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游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

可是他终究没有爆发。

他闭了闭眼睛，抬手，用袖子将艾玖额上的冷汗拭去。

“姐姐，对不起。”

他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

而身后，听闻六皇子不顾身体下狱救人的皇上终于姗姗来迟。

“小六，过来。”

他没有训斥私自动刑的大理寺少卿，只吩咐了一句‘把太医叫过来’，就将许游给喊出去。

他甚至没有让郭家一家子出狱。

许游木然地跟着他出去，直到走出地牢，皇上才停下。

“朕已经查清，这个流民小姑娘将你救下带回家中抚养，没有任何图谋。她的背景，干干净净。可是朕还是让她下狱了。小六，你可怨朕？”

他声音很平静地问。

许游抬眸，定定看着皇上。

良久，许游才开口，回答道：“儿臣不怨。”

皇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显然，他不太相信这个答案。

但许游很快给出了理由。

“儿臣明白，没有大理寺，也会有刑部，没有刑部，也会有京兆府。可姐姐只有在大理寺才能活下去。若非这一顿皮肉之苦，姐姐和大家不会安然无恙。”

这番话令皇上惊讶。

他开始对这个流浪在外多年的孩子刮目相看。

“你当真这么想？”

许游对上皇上的目光，尽管眼中仍有怒意，也有不甘和痛苦，但他还是坚定地说，“是。”

皇上一瞬间红了眼睛。

“好。”

他重重握住许游的肩。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他们的苦不会白受。”

薛家势大，两任帝王的放任令薛家在京中势力犹如大树盘根，错综复杂，即便先前已经罢黜了一批人，甚至对薛家姻亲动刀，也依然无法真正撼动薛家的地位。

这些年，他与薛家僵持，朝政之事处处掣肘，简直是举步维艰。

无论是周恒还是艾玖，皇上都没办法明面上出手去保。

所以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先下手为强，堵住薛家日后翻账的路。

因此，他不仅要在六皇子认祖归宗这件事上偏心薛家，还要大张旗鼓地告诉天下人，国公府地位不可撼动。

艾玖等人在牢里又关了三天。

三天之后，大理寺才总算查清，他们对六皇子毫无谋算，将他们无罪释放。

就在他们重获自由的同时，皇上将许游的六皇子身份昭告天下，并恢复六皇子的亲王身份。

跟这份认祖归宗旨意一同下达的，还有立太子的旨意。

中宫嫡子，被立为储君，赐居东宫。

此举一出，京中沸沸扬扬。

人人都以为流落民间的六皇子归来，定然会掀起京中夺嫡的腥风血雨之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对薛家偏爱至此，为安抚薛家，赫然将悬而未定多年的太子之位，给了中宫嫡子。

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猜测层出不穷，一致认为皇上对这位好不容易找回的六皇子并不亲热，甚至十分冷淡。

因为皇上不仅没有对捡了六皇子的郭家有任何安抚，甚至态度十分冷淡，也就赏赐了点不痛不痒的金银财帛而已。

最惨的是那位亲手将六皇子殿下从民间救下的姑娘，从牢里出来，便落下一身病痛，得不到任何安抚。

而在朝政上，皇上也更是事事偏爱中宫嫡子，极少允许六皇子殿下参与议事。

起初薛家对皇上的这种态度还抱着怀疑，觉得皇上或许是故意这样捧高薛家，来保六皇子平安成长的。

但后来，他们仔细打听过，六皇子在宫中的的确确过得十分一般，除了伤重那段日子皇上表现得热切些，之后便慢慢冷淡下去了。

没有任何要委以重任的意思。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甚至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依旧如此。

薛家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慢慢的放下戒心，肆意享受尊荣，仗着未来储君是血亲的这层关系，不断渗透朝廷各方势力，企图重新将朝政把控在手里。

三年后。

“咳咳，你个糊涂东西，朕交代给你的差事，你就是这么办的吗？咳咳咳！”

皇上年初感染风寒后不知为何身体便渐渐不好，短短半年内，病了好几回。

皇上病重，自然是太子监国。

然而，愚钝的太子办事却令皇上十分不满意。

这不，水患季节来临，大燕各地陆续又有灾情来报，可东宫太子却憋不出一个好对策，反倒是不受宠爱的六皇子殿下因地制宜想出许多抢险救灾的好法子来。

将皇上气得不行，在御书房对太子怒骂。

奏折扔在太子脸上，太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敢反驳。

“滚下去，好好想想你身为东宫该如何为朕分忧。”

皇上骂得大声，声音连御书房外都能听得清楚。

骂完后，皇上又气急攻心，险些晕过去。

太医上前医治，皇上却拉住许游的手，殷切道，“好孩子，这次赈灾的事你主意出得很好，朕心甚慰。你是朕的好孩子，这大燕有你，朕放心多了。”

这番似是而非的话，惹得所有人忍不住抬眸看向许游。

许游恭敬垂着脑袋，“多谢父皇，为君分忧是儿臣该做的。”

“好孩子。”皇上对他的欣赏溢于言表。

京中风向，也因为这件事，彻底变了样。

皇上日渐病重，可太子日渐失宠，反倒是从前不得宠的六皇子频频得皇上青眼。难不成，这大燕江山，不一定会落在薛家手里？

三人成虎，议论的人多了，这些声音也就飘进了薛家的耳朵，飘进了皇后的耳朵。

皇后屏退左右，叫来太医。

“太医，你给本宫一句准话，皇上的病情，究竟如何？”

太医支支吾吾道：“皇上劳累疲惫，多加休养便可无碍。”

皇后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她走到太医跟前，蹲下，逼视太医的眼睛。

“本宫记得，你的孩子年初犯了事到刑部走了一遭。你今日若嘴里没有实话，信不信，本宫让他重回地牢？”

太医狠狠地抖了抖。

他跪伏地上，颤声道：“皇上，皇上是患了痨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