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娓娓道来：“我与陆远小子连夜奔袭，过阴山时，已经见到回纥人各色战旗，各色戎装，集结一路了，我绕之过去，向后观察，果真见得有数队人马离了大军，向单于城赶，料想是与可汗汇合，要助他一臂之力的。”

“那人马合拢，足有一万，我只能躲避，飞速奔袭，许久之后，我二人过单于城，沿着草原北上，过富贵城，沿仙娥河西去，将到仙娥谷时，得以见到一支百人戎狄，护送可汗向东逃，当时陆远惦念你的安危，催促许久，我便弃了可汗，速来仙娥谷。”

“而今可汗应该未到富贵城，更未与上万大军集合，我们还有机会。”

郭子仪说得平淡似水，众人却觉得惊心动魄，尤其是他的计策，便是要追那东逃的可汗，将之生擒。仆固怀恩与陆远正在思索，此事可行否，方霖却是一鼓作气：

“此计可行，以郭老之轻功，在百人护卫中劫下可汗应该可以，只要劫住可汗，漠北之危便解了。”

郭子仪大悦，仿若方霖性子颇合他口味，大开大合，毫无拘谨，大笑一声，豪迈说道：“老夫带你去，于百人护卫中，生擒回纥可汗。”

说罢便捏住方霖肩头，要以轻功携她去追杀落荒而逃的可汗，方霖却是拦住他：

“前辈等等。”

“何事？”

“这神药，其实暗藏玄机。”

“哦？玄机。”

方霖深吸一口气，四周了望，只有四人，陆远自然不用怀疑，仆固怀恩是郭子仪亲信，料想也是信得过的，于是便将公主告诉她的秘密道了出来。

“竟有这等事，葛勒可汗藏的倒是挺深啊。”郭子仪抚唇轻笑，却是看着方霖问道：

“方霖，那你得了神药，有何打算？”

怎是我得了神药，小女子今日做了女侠，做了活菩萨，又怎会监守自盗，落人口实？方霖吐舌，无奈直言道：“前辈若是想要，便留给自己呗。”

郭子仪笑道：“我不要神药，倒是你，不想留给你师父么？或者自己服用，可是十年寿命啊。”

“师父…对这东西应是不会在意的吧。”她已经活的够累了，又岂是多活十年，能够解脱得了，“倒是这神药，人云亦云，依我所见，不过是强身健体，除去暗伤的好面子罢了，真能延寿十年？我是不信，再者我有辰星相力，要它何用。”又不能与师父一般，容颜永驻，要它何用。

“呵呵…”郭子仪大笑，环视诸人，问道：“你们都不要？”见这二人这般豁达，陆远和仆固怀恩纵使心有所动，却也说不出口，于是郭子仪便笑道：“那便献给陛下罢，给他两株药，看看能否多活二十年，我大唐好再续二十年太平。”

众人尽皆点头，只是方霖不知，那真药仅有一株，为何郭子仪却说能给天宝皇帝续二十年命。

“这山洞灵气充盈，这神鹤与龙王栩栩如生，便是我这不信道佛之人，内心亦要动摇了。此地真不是哪位神仙随手捏造的么。”郭子仪望着凌空于池水之上雕梁画栋的两只石兽怔怔出神，感慨不已。

火把光火黯淡，明灭不定，隐约照亮石鹤与无爪龙身下的石台，那光滑的石台上徒留一颗莲蒂，五色雪莲早已不见，诺大的石洞离了雪莲踪影，仿若带走了整个池子的灵气，晶莹透亮的石壁似是蒙上了斑驳尘埃，整个山洞诡异的光影也黯淡了三分。

“我倒是信道，可却也不信天上真有大道星宫，仙人们在银河中摘星捉月，太过缥缈虚幻了，芸芸众生，谁又不是普通人，谁会撇了身边的平凡生活，抬头去望天空中看得见摸不到的东西。”

郭子仪面色怪异，本想问她，你的门派不是信奉紫薇大帝么，怎么你还对这些虚无缥缈抱有不一样的看法，可听到扑通一声，方霖竟已坠入池水中了，那池水颜色淡淡泛白，看起来浅显，实则幽深，除了不断荡漾的水面波澜，已经看不到水面下的白衣身影。

半炷香之后，才见她现身出来，手里捏了一株雪莲，与那长在石台上的一模一样，掌可盈握，花瓣累多，只是这株雪莲通体纯白，如惨淡无色的白纸一般，失去了人世间的所有光辉，如纸脆薄的片片白色花瓣，摇曳而脆弱，仿佛两指一捏，便会化为粉末，尽数碎裂。

“世间物什便是这般神奇，假雪莲生长于石台上，五彩斑斓，夺走了真莲花所有的色彩与光辉，替它骗走了无数贪婪之人，真正的神药终年长在水里，背对石台，暗无天日，吸收了仙娥谷所有的灵气，看起来却这般普通，没有丝毫夺目光彩。”

“自然之理，尤为奇特…”郭子仪低头抚须，若有所思，却听得方霖咳嗽一声，竟是碎碎道：“这池水真咸。”

二人夺洞而出，听得外面喊杀震天，一阵嘈杂，方霖本想将素白雪莲献给太子李亨，却被郭子仪伸手拦住：“先看看状况，过会儿再给也不迟。”

而后拦住一个兵卒，问他前面发生了什么，兵卒认得方霖，毫不避讳说道：“有神秘蒙面人当众劫药，武功高强，大将军亦不是对手，不过他势单力薄，仅有一人，被我们打跑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陌上人似莲

“神药呢？”

“在太子殿下身上，那人已离去半日了，料想应是不会再来。”

郭子仪沉思片刻，叮嘱方霖藏好神药，不要显露痕迹，等到了长安再行决断，归朝一路上必定不太安生。而后不再耽搁，轻功加身，提起方霖便向东奔去，务必要在葛勒可汗赶到富贵城之前截住他。

“前辈，你这修炼的，究竟是什么神秘轻功？”

“哈哈，你拜我为师，我便告诉你，并且亲自传授于你。”

方霖撇嘴，不再多言，由得他自行赶路去了。

大漠茫茫，仙娥谷渐渐远去，愈发靠近仙娥河，水草便愈发茂盛，生机勃勃，赶了几近一日，终于遥遥望见可汗行军，一行百来人，皆是草原上的好手，此刻停在河水旁饮马歇息。郭子仪远远跟在后面，便是以他的深厚内力，一连奔走数日，也深觉疲惫。

“有些麻烦。”郭子仪眉头一皱，那些回纥汉子兵强马壮，虽独个士兵，实力不足惧，可却胜在人多，而且忠心耿耿，一拥而上，为可汗拼死护驾，即便对郭子仪而言，亦是一场鏖战。

“好在老夫只要擒住可汗即可，并非真正要与这一队护卫拼个你死我活。”

“方霖，我护不住你了，你好生藏好，我去生擒那葛勒可汗。”

“前辈多加小心。”

说罢不再犹豫，浑身内力抖擞，轻功发挥至极致，贴着半腰高的河谷草原奔袭而去，可汗护卫机敏，瞬间便发现了风吹草动，大喝一声：“什么人。”抽出四尺弯刀，虎视眈眈四野，却见得一阵黑风刮过，如螣蛇过海一般，将数个护卫卷起，飞身丈高，重重坠在地上，吐血受伤。

“保护大汗。”

仙娥河畔瞬间乱做一团，郭子仪抢了一柄弯刀来，大发神威，如割麦子一般，瞬间要了十来个回纥武士性命，不过余下护卫尽数反应过来，将郭子仪团团包围，虽暂时奈何不了郭子仪，却阻拦了他的去路。

“护送大汗回富贵城。”

“我们拦住此人，你们速速护送大汗回城。”

几十人悍不畏死，为保大汗安危，将生死置之度外，面相狰狞，战力格外狂野，纵然护卫的内力修为远不及中原武林高手，气势却震动天地，残暴肃杀之气远非修身养性的中原娃娃能比，数十人如泥潭一般将郭子仪困住，顿时陷入苦战，无法脱身。

要说郭子仪轻功独步武林，区区普通护卫，却是困不住他的，可这些回纥武士为阻挡郭子仪上前，无所不用其极，几乎是用命在填，昂首挺胸便去迎郭子仪虎掌，护卫焦急，郭子仪更加心急，放得可汗进城，便再难擒获了，此计功败垂成，回纥上万铁骑杀来，太子殿下一行人唯有被俘虏一途，郭子仪韬光养晦大半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杀得惨烈，双目通红，弯刀砍烂，身负数记刀伤，仍旧拼死向前。仙娥河畔死伤一片，血流遍野。

“前辈…”方霖焦急万分，见这边人多，那边二十来人护送可汗逃往不远处的大城，便抢了一匹烈马，扬鞭一挥，去追葛勒可汗，此去可能追不上，可能身死，但此刻唯有拼死一博而已。

可汗离得富贵城极近，城内已有人看见可汗大麾，已放下吊桥，派兵出城迎接了，方霖见之心生绝望，莫非以后便要在大漠躲躲藏藏，不知何时才能归故土了么。那可汗回头望月，哈哈大笑，声音便是远远追赶的方霖亦听得见：“中原高手，大唐禁军，等我铁骑归来，将尔等悉数踏平。”

正是女侠无计施，单于得意逃之时，突兀从城里飞奔出一蒙面人，白袍冽冽，衣袂飘飘，跨坐赤鬃马，如奔腾白虎一般，数息便赶过了出城迎接的骑兵，趁其不备击伤众人，拦在可汗随军面前，这护卫可汗的仅有二十余人，虽不知晓蒙面人是谁，却尽数杀了上来。

蒙面人右掌大张，浑白内力夹带雷霆，杀进人群之中，蒙面人内力高深，二十余护卫终究拉不住他，可汗见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心中已经慌乱无绪，转头向护城河跑，慌不择路，方霖见状大喜，应是机会来了，策马便向可汗追去。

可汗心慌，胯下战马更是不听使唤，速度慢了下来，眼见只差数丈，便要被方霖追上，突兀身边卷起一阵大风，可汗战马一个趔趄，马失前蹄，坠落下来，而后便觉脑后有股大力，将周身空气，草皮都给拔起，自己也被吸走，被那蒙面人抓在手中，已然生擒。

“你…”方霖又急又怒，见那白袍蒙面人提着可汗脖子便走，速速策马追去，追至仙娥河畔，跨过河水，便到了塞北更深处，蒙面人有意停下，大掌捏住可汗背脊，冷冷说道：

“大汗莫要惊慌，只要你将神药给我，我便放你离去，否则，明日叶护太子和王子移地健便要在单于城争汗位了。”

蒙面人身形高大，望着追来的方霖，神色复杂，若有所思，一只虎爪掐住了可汗脊椎，深陷皮肉之内，令他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神药不在我身上，已被中原人太子所得。我回纥大军正在北上，你放了我，我抓住那李亨太子，便将神药赠予你，并且许诺你做我回纥自次王。”

自次王便是游牧民族里地位仅次于单于的大王，财宝权势享之不尽，不过蒙面人显然不为所动，冷视可汗一眼，手中力道又大了三分：“大汗莫非以为，还有命能见到北上的回纥铁骑？”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葛勒可汗肝胆俱裂，因他已经隐隐听见了脊椎骨松动的声音，剧痛感令他目眦欲裂，一旦残暴嗜杀的游牧民族遇上了比他更凶狠之人，便泄了气，“这样如何，待的我儿将该死的唐兵贼军尽数抓获之后，我将神药给你，你放了我。”

蒙面人冷漠点头，“那便依大汗所言，各取所需，这几日便劳驾可汗多处辗转了，你的性命暂时由我来保护。”就在蒙面人几乎以为，可汗已然恐惧，打算以药换命，正要携了可汗跨河离去时，却听得方霖一声急喝：

“且慢。”

方霖在仙娥谷内四处征战数日，一身白衣既是血污，又是雪水，那白洼洼的池水尚未干透，面色苍白而疲惫，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

“太子殿下手中的神药是假的，真药在我手里，阁下把可汗交给我，我便把神药给你。”

苍白无色的白色莲花被方霖捧在手里，脆薄如纸，褶皱无光，任谁见着，也不会将它当做能够延寿十年的天地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