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楼找来随行军医，查看贺沉月的状况。

得到贺沉月低烧已退，应无大碍的说法后，贺宗楼长长出了一口气。

“无事就好。”贺宗楼拍拍贺沉月的肩膀，满脸欣慰说。

贺沉月顺势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捂住他的大手。手下传来的温度，让贺沉月的眼神一点点温柔下来。

他的父亲，还活着。

贺沉月到底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他很快从这份温情中回神，放开贺宗楼的手。

贺沉月扫一眼现在的处境，对贺宗楼说：“似乎有事发生？”

贺宗楼没有隐瞒，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

“……如今你我父子带领三万将士刚走至这丰州城外，齐尔曼城便传来异族进攻的消息。方才为父更是接到皇上旨意，命我等父子兵分两路，一人带三千兵马回京，另一人带领其余将士返回齐尔曼城，继续抵御异族！”

贺宗楼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贺沉月心想，居然是回到这个时候吗。

他的脑海里浮现前尘往事种种。

这个状况和旨意，前世也是有的。

只是前世的这个时候，贺沉月已随贺宗楼抵达京城，休息将近一天时间了。

而且前世皇上也是直接下令，命贺宗楼出战。

贺沉月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父贺宗楼征战一生，回京享受荣华富贵不到一天，就被皇上一道旨意派回边境。

贺宗楼是在三年后战死齐尔曼城的！

贺宗楼战死，明面上的说法，是他急功冒进，被异族人设下圈套，意图活捉贺宗楼；贺宗楼最终选择战死，宁死不屈。

贺宗楼死后异族人还在持续进攻，几乎要破城而入。

贺沉月当时被一些琐事绊住，得到生父战死的消息后，他放下了琐事，决意请战。但他的奏折都被皇上驳回了。

皇上接连派了好几位享誉朝野的老将军出马，却都没能阻挡异族人的进攻。

战火连绵三年后，贺沉月终于接到允许他带兵出征的圣旨了。等他出征来到齐尔曼城，他父亲的尸骨早就被火葬化为一抔黄土了。

他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贺沉月睁眼，看向贺宗楼。他的眼神柔和下来。

一别二十年。

此时再见，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贺宗楼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他沉声说：“为父这就率兵返回齐尔曼城，沉月，你——”

“让儿子回去齐尔曼吧。”贺沉月淡淡说。

贺宗楼一怔，“这……”

贺沉月随即娓娓道明缘由：“儿子对京城是全然陌生的，此番回去，无父亲指点，怕是难以在京城立足。父亲却不同了，京中还有母亲和妹妹弟弟们等诸位亲人在。一别二十载，想必母亲他们对父亲也很是想念。”

贺宗楼忆起往事，他的脸上浮现愧疚，“你母亲的行事，确实有些过了……”

“人之常情罢了。我自五岁起就随父亲您长住齐尔曼，早也不太记得母亲的长相和笑容了。母亲对我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为防我与她不同心，日后相处时给她难堪，母亲会联合祖父祖母，上奏请命让和她更加亲近的庶子成为世子，也不算太过。”

贺沉月摇摇头，解释说：“我此番回去，与母亲妹妹弟弟相处怕是极尴尬。倒不若父亲回去，还能享受一家团圆之喜。”

贺宗楼沉默半晌，万千思量，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就这样做吧！”

贺沉月起身，与他做兵力上的交接。

等这番交接工作完成，贺沉月和贺宗楼分别骑马相对。

贺宗楼看着高大俊美的儿子，满眼的欣慰和骄傲。这个孩子是他一手拉拔大的，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力，都是青出蓝而胜于蓝。

就是孩子他亲娘……贺宗楼微不可察的皱眉。

他心想，也罢，他这番回去，就好好同夫人说一说。他们的嫡长子，便是贺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

贺沉月深沉注视着他，像是要把贺宗楼的容貌和神态都记在心里。

他眼见时间不早，便主动告别：“祝贺大元帅一路顺风！”

贺宗楼哈哈大笑，对贺沉月拱手高声说：“祝贺将军马到功成！”

随即他调转方向，同时大喝道：“走，回京！”

贺沉月注视着他的背影被众将士包围，渐渐远去。

他拭去眼角的泪花，策马往齐尔曼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次异族来袭，确实有备而来。

他们得到消息，知道异族的头号克星贺家父子已经启程回京。于是异族人开始一边持续和齐尔曼城短兵相接，一边暗中调集大军，算着贺家父子回京的时间，一举发动侵城战。

异族人的算盘打得好，他们攻城来得突然，齐尔曼猝不及防之下陷入苦战，只能发出求救信号。等到那时，贺家父子再从京城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异族人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齐尔曼不止贺家父子两位将领。

走了贺家父子，还有三个将军在呢！

这三个将军发现了异族的异常，由此联想到异族可能要发动大型战争。于是他们立刻联名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请求援兵。

他们在求救信里夸大其词，最终促使皇上相当重视这件事，下令让贺家父子回来一个。

前世贺宗楼为卫齐尔曼战死，死后尸骨没法送回故乡，也没有得到追封。

贺沉月因得皇上赐婚公主，兼之回京之后一直对皇上恭敬、多次展现对皇室的忠诚，故而逃过死局。

这一次，他势要为他和父亲在这世道里留一条绝对稳妥的退路！

——

贺宗楼和贺沉月父子回京时，一共带走三万士兵。

按照一开始的预想，这三万士兵应该要和京城的士兵互换，再由其他将领带着新的三万士兵，回到齐尔曼城镇守。

若非是这次异族人实在来势汹汹，齐尔曼城仅余的三个将军实在难以招架，发八百里加急信件向京城求援，皇上绝不会再让贺家父子踏足齐尔曼城。

贺家父子在齐尔曼城带兵镇守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足以让上位者怀疑齐尔曼城现在是不是只认贺家父子，不知京城、更不知真正的统治者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