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且是个一看就知道根本不会武功的瘦弱妇人。

艾玖觉得好奇：“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杀我？”

妇人大约是明白自己没办法杀艾玖了，捧着腕骨失声痛哭。

“啊，你，你不是……”

刘大夫看清这妇人的脸，惊呼起来。然而名字到了嘴边，却又叫不出来，还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艾玖一下捕捉到八卦的味道，“师父，您认识？”

“啊？呃，以前，以前见过几次。”

他脸上那种类似心虚的表情，让艾玖觉得不简单。难不成，这妇人跟师父有什么猫腻关系？

但她很快知道自己想岔了。

因为妇人开始哭喊起来：“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你把我男人给害了，也害得我没活路，你怎么不干脆把我一刀杀了，省得我在这里受罪呜呜呜……”

妇人的这通哭诉好生没道理，弄得艾玖一头雾水，大喊冤枉：“我都不认识你，你可别乱说啊，我大大的良民一个，不要污蔑我啊！”

“我哪里冤枉你了！我打听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你把周将军带进镇子来的，如果不是你，万大人不会被查，我男人也不会下狱！我一个风尘女子从良熬到今日我容易吗？这一把年纪，样貌没了，身子也没了，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活下去？索性把我杀了算了！”

就在这时，路上冲过来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妇人，扑过来抱住她哭道：“红梅姐姐你怎么当真做了这傻事，你男人下狱，跟这位小姑娘有什么关系？怪就怪咱们姐妹命运如浮萍，辗转半生，仍旧不得善终罢了。”

那妇人看向艾玖，眼底含泪道歉：“对不起，小姑娘，红梅姐姐她也是没了生路，心中苦闷，这才将气撒在你头上。她不是有意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平常里连只蚂蚁都不舍得碾死，若非走到绝路，怎会如此负气行事？求求你原谅她可好？”

原来，这个行刺的妇人，是王丰茂新纳的小妾，从前出身风月场所，名唤红梅。

而冲出来替她求情的妇人，只有个小名叫小月。她天生脸颊侧边有黑色胎记，是从前青楼里做打杂粗活的下人，跟王红梅算是说得上几句话的姐妹。

后来青楼倒闭，红梅从良嫁给镇子上的更夫，小月则到万元良府上当下人。

刘大夫之所以看到红梅脸上表情会那么古怪，自然是因为从前他去过青楼给她看病问诊。

虽然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但刘大夫见到她，很自然而然就想起她从前穿得十分清凉在媚笑揽客的模样。

刘大夫喃喃道：“不是说，她嫁的是个更夫吗？”

这事当时知道的人挺多。

风尘女子从良，在哪儿都是饭后谈资。

“是嫁给更夫不错，但三个月前，王捕头把她抬进院里当了小妾。”

小月拿出帕子帮红梅擦眼泪，一边给他们解释。

“那更夫待她不好，时常对她动辄打骂，三天两头喝了黄酒冲她撒气，将她打得不成人样。这些年，她过得实在辛苦。风尘女子从良本就艰难，街坊邻里明里暗里不知怎么指指点点，闲话多了，那更夫便要苛待她，还扬言要以七出之条无后为大休了她。几个月前，他为了讨好王捕头求个衙门的好差事，将红梅灌醉，送到王捕头床上。”

说到这里时，红梅忍不住掩面痛哭。

“这本该是家丑不可外扬的耻辱之事，偏偏王捕头对红梅很是中意，倒也愿意将她从更夫手里救出来，纳到院里当个小妾。红梅一开始自然是万般不从的，可王捕头确实待她不错，不仅对她从不打骂，甚至时常温声细语哄着，红梅苦了这么些年，才盼到这样的好日子，她如何能不欢喜？如今，王捕头下狱，她的好日子也跟着没了，她又如何能不怨恨你？”

她这话，问得艾玖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是梁永齐人间清醒，冷哼一声：“她过不下去便要将气撒到无辜人身上，那么被万元良和王丰茂残害过的那么些老百姓呢？要将气撒到谁身上？这年头可不是谁可怜谁有理，你们俩也不必哭了，待我将你们扭送衙门，你们对着周恒将军哭去！”

红梅和小月相视一眼，都默然不语。

艾玖点点头，“是该送衙门去。”

红梅顿时哭起来，“我一个青楼女子活得那么艰难，如今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做错事，你们竟也不肯给一次悔过的机会吗？你们是不是跟他们一样，都轻视我们青楼出身的女子，都觉得我们的命不是命？”

梁永齐被她的一番道德绑架言论给气笑了，刚要反驳两句，艾玖却抢在他前头说话。

“我确实得送你们到衙门去，只不过，我没打算状告你持刀杀人的事。”

红梅和小月一怔。

刘大夫和几个孩子也被她前后矛盾的话弄得懵了。

不状告的话，为何要带衙门去？带衙门不为了状告，为什么？

艾玖看着眼前这两个妇人，却忽然问道：“你们既然是青楼出身，理应认识同样青楼出身的周清清吧。”

‘周清清’这三个字一出，梁永齐顿时明白过来。

对哦，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层。

红梅和小月脸上还有些茫然，迟疑道：“你怎会认识周清清？”

周清清已失踪多年，当年那青楼便是随着她的失踪而倒闭的。

按理说，以艾玖的年纪，不该认识周清清才对。

“你们不必管我怎么认识，我倒是要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小月点头：“自然认识。清清姐是我们当时的头牌，不知多少公子哥为了她千里迢迢挤到我们那小小的迎春楼里。只是，后来清清姐跟情郎私奔，一夜之间踪迹全无，否则，迎春楼也不至于开不下去。”

偏僻小镇，难出绝世美人。

周清清的存在，简直像群星簇拥的明月，令这贫瘠的小镇曾奇迹般地繁华过一段时间。

艾玖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认识就好。两位姐姐，衙门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