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绢转过头来看着阿古达木莞然一笑：“为何你在莲塘边一见时就认出了我是公主？”也许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设计好了的，她以前最讨厌自己被别人设计了，可现在她更情愿一切的开头就是他的精心预设。

“我并没有认出你，当时只是感觉你身份不凡，居然有那么多护卫尾随着你，”阿古达木望着她笑容专注而坦诚，“后来就越来越希望就是你！”他灼灼的目光让令狐绢下意识地将目光躲避开来。

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自己不也是因为有猜疑，才选择想法靠近他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很难说那是他的精心设计了，有几个人能用性命去陪着别人赌一个不知道的结果？令狐绢盯着黯淡下来天空半晌没有出声，突然又笑着打趣地问道：“你真的是从年少时就想求娶大唐公主？”

阿古达木笑了起来：“那倒没有，本来我并没有继承汗位的可能，只是我从小就很羡慕大唐的文化，所以一能自立就选择行走四处做生意，”他望着令狐绢笑着解释道，“我们回鹘的物产不丰盛，很多物品都要靠交换才行！”

想起旧事，他也有些感慨地望向天空，深邃的眼里泛起一丝忧伤：“回鹘部落一直弱小，军事上的自卫又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只有与大唐结盟我们才能抵御其他部落的侵扰。而且两国联姻不仅能促进邦交友好，还能学习汉文化和习俗，让牧民们安定下来。但是大唐哪里能将公主嫁给我，只好设法让自己手里有更重的可以谈判的筹码。”

他的直言与坦率让令狐绢反而无法挑剔，她心里叹了口气，所以就侵扰大唐边关？生擒靖宁王？但要是换了是她，也肯定会这样做的，只是为何指明要娶宁国长公主？这个问题旋绕在她心头许久，让她一直在猜疑，她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阿古达木的笑容里居然有些羞涩，他望着她认真地道：“端王妃来求我释放她靖宁王时送来的礼物中有一幅绣像，绣了一个在沙漠中骑马舞枪的将军，她告诉我那是大唐的宁国长公主绣的，是非常珍贵的礼物！当时看了我就想，这个女人能将我们沙漠绣得这么美，一定不会象以前的汉公主那样反感嫁到草原来，她也许就是我要找的人！”

华阳绣的沙场点兵图！又是华阳！令狐绢觉得自己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华阳毅然而绝望的脸又出现在令狐绢眼前，一种从未有过的宿命感袭上心头。令狐绢挥了挥头甩去这些不安，转头疑惑地打量着阿古达木，他居然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就想要求娶宁国？她不相信地盈盈笑道：“就为这个原因？”

阿古达木摇摇头道：“当然不全是，只是……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有这么巧的手！”他遣人贿赂了仇士良，希望能与大唐永结姻好，仇士良对使臣说要娶必娶宁国长公主，那是大唐最美的女人，是大唐最珍贵的牡丹花！只有娶到她，才能保证两国世代友好！在仇士良的撺掇下，他抱着好奇和仰慕的心情提了出来，谁知竟被告知宁国长公主居然答应了……

只是好奇和仰慕？令狐绢闭上了眼睛，就象她当日因为一时的新奇怂恿着宁国去看牡丹！她想起了玉溪画的春日牡丹图，初见时只觉得平常无奇，华阳被拘在神龙谷中却终日在回忆中要将它绣出来，当时她看见华阳竭尽心力在绣时很是不屑一顾，但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华阳在其中倾注了对玉溪全心的爱恋，她现在有些能领会华阳当时绝决而痛苦的心情了。

如今华阳已逝，昔日故人各自凋零，为生活和现实所迫苦苦挣扎，看花时欢愉轻快的心境早已不复再有，留给她的是挥抹不去的懊悔和悲哀……

假如时光能重新返回到那个春日，她一定不再去看牡丹，她希望自己没有碰上玉溪，宁国也从没有遇见他，命运轻轻地一个不经意，便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就这样改变了。

令狐绢摇摇头，掩不住语中的一丝自我讥讽：“宁国长公主的确是大唐最美的牡丹花，但我不是她！”

阿古达木也感觉到了她的失落，望向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看过了莲花之后，我也不认为牡丹是最美的花！”

令狐绢回过头来凝视了他一眼，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心里不由地一紧。阿古达木总是令自己心中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象是早就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隔着山隔着水终于找寻到了，是不是只因为他与自己曾经同生死共患难而已？他了解自己的过去吗？她压根不是李皇宗室之女，她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女官！她从不喜欢对他人倾诉，也很讨厌对别人诉说自己的身世，更讨厌因此获得别人的同情或评价，可是此刻她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要让他知道自己压根与公主毫无瓜葛，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身世都说了出来……

阿古达木听得很认真，其间竟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拥着她，令狐绢略略一怔，竟也没有拒绝，夜风很大，他的臂弯里很温暖，他的眼里更满是爱怜。他拥紧了她，她听见他的心跳节奏而有力，良久他开口道：“今生，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欺负！”

一股巨大的悲哀感从令狐绢心底升起，他的话让她竟有种绝望的悲哀，她不要听这样的话，她险些忘记了自己是最讨厌这种甜言蜜语了，她一把将他推开：“我不需要人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他们不过是分属敌国的两个人，是双方对峙的风口浪尖上注定的牺牲品，这世界他们永远主宰不了啊！

阿古达木目光真诚地直视着她，他的双眸在夜色里闪亮着：“没看见你之前，我一直想要的就是娶大唐的公主，娶一个名号而已。但看到你之后，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唐的长公主，莲儿，”他伸出手来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不肯放开，他郑重地承诺道，“我一直知道你在那里过得不自在，留在这里吧！我会让你一生平安开心的，我会好好护着你的！”这种男女之间的卿卿我我一向是令狐绢最讨厌的，可是当他再次拥住她时，她竟软得没有力气推开他。

令狐绢的泪滑了下来，没有什么比大唐的安危更重要，但此刻，她只愿意沉醉在这份温暖之中，只愿意永远享受这份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