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虞若不禁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她现在可没那个闲心普度众生。

远处，隐隐有大片黑影慢慢逼近。

她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除歧城，今夜，所有人都睡个好觉吧，愿我们还能一起看见明天的月亮。

虞若也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真的一夜好梦睡到了第二天，直到婢女慌慌张张地破门而入，她方才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来。

“原人还有多久到？”虞若一边系腰带，一边问道。

“一个时辰。”婢女小声道，见她不为所动也不敢说话。

“那更不用急了，你去帮我把那套红色的拿来。”

虞若在铜镜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梳妆打扮起来。敷粉、描眉、点绛唇……莹白如玉的手指勾勒出春风绿柳的惑人明媚，眼帘微抬漏出秋水横波的潋滟清绝，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向来不大浓妆艳抹，因她容貌已是明艳异常，只需淡扫蛾眉便是绝世的颜色。若是盛装打扮，便容易沦为妖冶惑人之流。

她这一辈子都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可如今，也许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她想依着自己的心意。

“你说，我美吗？”她笑着侧头问婢女。

婢女道：“公主是奴婢见过最美的人。”

她低头笑了笑，“那就好。”

虞若，虞明熙，从来都是虞氏最漂亮最张扬的公主，无论生死。

她将飞凤衔珠钗缓缓戴上，晶莹的珍珠在青丝上微微摇晃，露出温润的光泽，映着她眼底的潋滟水色。

她站起身来，“走吧。”

城楼上下，两方正在紧张地对峙着。梅疏坐在马上，神色冷漠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听见一阵异动，他缓缓抬起头。

乌黑色的城楼上，那个红色的熟悉身影缓缓出现，精致繁复的盛装衬得美人容貌愈发明艳动人，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态高傲而冷漠。

慑人的瑰丽，惑人的妖艳，她与平常都不同，不再收敛锋芒，不再小心克制，终于露出了所有的锋芒，在青白色的苍穹之下，那张扬得刺眼的美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

虞氏皇族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梅疏抬头仰望着她，眼底的冰冷一点点被融化，泛着温柔的水光。惊艳之余，内心却是悲哀而无奈，也许还有那么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

他能明白她，明白这三军阵前惊心动魄的美，背后积压了多少的痛苦与悲伤，那是比刀光剑影更为惨烈的过往，血肉白骨，触目惊心。

现在的她，是自由的。

明明，他们才是最合适的，那个在宠爱中长大的白痴，根本不懂她，也不可能懂她。

他们才是一路人，他们才是应该并肩同行的人。

我的若儿啊，光是抓不住的，它落在你的掌心，也从你的指缝里溜走。

“除歧城是无人了吗？竟派一个女子来守城。”

梅疏轻慢的语气惹来江太守面色一沉，正要发怒却被虞若拦住了，虞若上前一步，朗声道：“同为虞国子民，何分男女。原公子如此轻慢女子，呆会儿若输在我手上，可不好看。”

“公主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梅疏低头一笑，似是无奈。

他其实是不想她身处险境罢了，乱军之中他不一定能护她周全。

哪怕是别人的血溅在她身上，他也觉得难以忍受。

他再抬头，却见城楼之上忽然冒出无数缕白色细烟，此时正逢风起，细烟被风吹往他们的方向，一些白色的粉末落在他的披风上，他忽然心下一沉，猛地看向虞若，正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原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忽闻得城楼上一声“放箭”，一排飞羽箭带着火朝原人射去，原人身经百战早已驾轻就熟，正要举起盾牌挡箭却发现事情不对。

飞羽箭所过之处一片火海，他们的衣物、头发平白无故地着起火来，那火怎么也扑不灭，顿时哀鸿遍野，肉被烧焦的味道弥散开来，无数在火中挣扎跳动的人一个个倒下。

十支飞羽箭，火烧八万大军。

梅疏在飞羽箭射出之时眼疾手快地脱掉披风，来不及开口已是一片火海，他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虞若，火光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虞若神色冷漠地望着城楼下连绵火海，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抠紧手心。

火光在她眼底跳跃，与那黑色的人影一起挣扎、跳动、最后无力倒下……

师父授她的一身医术，她却用来杀人。除歧城盛产祝融草，加以她的调配，粉末所到之处，一点火影便可成燎原之势，更何况冬日干燥，此处又遍地枯草。

“虞若，虞若……”江瑟瑟提着裙摆焦急地跑上城楼，“这儿这么危险你来凑什么热闹……”

她话未说完就见一滴泪顺着那红衣美人的脸颊滑落，落入火海霎时被蒸发，了无踪迹。

红衣美人回过头，眼中含泪，面上带笑，双手却颤抖地向她伸出，“瑟瑟，它们脏了。”

她半边脸映着红彤彤的火光，另半边脸笼在阴影里，烈焰之中，人仿佛也被撕裂成了两半，随时都会被火舌吞噬。

江瑟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却冲上去抱住她，笨拙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脏什么脏，你是大英雄诶，你救了全城百姓。”

虞若将脑袋埋在江瑟瑟的肩膀处，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似抱着最后一块浮木。滔天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她摇摇欲坠，似腿一软就要跌进去。

与她的罪孽一起，尸骨无存。

其实，原人有什么错呢？他们不过是眷恋故国罢了。皇祖父的铁蹄践踏过他们的家园，推翻了他们的国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自由的草原儿女沦为任人凌辱的亡国之奴。

几十年的岁月，草原上数十载荣枯，故国之梦，遗老之思，一代一代，纠缠着太多人。

梅疏，他甚至不曾见过故国的繁华，却因身体里的血脉不得不背负起这份沉重的责任。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