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还是爱自己
作者:微笑着流泪的鱼 | 分类:现言 | 字数: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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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兵荒马乱是怎样的,我不知道,可眼前这场面,我能想到的形容词只有这一个。医生们围在病床边进行着急救,那气氛紧张得仿佛皮筋被扯到最极限的位置,再一用力就会绷断。继母被挤到最外面,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全力抢救她的男人。我跟高昂站在最远的位置看着这一切,他还握着我的手,我却感觉手指一片冰凉,突然,他用力地握紧我,我直觉地回握他。
“沁,我在。”高昂在耳边说着这样的句子,突然,我就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模糊,于是,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继母的眼泪越掉越凶,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有护士站在外围看了她一眼,说了句“家属请到外面等”,可是,她仍是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从她站的位置看到父亲,我只能看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听见她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沁,带她出去吧。”高昂推推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她走过去,“阿姨,我们出去等吧,别妨碍医生了。”
继母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看着我,“甄沁,你爸爸不会有事的,对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会怎样我完全没有把握,我甚至头一次知道父亲有冠心病好多年了,是的,我已经十年都没有见过他了,他过得怎样,我根本无从知晓。
“阿姨,出去吧,医生让我们在外面等。”我搀着她往门外走,她的身子一直在抖,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这个男人真的就此撒手离她而去。这个比我父亲要年轻了将近十岁的女人,突然,我觉得,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老。
我们坐在病房外,等着里面随时随地传出或好或坏的消息,继母和高昂坐在我的两边,我什么话都不想说。我从没料想相隔十年再见到父亲会是这样的场面,他命悬一线,而我只能心情不明地等待一个宣判。
高昂的左手始终握着我的右手,十指交叉,最性感最亲密的握法,我一点也不想去思考,我们这样是不是合理是不是对,我只知道,从他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还有,此刻对我而言无比重要的——力量。
关于父亲最后的记忆是老房子弄堂口的那条马路,我跟他默默相对,我甚至不看他,最后,他把生活费交给我,我说了一句“再见”,然后穿过马路回家。那是我同他要的最后一笔钱,之后,我成年,然后,我再没见过他。
十岁之前,我同父亲不是最亲密的父女,十岁之后,我们的父女之情淡薄到最少的程度。我从来不问自己这样是对还是错,只是对于那些企图放弃我的人,我总是先说再见,我讨厌被留到最后,讨厌最后孤零零地看着别人离开。
十八岁最后一次从父亲那里拿了生活费之后,我异常固执地不愿再去见他,尽管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有了更多需要用到钱的场面。我直觉地拒绝会被父亲拒绝的可能,我想我不了解他,所以对于要不到有着深深的恐惧,那么除了自立,还能怎样呢?我尽可能地兼职打工,跟老妈分担我的学费,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一年之后,老妈再婚,那个我现在管他叫“老爸”的男人对我说,甄甄,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所以,我想,我并没有太过痛恨这样的成长经历,因为,最终我仍是遇见肯善待我们母女的人,只是,对于我的亲生父亲,我真的不太想得起来,他对我而言,是如此的陌生,甚至有的时候比路上的行人更甚。
病房的门被打开,医生们走了出来,脸上疲惫的神情表明他们经历了一场大战。
继母很迅速地站了起来,“医生,他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了,不过,这样的情形没有办法做搭桥手术,一定要等他病情真正稳定了,才能动手术,只有动手术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否则,……”主治大夫顿了顿,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继母,“今天晚上很危险,你们家属晚上要小心守着,其它问题,过了今晚再说。”
继母惶恐地点着头,等医生说完了,着急地冲回病房。
我还是保持着坐下时候的样子,一动不动,包括听到医生那么说的时候,我也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我觉得自己有点恍惚,自从十一岁那年外婆过世,我再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过死亡,这次轮到我父亲,我十年未见的父亲。
我原本以为自己或多或少总会因为这十年的隔绝而对如今的状况能够漠然处之的,可是,我根本不能欺骗自己,刚才在病房里看到如此兵荒马乱的场面,我颤抖得那样不能控制,倘若不是高昂在旁边,我恐怕会第一时间冲出病房,是的,我根本不能目视这样的情景。
“沁,别担心,伯父会好的。”高昂的声音如此温柔,稳稳的,就在我耳边,一字一句慢慢地传递到我的心里。
我转头看着他,过了大约半分钟,我虚弱地对他笑笑,“高昂,可以抱抱我吗?”
高昂给了我一个充满疼痛的表情,他的左手并未放开我的右手,只是用他的右臂圈住我,并且,越来越用力。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从他身上吸取力量,这一刻,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懊丧,这样一个怀抱,只是暂借的,是我亲手推开的,可现在,我却孬种而没有骨气地赖在里面,怎样都不想放开。
“沁,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高昂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那力道仿佛哄一个孩子,疼惜而充满了耐心。
突然,我想起来,小学一年级头一次考试没得一百分,老妈狠狠地揍了我一顿,那个晚上,我趴在父亲的腿上哭得那么伤心,他的手掌抚在我的头顶,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我却渐渐地感到伤口不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