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整齐的机器，缺肢少臂，不复当年雄姿。操作台也被灰尘覆盖，模糊了指令，也掩藏了衰老。

冬日的风冷冽，穿过碎掉的玻璃，刮冷了车间，冻僵了手脚，却吹不起这些尘灰。

王朋跺跺脚，“心疼我的投资……幸亏没多要股份。”

“话说了就不要后悔。”王自给在旁边悠悠来了一句。

“只要不是拆迁，就不后悔。”王朋以为这里要拆了，他能分一大笔钱，混个拆二代当当，结果不是那么回事，居然只是翻新改建……掏钱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积极的起来。

“鼠目寸光……教子无方。”王自给痛心地摇摇头，大手抬起指向前边，有那么点指点江山的意思，“想当年，这里就是你爹我战斗的地方。看到那台机器没，当年它的操作手姓王，就是你爹我。你说这么有意义的地方，不该把它建成博物馆，以供后人瞻仰么？”

“该，怎么不该？我精神上绝对支持你。”王朋支持鼓励，“那您就好好做，把这份历史意义保存好，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王自给横他一眼，“这次不用你出一分钱。”

王朋赶紧鼓掌，“如此功德无量的事情，当然要做到最好，做儿子的理当出力，义不容辞！说吧，你是要小工还是大工？无论搬砖锄泥，还是砌墙抹灰，儿子我都是一把好手。”

“那还不如直接出钱，浪费时间做这些，亏的更多。”王自给忍不住教育他。

“就知道你还是想要钱。”王朋一副我早把你看穿的模样。

“……”王自给郁闷，儿子给教成这样，也不知道自己担几成责任，也就不好骂他，决定换另一种方式，大步走到工作台旁，“以前你爹就站这里干活，有次为了赶工期，三天三夜没动过地方。”

“夸张了吧？没这么吹牛的。”王朋跟过来，往他旁边一站，低头看一眼铭牌，“汉斯货，真不错……你有那么能憋？”

话很跳脱，但王自给听的懂，斜他一眼，“请自动刨去吃喝拉撒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我五岁的时候就上街捡瓶子卖了，一人拖五大编织袋，都要走不动了。”王朋回他一眼，“结果好心的阿姨大叔给的钱，都比卖瓶子来的多……不管你挣多少，我都没见过一分。”

“那你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奶粉钱，都哪儿来的？”王自给认为他就是自立的很早，前期投资也有自己一份。

“我妈给的。”王朋一直认为，妈比爹靠谱多了，“她还说了，我小时候根本吃不了奶粉，一喝就吐，所以一直都是喝母乳的。”

傻小子，你妈为了恢复身材，不肯吃东西，哪有奶水给你吃？母乳是母乳，但那是人家小羊的“母”，跟你没一毛钱关系。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他知道，媳妇儿也知道，但他能让儿子知道么？活着多美好，有必要作死？

有个坑媳妇，看来“身教”这条路是走不通了，王自给又决定改“言传”，“二十多年前，国华是怎样一副情形，你知道吗？”

王朋摇头，“那时候都还没我，上哪儿知道去。”

“后来你就没说查查？”王自给恨铁不成钢，难道还要他从头说起？

“本来是想查查的，但转念一想，查不查的，你总是要坑我钱，何必给自己添堵。”

“……”

儿子你真行！

王自给揉揉额头，“这么跟你说吧，当初的国华，有国内最好的机器，国内最好的技工，能造世界一流的产品，却连年亏损，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最后更是沦落到卖机器卖库存材料卖厂来遣散员工……那可都是宝贝啊！”

“你爹我看了心疼！着急！你说这时候，爹能袖手旁观，坐看这么一大块肉臭掉扔掉？”王自给前面说的还像那么回事，后面这句就把心思全暴露了，“当时我把全部家当都砸进来，但还是不够，你爷爷我那个爹，明明揣着一兜子钱，却一毛不拔，我再着急上火，他都能不闻不问……你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么？”

“当然。”王朋肯定地点头，还有谁比他更清楚？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你就是那么对我的。”

“……”这事今天不提！王自给郁闷地看他一眼，“别破坏气氛……我说到哪儿了？”

“缺钱。”王朋被逼捧哏。

“对，缺钱！总结的很到位！”王自给夸儿子一句，继续说，“那时候不止我缺钱，很多人都缺钱，是真缺！我求爷爷告奶奶，也弄不来几个钱。找银行，人家正眼都不看我，那个狗屁行长，我都要给他跪下了……玛德，总之是一毛钱没给。”

“那你是怎么把厂子买下来的？”王朋特别想知道他钱的来路，如果有可借鉴性，学学也无妨……他现在最缺的也是钱。

“砸锅卖铁呗。”王自给想到当初的艰难，忍不住叹气，“房子车子家当……能卖的都卖了，最后就只剩你爹我了，要不是没人要，也卖了。”

王朋咧嘴，他们父子绝对是亲的，都属于不值钱那拨的，绝对的滞销货。

“卖完了东西还是不够，还是那时的厂长见我真心实意，同意我打三万块的欠条，才勉强把厂子转给了我。”王自给一副后怕模样，似乎真的担心买不着。

“厂长是个好人呐。”王朋顺着他说了一句。

“好个屁！”王自给骂了一声，“后来我才知道，他给我的价是最高的，欺负我着急买……开始都是他求着别人买，别人还不鸟他，直到我这大傻逼出现……那三万块也是他给自己要的，附加条件是一年还不上，就加一万，那时候的一万真是钱啊，比高利贷还特么狠！我永远忘不了他收到钱时，那副开心到死的模样……哈哈哈，他现在应该后悔死了，估计快哭死了都！”

您悠着点，别再疯了。

他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仰天大笑的，王朋从来没见过，往旁边挪挪，“肯定后悔，现在地皮多值钱，几十亩的厂地……随随便便卖，也不是几万块的事儿。”

“滚！这点小钱值得你爹我得意？”王自给笑骂。

“坑我一块钱，你都能得意忘形，嘚瑟半天。”王朋吐槽。

能是一回事？

王自给横儿子一眼，觉得该是让他开开眼界的时候了，于是拍了拍手。

早就等在外面的人，提了许多东西进来，最惹眼的是块白布，几人抻着，往墙上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