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锦月无心与他周旋，只淡淡道：“尊上感觉错了。”

星漓的心情更差了。

他本想吓一吓她，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一夜，她笑着反问他：“这难道不是一种美好么？”

当时天上应是有星星的，他却觉得，不及她明亮的眼神。

他的心里便软了几分，也不想去与她计较，只问：“你为何在这里？”

“前些日子与人做了交易，现下来还债。”

锦月说得随意，往凉亭外看了一眼，正好见那日卖她东西的弟子正站在不远处，往这边望着，却是不敢过来。

锦月便越过星漓，往那人身前走去，拿了三颗珠子给他。

那人收了珠子，又战战兢兢地看星漓一眼，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个礼，飞快地跑了。

亭子里的星漓神色未变，似是早已习惯。

锦月便笑了一声：“看来镜花水月的弟子都很怕尊上。”

星漓看着锦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平静地开口：“你不怕我。”

他的语气笃定而沉稳，墨色的眼看着嘴角仍留有笑意的锦月，忽然想起来在长落山的时候，她很自然地来摸他的额头，还问他是不是病了。

他贵为镜花水月的尊主，自小养尊处优，不免挑剔，也不喜对他人假以辞色，因此怕他的人很多。

可她从来都不怕他。

“尊上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为何要怕呢？”清晨的竹叶上带着些露珠，锦月伸手一拂，便簌簌往下落。

“在别人眼里，本尊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星漓终是没忍住，走上前将锦月发间落的竹叶拿了。

锦月愣了一瞬，又看到星漓莹白指尖的翠绿竹叶，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来。

到底是从前相伴多年的好友，她听不惯他这么说自己，便道：“世人总是对强者充满畏惧之心，自然也便畏惧尊上。可在我眼里，尊上是很好的人。”

星漓轻轻转着指间的竹叶，眼帘垂下，久久没有说话。

若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他只会一笑置之，认为那人是在讨好他。

可若是君家丫头来说......

星漓抬眼看向锦月，见少女目光澄澈坦荡，没有半分讨好的意思。

想来是出于真心。

但他还是问：“你从哪里看出，本尊是个好人？”

锦月便理所当然地答：“尊上在长落山救我一命，于我而言，自然是很好的人。”

星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本尊救你，不过是为了还你母亲的恩情。”

“无论如何，尊上确实是救了我。”

锦月虽诧异于自己的母亲竟会对星漓有恩，却没有多问。

前来上早课的人陆续多起来，但走到竹林附近，见了星漓，便都远远躲开了。

锦月估摸着沐笙几人也该回去了，自己出来许久，不好多留，便向星漓欠身一礼。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话落，见星漓没有阻拦的意思，便转身朝外走。

走了几步，却又听见星漓的声音，“我们从前可是认识？”

锦月身形一僵，脚下的步子却是再也迈不动了。

她没有转身，只是平静地问：“尊上何出此言？”

星漓默了半响，才慢慢地开口：“我常做一个梦，梦里也有人对我说，在她眼里，我是很好的人。”

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困惑，似乎是觉得自己将梦当做真实太荒唐了些，便补了句：“我只是问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锦月转过身望着他。

眼前的人一身华贵衣袍，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苍翠竹林在他身后延展开，恍若一副画。

她应邀去参加妖界太子一千六百岁生辰宴时，他也是站在灼灼桃林间，这般静静地立着，眉目沉静而平和，不带一丝烟火气。

于是她便忽然想起来，若是星漓未到这里，该成为妖界最尊贵的王。

当下却只能向他翘了翘嘴角，说：“是认识的。”

星漓看她的目光便在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显然还想在说些什么，却止了话，朝某个方向望去。

锦月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见一个蓝衫男子乘鹤而来，正正好立在星漓身前。

“尊上，逢秋来迟了。”

星漓收回落在锦月身上的目光，对他道：“无妨，方才我已让轻舟去跑圈了。”

季逢秋的面上瞬间便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尊上英明，今早他在我殿里换了衣裙便跑了，我还当心他会耍赖躲起来。”

笑了一会，这才将目光转向静立在一旁的锦月，迟疑道：“这是？”

“故人之女。”星漓并不打算说太多，转身便往镜尘殿的方向走。

“轻舟也跑了一会了，你若带了留影镜，还赶得上录下来。”

季逢秋立马便拿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跟上了星漓的步伐。

“这百年难得一见之景，自然是要存下来的。”

锦月忽然有些同情蔚轻舟。

但一想到他骗自己在先，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在后，便觉得真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她摇头笑笑，踏了惊鸿，朝剑荡平川而去。

回到院子，沐笙几人果然已经回来了，全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沐笙姿态优雅地剥着瓜子，眉梢微挑，“君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再晚片刻，这几位可要去找你了。”

“路上遇到一个旧识，便耽搁了。”

一路上锦月都在想星漓的事，此刻回应得也颇有几分心不在焉，但她也顾不上与院中几人多说什么，想了想，又出了门。

“我出去转转。”

仍然是那日她见到楼御辰的树林，锦月随意找了棵树一跃而上，坐在树枝上，调了与楼御辰的生死契出来，看着手腕上的红线出神半响，还是给他传了信。

远方天空澄澈，飞鸟过境，白云散开又迅速合拢。

很多事情，其实从一开始便露出了端倪，只是她从未在意过。

楼御辰曾告诉过她，若是不想日后后悔，少与星漓接触，她当时只以为他是心中不平，如今细细想来，应该不止如此。

既然楼御辰知道星漓的身份，那便说明，他也知道星漓为何会到红尘域。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却不敢往深处想。

星漓这一生本就过得十分不易，她不想他再卷入山河之战的事情。

他只该顺利接受完传承，去当那个风光无限的妖王，和平安定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