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闪出一道雷霆霹雳，天空炸响，撕裂片片雪花，比之青衣人音波更快，转瞬便从茫茫风雪中电射而出，雷霆掌力刚猛雄浑，如一只白虎一般，奔腾数丈而来，将青衣人音波内力炸散，未曾伤到方霖，那一刹那只觉晴天霹雳，白虎掌若是慢了半息，自己便要吐血重伤。

“呵，你的护卫倒是挺多。”

青衣人见之淡笑，似乎早已料到，对此毫无波澜，方霖左右环顾，一片茫茫白雪，暗中出手之人早已隐匿，除了那白虎影子略有熟悉之感，早已见不到半点人影。

“晚辈本是对前辈仰慕许久，本以为前辈是世外高人，可行事手段，怎与那琴霁一模一样。”方霖出言讥讽，“莫非善于弹奏《阳春白雪》的高手，实则都是下里巴人，毫无风度可言。”

“牙尖嘴利，你师父清高自傲，为人尊敬，怎到了你这一代，却是出言不逊，不知礼数。”青衣人亦与她辩驳，语气并无分毫嗔怒，依旧古井无波。

“我本就是黄口小儿，要得什么清高，倒是你们大琴殿自持温文尔雅，实则暴躁易怒，《广陵散》一出便要人命，哪有当年嵇康嵇叔夜的逍遥风度。”

“那是琴氏那一脉，我大琴殿俗家弟子，还是颇为和善的，小女娃你怎知嵇康是何风度，你又没听过真正的《广陵散》古曲，亦未见过此人真容，世间真真假假，难以捉摸，或许此人便是桀骜不驯，才会得罪司马氏，年仅二十余便身首异处。”

方霖沉默，心想我虽未见过嵇康，却也去过坐忘谷，“采薇山阿，散发岩岫。”一如阮籍与长孙仪这般性子恬淡之人，都对嵇康如此推崇，怎会是桀骜之人。

“你这伯埙，怎么连自己祖师也怀疑，《广陵散》一曲还不够抒发嵇康心中境界么。”

“你怀疑过自己祖师么？你的祖师，一定都是良善之人么？万丈高楼平地起，昆仑仙宫千万宫阙楼阁，是那么好建造，那么容易延续的么？”

“你…”方霖哑然，她怎会怀疑自己祖师，这等数典忘祖之事，如何敢做，如何敢想，记忆中历代仙宫之主，在她心中，皆是匡扶社稷安危的大英雄，定是世间鲜有的大善人，可是青衣人一席话，却又让她不知所言，世上怎会有十全十美之人。

“便是你那祖师长孙仪，将我大琴殿伯埙斩了，却被尔等称作女中豪杰，为什么，因为她是汉人，是仙子，而那一位伯埙是匈奴，是胡贼么？”

方霖只觉郁闷不已，这大琴殿的高手不愧常年修炼攻心之术，在嘴仗上已是出神入化，寻常人等，当真不是对手。

“方霖，过往历史已被厚厚掩埋，功败垂成何人说，都是成王败寇罢了，莫要人云亦云，老夫么，见你率直果敢，惜才心起，故而提点一二，万望老夫一把年纪，没有看走眼。”

“废话真多，我早就猜到，琴霁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这《阳春白雪》的冰雪大阵，阵眼另有其人，只是没想到，是你亲自前来，此地设伏的一众大琴殿高手，看似势大，实则不够，要想压制一众中原武林高手，远远不够，需要不世高手，撑起大阵，才能困死这些人。”方霖冷笑一声，却是不再与他探讨祖师一事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点破这大阵奥秘。

“呵呵，聪明倒是聪明，不过又有何用呢，老夫既然亲自来做阵眼，便做好了万全之策，你的师尊不来，凭此地一帮乌合之众，又有谁能够破得了老夫这个阵眼，那仆骨人或许有用，让琴霁去对付他好了，其余诸人，中原高手？或者陈玄礼？又有什么用处呢。”

见他这般肆无忌惮了，方霖却也无可奈何，一如他自己所言，在场诸人，无人奈何得了他。破不了阵眼，便是杀了几个奏乐之人，依旧可以筑阵，青衣人复又说道：

“老夫本想与你推敲琴曲奥妙，毕竟世间阳春白雪少之又少，可你这娃娃不知好歹，老夫只好抓你回邺城，慢慢叙旧了。”

那青衣人似乎有恃无恐，认定先前出一记白虎掌力之人亦不是他的对手，袖袍一挥，要将席卷周身，隐匿面容的罡风散去，伸手来抓方霖，纵使相隔数丈，方霖依旧觉得这一掌如同禁锢了天地，让她无处可逃。

不知那暗中之人还会出手否，左右自己逃不出去，方霖正欲试探一二，却听得远处一声尖叫嗓门，大声呼唤“霖儿。”那嗓音离得甚远，穿透风雪而来，已是模糊，却让方霖又惊又喜。青衣人轻“咦”一声，似是察觉不妙，停顿片刻后，立刻伸手去抓方霖，方霖以仅存不多的太白相力尽数发功，如兔子般竭力向后跃去，青衣人裹雪花而来，依旧见不得真容，被方霖一个躲藏，已失去时机，又是一声“霖儿”，此刻以清晰入耳了，声音仓促而急切，似乎如隔三秋，焦躁不安。

“什么人，这么快…”青衣人摇摆不定，脑中所想尚未落定，却见得远处一只乌黑大鹏呼啸而来，两声轻唤如同远在天涯，却仅有数息之差，离得近了，才依稀看清，是一灰发老人，提着一个弱冠之年的小子，飞速而来，那如腾云驾雾，斗转星移般的速度，莫说亲眼所见，便是想也不敢去想。

陆远被郭子仪甩手一扔，直直向岩垛飞去，将方霖撞了个满怀，二人抱着在崖顶翻滚了数圈，才停滞下来，所幸积雪甚厚，无什么伤势，方霖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得陆远面目俱是关切之色，纵使天寒地冻，眼眶中依旧雾气蒸腾，捧着冰凉的脸颊上下看了数息，才将人儿紧紧抱在怀中。

“霖儿…你没事，太好了…”

满心都是暖洋洋的，如同灌了一壶微热的青梅酒，方霖没有说太多的话，只道是“我没事。”“子迁莫要害怕。”云云，山崖的雪花虽然经久不散，然而落在方霖脸上，却是转瞬融化，化作两行清泪，流进皑皑雪地。

“阁下…”

“砰…”

只听得一阵巨响，地动山摇，坚硬似铁的巨大岩垛竟晃荡的几寸，陆远将虚弱无力的人抱起，脚踩八卦步，远远避开，落在一侧，不敢靠近那二人打斗之地。

“好生威风啊，竟是扶摇而来，一语不发，便对老夫出手，见你轻功盖世，应是有名有姓之人，何不报上名来，多少让老夫知晓是哪路高手。”

那一掌下去，青衣人倒退了三丈方才止住摇晃的身形，郭子仪不过蹬蹬数步，跺脚卡在岩石里，沉稳有力，二人对掌之处，方圆一丈内，及膝厚的积雪竟是悉数消失不见，内力相拼将雪皮尽数震散了去，露出红褐岩石，青衣人知晓此人厉害，却也不甚自卑，料想术业有专攻，世上专修轻功与力气的大有人在，此人携滔天气势强攻而来，方有此力，其余方面并不见得有多厉害。

“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九原太守郭子仪是也。”

“郭子仪…”青衣人嗫喏一声，不知在想什么，正欲说话，却听得郭子仪又是一声大喝：

“此处冰封千里，《阳春白雪》琴曲激昂，你内力如此深厚，是那大琴殿的哪位殿主？”

青衣人依旧不言，似乎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承认大琴殿身份，方霖听得二人对话，遥遥喊道：“前辈，他应是那大琴殿伯埙，辅公衍，善使一柄战国时期传下来的古埙。”

郭子仪闻言点头，依旧未等辅公衍说话，便并指怒喝：“老夫不管你在邺城如何猖狂，而今太子殿下出使回纥，你等身为唐人，不思护驾，却行事谋逆，戕害太子，让上千禁军，我大唐大好男儿白白死去，今日便要提你头颅，送到长安，祭奠他们的英灵。”

青衣人亦是怒了，以他身份，李枺绫尚且敬重三分，这名不见经传的郭子仪，却是这般无礼，视他头颅如囊中之物，不由得怒喝一声：“大言不惭，今日我倒要看看…”然而话音尚未说完，郭子仪却是拍马赶来，不知修的什么轻功，十丈远瞬息便至，身法毫无招式，掐掌便要抓他咽喉，青衣人大怒，竟也不持兵器，不出招式，便与郭子仪对掌，郭子仪速度之快，实乃人间罕见，便是可汗胯下汗血宝马，亦是望尘莫及。只见他见招拆招，虎爪成拳，正中后者掌心，将青衣人打的蹬蹬后退，苍老的手掌略微发抖，骨头几乎碎裂，正思索如何出招时，那郭子仪又蹿至身前，立掌成刀，要劈他天灵盖，青衣人亦怒亦惊，双掌上合，挡住一记掌刀，却见得一记冲拳直奔胸口而来，青衣人逼不得已，只得提膝相抗，直拳内力刚猛异常，打的他不住后退，老腿经脉登时肿胀，已是受了暗伤，正要歇息一口气，那虎狼身影又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是险而又险，以轻伤换重伤，才能堪堪周旋。

方霖看得目瞪口呆，总是以为高看郭子仪太多了，却是没有料到，这老人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几如刑天在世，打的青衣人节节退败，毫无反抗之力，她们仙宫亦是修炼拳脚功夫的，亦是一体三分，荧惑相力主攻伐，太白相力主移形，镇星相力主御力，三分之力彼此契合，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已是五花八门，滴水不漏了，但却不如郭子仪的功夫这般气势恢宏，几有一往无前之势，任谁来也扛不住这般连番进攻。

青衣人羞怒难当，便是与李枺绫偶有的一次切磋中，也不似这般狼狈，李枺绫至少点到即止，无意纠缠，此子穷追猛打，招招致命，便是压他软肋，以速度与力道不断进攻，令他捉襟见肘。青衣人大喝一声，当机立断，以浑厚内力震退来者，冷笑一声，伸手探进怀中，要掏古埙。

“便让你见识…”

谁知郭子仪兵行险着，瞬息欺身而至，竟一手按住青衣人手臂，不让他掏乐器，又是一记重拳当着面门而来。

青衣人大惊，堪堪偏头躲过一拳，只觉拳风凌冽，耳根火辣，见此人毫无切磋之意，只想治他于死地，当即双掌一推，借郭子仪之力向后一退，弃了他转身便逃。

“哪里走。”

郭子仪一步扑空，复又脚踏乾坤，向他追去，岩垛上早已雪花四散，飘飞得到处都是，方霖二人立在一侧，看不清雾里发生了什么。

过了半柱香，郭子仪才与仆固怀恩一同退回来，说是那琴霁从雪地里拍出一柄长琴，音刀四散，将雪地化作云雾，等到他们冲进去时，二人已没了踪影，消失在茫茫大雪内。

“毕竟是大琴殿一品修为的高手，留也是极难留住。”

“如此《阳春白雪》阵法便破了，那些中原武林人士死伤有些惨重，应是去追杀奏乐之人时，受了埋伏，不过两方有来有回，雪地里依旧见到了许多身穿白色狐皮，狼皮之人的尸体，他们手持各种乐器，只不过有些竟是回纥人，不全是中原人的样子。”

方霖得知中原武林死伤惨重，不由得心头难受，十分愧疚，那些人皆是由她授意才去破阵的。仆固怀恩却是安慰她，没有她今日出手，那些门派的年轻弟子早就死光了。郭子仪亦道：

“莫要难过，你指使去四处方位的高手实则心怀鬼胎，有些人竟根本没去，反倒是折返去那山洞偷药，被陈玄礼抓住，又是起了一番争执，若非这些害群之马，突围之人不会死的那么惨的。”

方霖闻之默然，不知该说什么，自来回纥之后，便屡有此等人出现。

“神药成熟，已被太子殿下采了，只是这要突围出去依旧很难，老夫有一计，可以一劳永逸，破回纥人围困之境地。”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