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到了，气候正是乍暖还寒之时，但纵然再有反复，柳绿花红的浓浓春意已让大自然热热闹闹起来了。令狐綯早早就吩咐盈霜在家中设置了家祭，他每年都和宁国一起隆重地祭拜宁国过世的母亲和皇兄，虽然在皇宫他们有灵位，每年也定期按时有祭飨，但宁国相信那些冷冰冰的祭飨远不如他们诚心敬上的温暖可口。

今年的祭祀格外地不同，太后和皇兄若在天有灵，知道仇士良恶贯满盈终得报，知道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她怀里孕育成长，宁国相信他们一定会倍感欣慰……

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第一次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轻轻的踢动时，一股新奇的愉悦感让宁国欣喜不已，更加激发了她心底浓浓的母爱，一个新的生命正伴随她！

令狐綯也越来越看重这件事，只恨国事繁忙让他无暇分身围着她转，只能反复叮嘱让宁国保持心情舒畅、适当活动，又让盈霜将家中所有的过道都铺设了防滑的地毯，唯恐有一点地方不小心。

这天骤雨过后，天气仍阴阴的，但气温很宜人，小燕笑嘻嘻地来告诉宁国，方才在池边看见成群各色的鱼浮上来，接喋着飘落在水面的杏花，不时发出阵阵欢快的嬉水声……

因落了一日的雨，宁国无聊闲坐着，正觉得有些气闷，听小燕形容得这样有趣，倒起了兴致也要去瞧一瞧。令狐綯也反复叮嘱过她，一定要多走一走，天气晴好时到花园里看看花，要让心情愉悦些。

一路上，小燕不停嘴地向宁国描述她家乡寒食日的习俗，那些传承已久的民间古朴风俗，那些富有春天气息的寒食食品让宁国饶有兴致，忽然，小燕指向花园的一角，满脸惊讶地道：“那里怎么有烟？”

宁国转身望了过去，果然花园西南方向，正有一缕青烟升了起来。虽已过了寒食节，但令狐府中规矩在花园中是不得随意动火的，是谁竟在那里生火？

小燕扶着宁国走了过去，在偏僻的花园角落，一个男子正蹲在一棵树下焚烧纸钱，正值雨后，湿气很大，他有些狼狈地忙碌着，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压根也没有注意宁国两人的到来。

宁国看了看那人的穿着，竟象是王良，不由没好气地一笑。王良是令狐府中的大管家，平日里令狐綯很倚重他，常叹息说他与袁达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本是自己最好的臂膀。无奈袁达英年早逝，许多事情就不得不交给王良了！这一向王良都跟随着令狐綯在外奔忙，难以看到他的影子，不想今日却知法犯法，竟背着众人在此私下祭奠！

小燕无意踩断了一根落在地上的小树枝，发出一声轻响，王良迅速转头来看，见竟是宁国到来，吓得慌忙地熄灭了身后的犹在燃烧的纸钱，回身跪了下来：“夫人。”

宁国看了一眼犹在袅袅冒烟的香炉，虽然这很不合规矩，但她倒觉得可以理解，谁还没个死去的亲人呢！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不准在府中焚烧纸钱，可是作为佣人，他们哪里能随意就外出祭祀亲人？尤其是象王良这样随令狐綯早出晚归之人，平日更难得有时间忙些自已的事。

故宁国并不想苛责王良，只宽容地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老爷的！”她又瞧了一眼灵位牌，她听令狐綯说起过，王良袁达都是自小就到了令狐府上，除了自己的姓氏，连父母名字都不记得，还是令狐楚为他们起的名，便问道，“你这是在祭奠谁啊？”

王良悄悄松了口气，望了望手上尚未烧完的纸钱，不由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这是在替死去的袁达祭奠，他临出征前托付给我，说若是他回不来，就帮他在每年清明时祭奠一下，否则——。”王良摇了摇头没说下去，当时他觉得兆头不好，不肯答应袁达的要求，但袁达竟说若他不答应的话自己来世都不得安生，弄得他更加地觉得晦气，只得赶紧应了下来。不想袁达一语成谶，竟真的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这个托付竟成了他对自己最后的嘱托！本来王良每年都是悄悄跑出去祭一祭的，但这几天实在忙得抽不出空来，方才趁令狐綯进宫之机，想着才下过雨不会有人到花园里头来，不想竟被夫人抓了个正着……

习俗相传，死去的魂魄若进不了家族坟茔，又得不到亲友的祭祀，就会成为孤魂野鬼，难以投胎转生。宁国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她虽与袁达交往很少，但屡次听令狐綯说起过袁达的忠心，出征回鹘时在沙漠中遇到沙尘暴，他为护令狐绢的安全而不知所踪。令狐綯一直很怀念他，昨天祭奠的众将士中袁达就排在最前面，但令狐綯说过袁达一生无父母兄弟，他这样念念不忘地又在祭奠谁呢？

却见小燕已伶俐地跳了过去，扶起了一块灵位牌，宁国好奇地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牌位上竟写的是“华阳之灵位”！宁国不由惊疑地转向王良：“袁达为何要祭奠华阳？”在她记忆中，华阳与袁达的交情不深啊！

王良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叹息道：”袁达一向重情重义，他只说对不起华阳姑娘，为了什么缘故，他却不肯说。”

宁国本来宁静的心有些沉甸甸起来，她想起来上次渠成来府中，令狐綯承认自己曾派袁达驻守神龙谷，华阳就是在袁达驻守时期被拘禁在神龙谷的，记得当时华阳曾托渠成捎了一幅春日牡丹图给自己，以绣纹隐含文字为玉溪洗涮冤曲！宁国更想起了以往仇士良的种种挑拨、令狐绢一字不吐的沉默、渠成咄咄逼人的质疑……。既然令狐绢、袁达都与华阳之死有关，难道这些事与令狐綯真的就没有关系？

却听小燕笑着道：“云舒——，这个名字倒挺好听的！”

宁国猛然转头望去，顿时如遭到雷击一般僵立在了那里，小燕手上的一块灵牌上竟赫然写着“云舒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