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做什么！”常乐妈妈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信打在女儿身上。

这个动作充满了羞辱性，她担忧地看着常乐，同时也担忧着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反应。

其实那些信没什么重量，里边几张薄薄的纸在惯性的作用下被甩了出来，擦过常乐的脸，也并不疼，但常乐此刻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轮了几百个巴掌，有一把钝刀子在一点一点地磨她的皮肉。

她一声不吭，有些颤抖地弯腰捡起那些信，只一眼，便犹遭雷击。

那一瞬间，她想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想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打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想要将这些东西统统撕掉死无对证。

但她不能。

胸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连带着脑后本该早就好了的位置也开始火辣辣地疼，常乐低垂着头，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这是什么？”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保持平稳的语气。

“看不懂吗？情书！”常乐爸爸目光轻蔑，仿佛踩着自己女儿的苦痛获胜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怎么会？怎么会？谁来告诉她这都是假的？常乐心脏处传来阵阵抽痛，双腿一个支撑不住，便跌在地上。

她苦苦忍耐着，狠狠咬着牙，手握成拳，但眼底却是一片茫然。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常乐爸爸冷冷道。

常乐紧抿双唇。

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很想吼出声来，想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部砸碎，想要将眼前所有人统统赶出去，她的胸腔里仿佛有一个越涨越大的气球，只需一根针刺下去就能炸出一片血红来。

“你这样逼孩子做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常乐妈妈心疼地看着女儿，想要将她扶起，可她刚一碰到女儿的肩膀，就能感觉到对方明显的瑟缩。

她在抗拒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在抗拒她。

常乐妈妈掩下内心的失落，再看看面前那个无动于衷的男人，悲愤交加，“这个时候你就算把乐乐说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孩子再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高考了！”

她没再触碰女儿，只蹲在她的身边，耳语道：“乐乐，你看看妈妈。妈妈跟你说，大人的事你都不要管，你只管好好学习，别耽误考试......你在听吗？”

“......”

常乐仿佛听到妈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嗡嗡的耳鸣声中她只能听清“不要”和“考试”这两个词汇。

到了这个时候，对她的妈妈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果然也只有她的学习吗？

常乐觉得格外讽刺。

就算她能够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继续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又能怎么样呢？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心里那个最完美的人有污点了。

她不再完美了！

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常乐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她是这样的痛苦，可脑海中却突然有个很细微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呢？

常乐，你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那些曾经被你自己美化后的回忆里，终究会有那么一些细枝末节透露出端倪来，其实它们早就存在了，是你自己视而不见，不是吗？

况且就在刚刚，你不是才对自己的爸爸宣泄过不满吗？连你这个感情的局外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你的妈妈呢？

常乐有些怔怔地望着妈妈。

她的妈妈柳叶杏眼，秀挺琼鼻，身材窈窕，举止大方，浑身充满英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岁月对她格外优待，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已到不惑之年。

她的性格也是风风火火，乐观自信，仿佛全天下就没有她搞不定的事情。

但过去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回想每一个不眠的深夜里，她都能看到妈妈那屋亮起的灯光，暖暖的，但那屋里的细微啜泣声，又很凉；

她回想起偶尔家里亲戚往来，有人会对着她的方向指指点点，摇头叹息；

她回想起妈妈一个人恨不得拆成三个人用，就是为了不短自己的吃喝；

她回想起过去每次父母吵架，妈妈都会讲到的那句为了孩子......

那么多个她回想起，让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妈妈。

她的妈妈曾经是一个水做的柔弱美人，是生活将她变得百毒不侵。

是了，遇到这样的事，就算全世界都能指着她的鼻子去骂，但唯有她常乐没有那个资格！

常乐妈妈被女儿这样盯着，有些不自在，也有些害怕，她的表情完全吓到她了。

“乐乐，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常乐垂下眼帘，慢慢地低声道：“......就算是这样，我妈妈也没有错。”

常乐爸爸没想到女儿到了此刻居然还在嘴硬，刚刚才有一点平复的怒火又再次被点燃，“常乐，你说什么？”

他实在太生气了，连着都开始叫常乐的大名。

常乐没有抬头，还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妈妈没错。”

“好好好！”常乐爸爸怒极反笑，指着妻子大声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常乐妈妈皱紧了眉头。

“你们谁都没错。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错了，那一定是我。”常乐无视两人的对话，平静道。

常乐父母闻言双双愣住，唯有常乐面色如常。

是啊，是我错了，你们之间其实早就没有爱了。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早早地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将最丑的那一面暴露在我面前，打破我对你们一切美好的想象。

......如果做不到的话，最一开始就不要去做啊。

感情这种事，若是最一开始就早早斩断，便不会让人失望。

常乐内心悲凉，眼泪止不住地大颗砸落到手背上，信纸上。

泪水将信上的字晕染开来，像是咧开的笑容，在嘲讽着她的无知。

她的父母站在她的面前剑拔弩张，开始争吵，可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常乐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失灵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看着她的爸爸妈妈一开一合的嘴巴，飞溅的吐沫，失去理智的双眼和胡乱在半空中比划着的手臂。

就像是褪去了生而为人本该有的从容优雅，却选择化身成为两只动物，在彼此叫嚣着扞卫自己的领土。

常乐看着他们，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