟吟地在她面前蹲下，江瑟瑟哼了一声，颇为不屑道：“少看不起人了，我也是除歧城的女儿，你都留下了，我怎么能临阵逃脱？我全家都在这儿，倒是你，就不会舍不得你的家人吗？”

她一愣，似是想不到江瑟瑟这个暴脾气的大小姐还有这心思细腻的一面，不由得心下里释然，轻笑一声道：“他们啊，会明白我的。”

“但他们也会伤心的，就算你安然无恙，他们也会心疼。”

大概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对爱的感知也更为敏感细腻。

薄雾渐渐散开，化为地面上晶莹的水珠，细碎的阳光落在她鬓边的碎发上，她伸手将它们拨到耳朵后面，低头无奈地笑了笑，“那又能如何呢。”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七苦，凡人又能如何。

皇兄有云罗姐姐，小姑姑有季叔叔，有人会一直陪着他们，再多的悲伤与痛苦都会过去。

“我这辈子过得可不亏，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通通都享过了，轰轰烈烈了一辈子，最后和心上人死在同一片土地上，说不定后世还能给我编个话本呢。”虞若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笑嘻嘻道，特别加重了“心上人”三个字。

谁让她先刺激她来着。

江瑟瑟的脸果然黑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显然被江太守好好教育过了，不敢再发作。

“那就祝你们地府相见，做一对鬼鸳鸯。”

虞若毫不在意地扬起笑脸，“那就谢谢江小姐的祝福了。”

“我这不是在夸你！”江瑟瑟快抓狂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知道，我也不是真的感谢你。”虞若笑眯眯道，似乎江瑟瑟的张牙舞爪在她眼里不过是小猫般的小打小闹，她逗弄她，捉弄她，无视她亮出来的小爪子。

这种无力的感觉，太讨厌了。

这个明熙公主太讨厌了，明明之前来的寿宁公主是那么温柔。

还有讨厌的秋珣，哼，没眼光！放着她这么活泼可爱率真美丽的小姑娘不选，喜欢这么一个阴险狡诈厚颜无耻的家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简直天生绝配！

虞若见好就收，也不再逗她了，笑道：“江大小姐慢慢来，我就先走了。”

“等等，”江瑟瑟突然叫住她，别过脸，不情不愿地说，“爹爹说世上长幼尊卑有序，你是公主，我不能欺负你。所以，你以后就叫我瑟瑟吧，你的一声江大小姐我可担待不起。”

虞若眼底漫起真心的笑意，也不看她，省得她难堪，转过身道：“知道啦，瑟瑟姑娘。”

这姑娘，还挺可爱。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这丫头跟秋珣其实挺像的，或许，这也正是他们不会在一起的原因吧。

瑟瑟啊，也会遇到一个人，陪伴她所有的孤单，包容她所有的任性，理解她所有的黯然，那个人会牵着她的手，细细数过年华里每一根白发，一生不知忧愁为何物。

她是虞若这辈子见过最自由热烈的女子。小姑姑、知言、朝暮、云罗，还有虞若自己，无不被围城所困不得肆意，表面风光背地却各自一份苦楚。江瑟瑟却是自由的。

她这样鲜活明亮的生命，不应该为这座城陪葬的。

夜幕悄悄降临，虞若负手站在城楼上，身边江太守放下望远镜，面色凝重。

“公主……”他欲言又止。

“这儿是个好地方，有连绵的草原与广阔的苍穹，一切都是自由而热烈的。纵是长眠于此，也是不枉了。”虞若轻笑了一声，月色落在她羽睫上，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几点碎金漏进她眼睛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似满载星辰的天河，流光溢彩。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公主低落悲伤的模样，她总是笑着，笑着，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是灿烂而美好的，又似乎一切都一闪而过，留不下半片影子。

她还不知道，她已经被抛弃了啊，而他也是帮凶。

他对得起江山百姓，却对不起她，对不起他效忠一生的君王。

是他，是他和镇国公一起，合谋害死了明熙长公主，害死了先皇最宠爱的女儿、皇上最宝贵的妹妹。

他一生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不附庸权贵，不徇私枉法，可到了这人生的最后关头，他却背弃了他心中的正义，亲手害死了一个善良又无辜的姑娘。

因为他和镇国公都明白，只有公主尚在，原人才会相信虞军并未放弃除歧城。

镇国公说过，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除歧城的。

他们利用了她的善良，利用了她的责任心，利用了这么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世间最卑鄙无耻，不过如此。

虞若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因为无能而心怀愧疚，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大人不必自责，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天下皆知，无论此战是输是赢，百年之后青史自会记得大人的名字。”

江太守嘴唇微微颤抖，心底痛苦更甚，他抬手朝虞若拜了两拜，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