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没等太久，一刻钟不到，楼御辰便踏风而来，坐在她身边。

观她面色不虞，隐隐猜到些什么，便道：“你找我来，是为了问星漓的事？”

锦月没料到楼御辰竟如此直接，当下也把自己组织好的那些话压了下去，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知道，星漓为何会来红尘域？我来之前，他分明还在灵丘接受妖族的传承。”

楼御辰不想瞒着锦月，如实说了：“是他自愿来的，找了雪无，借了星辰命盘的力量。”

锦月的心中陡然变得沉重起来，抿了下唇，才问：“为我么？”

星漓虽贵为妖族太子，却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依他的性子，会为了她自愿来此，一点都不奇怪。

楼御辰压下心中的躁意与不快，点了下头。

“你跳入归尘渊一百年后，星漓便从灵丘出来了，打伤了帝渊。是雪无拦着他，告诉他你还没死，他才放过了帝渊，自愿来了红尘域。”

锦月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流霞殿，心中五味杂陈，好半响，才道：“他胡闹，师尊怎么也由着他胡来？”

师尊虽性子冷淡了些，但待星漓到底是不同的。当初她之所以会和星漓成为朋友，还是因为师尊对她说的那番话。

但是为什么，连师尊也不阻止星漓做荒唐事呢？

楼御辰呼吸一窒，却只道：“这是星漓自己的选择。”

他可以强忍着心中酸涩告诉锦月这些，但是更多的真相，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楼御辰望了锦月半响，最终叹了口气，轻声说：“锦月，若你不想害他，便离他远一些吧。”

锦月垂下眼，只道：“我知晓了。”

她没有问为什么，楼御辰已多次和她说过类似的话，总不会故意来骗她。

树叶的阴影在锦月脚下晃动，浓重的一片，看不到半点阳光，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楼御辰，你和师尊，还有兄长，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楼御辰低下头，珍而重之地看着少女神色凝重的面庞，伸手抚平了她皱起的眉，沉声开口：“我们只是想接你回家。”

飞鸟掠过，发出清脆悠长的鸟鸣，很快掩埋在风里。

——

是夜。

窗子打开着，可以看到高悬的明月，星子落了满天。

在锦月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只羊的时候，终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抓了抓头发。

楼御辰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来：“是他自愿来的，找了雪无，借了星辰命盘的力量。”

锦月伸手揉了揉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跳归尘渊的时候，本来想着死便死了，等星漓出来，已过了好几百年，他最多便是伤心一阵。

可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提前出来，还跟着她来了红尘域。

她不免又想到，从前她与星漓喝酒，喝得醉了，便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跟他说：“好朋友是可以为了彼此两肋插刀的，殿下是我的好友，他们说你坏话，我当然要教训他们。”

起因是白日里，她去妖族找星漓，听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说他的坏话，便将那几人打了一顿。

谁曾想星漓听了，便认真地望着她，说：“我也可以为了锦月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那时他们都还小，她更是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此刻一想，却只能叹酒醉误人。

她那时只是随口一说，但如今，虽不是刀山火海，星漓这个傻子还是跟着她来了。

这份共患难的恩情，叫她怎么还得清？

锦月披了衣服站在窗边，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四下寂寥，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从前种种，又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最初会与星漓相识，是因为某一日师尊拿了一张画像来找她，问她画里的人好不好看。

她当时只有八百多岁，正逗着脚边的团子，一抬眼，看到画中那眉目精致的人，当即便点了点头。

“好看，比师兄还好看几分！”

师尊便蹲下身，让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手里的画，说：“这是星辰陨落之子。”

“星辰陨落之子？”她歪着头，很是不解。

师尊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解释：“他出生的那一天，万千星辰齐齐陨落，被视为不祥。”

“那他一定很可怜。”小小的她看着画里的人，眼里的同情几乎都要溢出来。

雪无点了点头，补充道：“他的父亲死于止戈之战，母亲生下他不久后也扫手人寰了。”

她的注意力便完全被吸引过来，连团子也不逗了，只怔怔地看着画里的人。

她想，他这么好看，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不幸呢？

雪无继续说：“明日是他一千六百岁的生辰，你想和他做朋友么？”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雪无便浅浅地笑了一下，问她：“那你想给未来的朋友送什么生辰贺礼？”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忽然瞥见一旁懒洋洋躺在地上舔爪子的团子，灵光一闪，欢快道：“我雕一个团子木偶给他吧，团子常陪着我玩，也会陪着他的。”

后来她果真费了功夫刻了一个猫木偶，放在梧桐木做成的盒子里，作为生辰贺礼赠给星漓。

再后来，她常常与师尊去妖族做客，在她的不懈坚持下，这位自小尊贵却又孤独的妖族太子，终于卸下防备，与她成了很好的朋友。

想起往事，锦月的面上不免染了几分笑意，眼里也全是怀念。

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想必她此刻还在昼星台陪着师尊，偶尔回一趟栖梧境，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老对她吹胡子瞪眼，指责她没有半分一境之主的样子，却拿她毫无办法。

再过个几百年，等星漓从灵丘回来，继任妖王，她便能偷偷溜出神宫找他，一起饮酒。

可惜，世事无常，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如今还记起了从前，是昔日的神族大帝姬，山河图的守护者，肩负着山河之战的恨。

山河图仍有损坏，她还得将散落的碎片找回来，重新修好它。

如此，山河结界才会无恙，混乱的空间才能重新归位，一切都才会回到本来的样子。

她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拯救天下，但这份责任既然落到了她头上，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