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玖在石头后面蹲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在等陈二婶。

陈二婶是瓜农陈二的媳妇，陈二最近摔坏了腿，家里的田地全靠陈二婶照料。

老两口养了条大黄狗，肥肥壮壮的，又凶又狠，整天龇牙，冲路过的人发狠。

晚上防小偷最是好使。

艾玖蹲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大黄狗……的饭。

陈二婶每天傍晚煮完饭后，都会拿上一些吃食，给晚上守夜的大黄狗吃。大燕七年，灾荒不断，百姓生活困苦，这大黄狗每天能吃上三顿，已经比许多食不果腹的人幸福多了。

正等得头晕眼花之际，陈二婶终于来了。

她带的是两个发硬的黄馍馍，和掺了一根猪骨头的清水粥。

“阿黄，吃饭了。”

终于能开饭，大黄狗高兴得来回转圈，冲着陈二婶汪汪乱叫。

陈二婶欣慰地拍拍大黄狗的脑袋，嘱咐它好好看着田地，见狗子开心地啃着碗里的骨头，她笑了笑，起身往回走。

等她走远，埋伏已久的艾玖终于动了。

她蹑手蹑脚靠近，伺机而动要抢大黄的馍馍。

大黄狗警觉得很，立即跳起来要咬人。但艾玖早有防备，拿出准备好的树枝把地上的黄馍馍挑飞，就地一滚，捞起馍馍藏进怀里二话不说就跑。

大黄狗被这招声东击西气疯了，龇牙扑过来，奈何脖子上拴着绳子，艾玖又跑得跟兔子似的，只能气急败坏疯狂吠叫。

走远的陈二婶听到动静，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嘴里骂骂咧咧地跑回来。

“定又是那个腌臜乞丐！狗的口粮都不放过！我呸！”

上了年纪的妇人哪跑得过灵活的小娃娃，艾玖偷狗食偷了好几回，逃跑路线了然于心，几个拐弯，彻底没了人影。陈二婶气得抄起石头乱砸，骂个不停。

艾玖跑得眼冒金星，肚中饥饿如火般燃烧，恨不得把好不容易偷来的黄馍馍吃个精光。

但是她不能这样做。

她喘着气，绕路往小镇外山坡方向去。

那儿有座荒废的山神庙。

山神庙不大，因为荒废太久，左侧的房梁塌了一块，无法遮风，也不挡雨。

可总比直接睡在大街上强。

庙里石塑山神雕像下，躺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小男孩呼吸微弱，胸口处绑着几块木板，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一般。

好在他是睁着眼的。乌亮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庙外，充满死寂，直到瞧见艾玖的身影，这双稚嫩的眼睛才总算有了些光。

艾玖掏出怀里的黄馍馍，晃了晃，洋洋得意。

“看，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快吃！”

小男孩眼底泛起水雾，摇头。

艾玖叹气，将黄馍馍掰开，小的那份塞自己嘴里，大的那份抵在他嘴边，说，“喏，人人有份。”

他还是不肯张嘴。

“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才从狗嘴里抢来的吃食，你若不吃，我辛苦不就白费了？”

小男孩突然就哭了。他抽搭着，挣扎爬起来，双膝跪地，含泪哽咽，对天起誓：“我段北对着上苍发誓，此番大恩，生死不忘！若来日能挣得温饱，必涌泉相报！”

艾玖佯装生气，往他脑袋上敲了敲：“好端端发什么誓，吃你的馍馍。”

其实心里酸得厉害。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来自21世纪，资深的游戏行业社畜。大半个月前，她连续通宵两天赶工，猝死在工作台上。

醒来时，自己成为了这大燕国的一个流民。

大燕七年，北旱南涝，天灾连连，数以万计的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艾玖穿过来的这具身体原主人叫阿九。阿九是个孤儿，从小被邻居婆婆收养，日子虽苦，但总算是有个家。直到一个月前涝灾爆发，村庄被洪水淹没，婆婆遇难，她抓住一块浮木漂了两天，成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涝灾严重，光是阿九所在县镇便有上千人失了家，成为流民。朝廷担心流民会成为安全隐患，下发指令让附近的州府县镇就近接纳，于是，阿九跟随着流民的队伍，一同踏上迁居之旅。

按照原定计划，这批流民本该前往距离最近的长鹤县定居，然而流民数量实在太多，长鹤县只接纳了一半便不肯再开城门。

剩下的流民，只能继续往前，来到安山县。

可怜艾玖一个吃穿不愁的现代人，当了大半个月无家可归的流民，最后被安山县分派到德永镇这样贫瘠的地方。

更可怜的是这副身子今年才12岁，稚气未脱，经过一路饥寒交迫，瘦得皮包骨，看起来倒像是未满十岁。

她身形瘦小，又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是想找个活计，也根本没人会要。朝廷赈灾施发的米粥见底之后，她只能沦为乞丐。

她没有金手指，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事实上能勉强活着，她就很知足了。

艾玖当然也明白饥荒时期当乞丐是讨不到饭的，所以历经数天的仔细观察，她已经很懂得在哪里能捡到剩菜剩饭吃。

至于会救下这个叫做段北的小孩，完全是意外。

前天早上，她照常端起碗到菜市场准备乞讨些烂菜叶子，谁知，经过一条小巷时，竟见两个肥头大耳的粗壮汉子拎着一个孩童殴打辱骂，极为残暴。

“你奶娘我上了就上了，老子还嫌她睡起来像死鱼！她要寻死，又关老子什么事？别忘了，她可是为了给你留口饭，才求着给老子上的！”

“不错，你个小泼皮，你才是害死你奶娘的元凶。再敢胡乱纠缠，小心我们兄弟报了官，让大老爷把你这不知来路的流民赶出德永镇！”

官府规定，前来投奔的流民需登记造册，方可进城。没经过经过登记擅自潜入的流民，官府抓到是会驱逐出去的。

“原来是擅自进城的流民，活该，真是的，什么人都往咱们镇上钻，难怪最近多了那么些偷菜的小贼。”

出来看热闹的邻里听见是偷入城的，都不愿管。

小孩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嘴里呕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