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贽姑，切记，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

一个身着深紫尧疆服饰的中年女人说着，将手中的银饰发冠轻轻戴到了面前同样衣饰的白发少女的头上。

女人将少女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不让她的银发有丝毫裸露出来。

随后她俯下身，又仔仔细细地为少女整理身上的衣服。顺手理了理她戴着的银项圈，手指划过银坠，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女人的手放在她的肩膀，目光直视着她的红瞳，叮嘱道：“态度要恭敬，不能直视大萨满，明白吗？”

白发少女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女人神色略有松懈，可惜唯独不能将少女的眼睛遮挡住，只能让她一直垂着眼帘，这样方能不让大萨满看见她的瞳色。

女人牵起少女的手准备出发，她一把掀开门帘，门外强烈的光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

白发少女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任由女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出房间，随后走下吊脚楼，穿行在相同样式的房屋之间。

春光明媚，阳光正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早春的泥土草叶混杂的气息。

路上还有许许多多女人也都牵着一个与白发少女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神色庄重地朝着同一个地方走去。

女人们身上都穿着同样的衣饰，互相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倒是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满脸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自己认识的朋友之类，便想要打声招呼。

然而都无一例外地被牵着他们的女人制止了。

他们只得压下满心的好奇，用眼神互相沟通交流，默默任由女人们牵着自己走。

反观白发少女则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从头到尾都目不斜视，仿佛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偶。

众人齐聚在村中间的圆形广场之上，女人们又都嘱咐了自家孩子们一些事，随后便让孩子们围绕着中间圆台站成一圈。

“可还记得我说的话？”中年女人低头看向安静的白发少女。

后者闻声抬头，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你自己过去找个位置站好，然后不要动。”

白发少女犹豫了一秒，随后便松开女人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圆台，每一步都很稳，身上银饰碰撞的声音极有规律。相比于其他人，她就显得要安静，端庄，毫无这个年纪的活泼好动。

女人见状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诶，阿露朵，贽姑还是一直这样吗？”一旁有个女人碰了一下她。

被叫做阿露朵的女人转头看向说话的女人，随后无奈道：“是啊。”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可惜道：“看来她真是个哑巴了。”

“……不，她应该是能够说话的，只是不会说我们的语言。”阿露朵的目光放到白发少女身上。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女人又说，“她是湘君夫人给你和莫拉什送来的孩子，要适应也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

阿露朵的神情变得柔和：“嗯。”

半年前莫拉什在河里捕鱼的时候，看见有个紫色的东西顺着河水径直漂向他所在的船只。近了发现似乎是个人，于是便赶紧打捞上来。

虽然惊讶于这个小姑娘有着一头白发，但他还是很果断地立刻把她送去救治。

刚从河里捞上船的时候，这小姑娘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欲被救活了。

她醒来之后，一直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叫她也没有回应。

夫妇俩觉得跟她有缘分，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她带回家收养，等问出了她的身世再想办法将她送回去。

虽然她似乎无法理解自己说的话，阿露朵却十分有耐心，像教幼童一般一样一样地带她认人或物。

所幸这孩子很聪明，基本上只要说过一次她就能记住。可惜的是，从始至终她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等她稍微能理解一些自己的话语了，就问她是从哪来的，家里有什么人。然而每当这时候，这孩子总是一脸的茫然，仿佛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家人”。

夫妇俩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就带着她去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长老们讨论过后，得出了个结论：她没有从前过往的记忆。

这下可就麻烦了，如果是失忆了的话，那该怎么找到她的家人呢？

在夫妇俩苦恼的时候，村长说话了，他说：“既然这孩子是你们捡到的，你们又没有孩子的话，那你们就先抚养她好了。若是以后她的家人找上门来，再送她走也不迟。”

这个提议显然是很合理的。

他们的村子偏僻，远离人烟，附近都没有其他的村子了。

顺着河流往上走，不仅支流繁多，而且地势复杂多变，他们也不能确定她是从那条支流漂来的。

村里人都比较相信有神明的说法，这孩子的外貌特征与众不同，而且性格安静沉稳，便觉得这是河神送来的。

虽然她是认养在莫拉什夫妇名下，但其他人也都对她很关照。

村长与长老们一合计，干脆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湘贽子”，意思是河神送来的孩子。平常便称她为“贽姑”。

……

阿露朵收回飘散的思绪，随后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肃静”，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围站在圆台旁边的孩子们也纷纷垂下脑袋，一动不动安静站着。

村长从走上圆台，高声道：

“有请大萨满！”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向两旁让开了一条路，都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

只听“铮”的一声，带着怪异的银制面具的人握着一柄沉重的银制权杖从外圈慢慢走向圆台，此人衣饰繁复，从身形上看，应当是个女人。

大萨满握着的权杖随着自己的步伐前行，而一下一下地叩击地面，发出“铮”的响声。

众人不敢抬头，只看得见对方光着脚踩在石板路上，路过自己的面前，慢慢前行。

阿露朵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手心紧张地冒了汗。

“铮”的声音停了下来，大萨满站到了圆台上。将权杖立在地面上，自己则慢悠悠地绕着圆台边缘走，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个低垂着脑袋的少年少女们。

大萨满忽然停在了其中一个人面前，发出的声音却是年轻女子的嗓音：

“抬头。”

那人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地保持垂着脑袋的动作。

大萨满也不多言，就那么静静站在那人面前。

气氛安静极了，村长在一旁看得有点着急上火：这孩子怎么不听大萨满的话呢！

村长踌躇了一会，硬着头皮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对着大萨满道：“大萨满，这孩子有些迟钝，要不然您看看别的？”

大萨满却没有看他，再一次说：“抬头。”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这反而让村长更加着急了。

他对着一动不动的那人说：“贽姑，大萨满让你抬头呢！”

这一声呼唤让站在场外的阿露朵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还是被注意到了。

贽姑为难极了，一方面阿露朵让她不要抬头看大萨满，另一方面村长又叫她抬头。权衡了几下，她于是便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看向大萨满。

“你的名字叫贽姑？”大萨满又问。

村长刚松一口气，于是赶紧替她回答：“这孩子名字叫湘贽子，我们都叫她贽姑。”

村里人都知道贽姑不会说话，村长这番替贽姑说的话很恰当。

大萨满轻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抚摸贽姑的脸：“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阿闲’。”

她这话一出，让阿露朵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意味着，大萨满已经选定贽姑成为“圣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