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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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大师,可有法可解?”风念依轻声问道,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
无名平静道:“有解。老衲曾对秦施主言:因爱生爱境,因恨生怨境,因离生离境,因怖生怖境,万事因果轮回,因何而来,由何而去。”
风念依心中一悸,道:“请大师细说一二。”
无名道:“爱、恨、离、怖,是你二人牵绊之因,不破四境,难成善果。初始简凡受何恩承何情,后世必以百倍还之,初始安雅遭何遇受何事,后世也必以百倍还之。只有爱、恨、离、怖一世还清,你二人之间的恶绊方结束。”
风念依道:“即是如此,如果此生我们想要善终,便需要经受爱恨离怖?”
“确是如此。”
风念依想起与风倾衣相识以来的种种,似乎有迹可循,又似乎琢磨不透,索性问道:“如今他受了我一剑,是否还清了?”
无名道:“风施主,还请随老衲再走一趟,你自明了。”
于是,风念依随无名走进一个黑暗的通道里,长长的一条路,没有交谈声,也没有脚步声,安静地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稍微急促得心跳声。
仿佛走了一刻钟,又仿佛没有,前方出现一个闪着光亮的圆形出口。
她与无名走出通道、踏上圆形出口的那一刹那,她看见那圆形出口在身后自动闭合了。
然后,她发觉自己处于一个还算富丽的花园中,看得出是在大府的后院里,因为身边不时有仆人打扮的人匆匆而过,她知道这些人看不见她与无名。
这时,一个二十上下的黄衣女子匆匆而来,截住一个灰衣男子,一脸着急地问道:“小武,去看爷来了没有?王妃已经在里头这么多时辰,还没生出来,恐怕……”
小武看起来十分无奈:“芳姐姐,爷还在群芳阁,你又不知道爷……”
黄衣女子悲愤道:“王妃为他生死不知,他竟然还在寻芳作乐!”
小武似乎吓了一跳,急道:“芳姐姐,慎言!”又轻声道:“你也莫急,王妃一向待人和善,今日我便豁出去一回,再去请爷一回!”
黄衣女子感激涕零:“小武,多谢!”
到此,风念依似乎听出渣男的意味。之后,一切证明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她旁观一个女子生产多么不易,整整生了一天,走了一趟鬼门关,才好不容易生出一个男孩。而男孩的父亲姗姗来迟不算,还只随意看了孩子一眼,便皱眉走了,竟然半点也不关心他差点没命的夫人。
她旁观了这对诡异夫妻的相处模式。其实,说来就是“多情女子负心汉”,男主人是秦王秦昭,女主人是风家嫡女。至此,她怎么会不知这是风倾衣的父母?
秦昭似乎非常怨恨其王妃,对其淡漠到了极点,见了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默然不理。平时更是不着家,不是流连红楼歌馆,就是在别院呆着,总之就是渣男一个。
而秦王妃是一个柔弱的如菟丝花般的小女子,她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丈夫,即使每次都被秦昭伤得体无完肤,但她依旧以不毁南墙不回头的决心撞上去。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但她依旧期待着有一天丈夫可以回心转意,于是,她在每日以泪洗面的同时,还包容秦昭所有的不当举动,从来不与娘家说自己的艰难,害怕他人会说秦昭刻薄寡恩,甚至秦昭在外面养了十多个小妾,她依旧默然接受。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小秦丰已经可以走路,可以零星地说上一两个词,但他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日,一向不回府的秦昭回府了,同时带回了一个女子,被封为侧妃,也就是婉依夫人。
从这一日起,秦昭长居秦王府,他对婉依夫人百般宠爱,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婉依夫人说府里十分寂寞,秦昭便将外面养着的小妾都接了回来。
从此,秦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但热闹只是其他人的热闹,秦王妃依旧见不到秦昭,甚至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在秦昭的纵容之下,那些侧妃、那些小妾都欺压她,侮辱她,即使是当家主母,却没有半点主母的模样。
之后,秦昭的孩子陆续出生,被伤心透了的秦夫人在嬷嬷的帮助下,用计怀了孩子生了秦轩,但同时也导致秦昭更加的厌恶。
第五年,婉依夫人流产,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秦王妃,于是,秦王妃与她两个儿子独自被秦昭赶出秦王府,住进了雍州城外的一个破旧的别院里,那一年秦丰五岁,秦轩三岁。
不仅如此,秦府的那些妃子明显往死里整他们,从来不寄给他们一点钱财,只任他们自生自灭,也不让他们接近秦府,派着人死死盯着,有时还制造一些麻烦给他们。孤儿寡母在别院中度日如年。
从认识风倾衣起,哪一处不是光鲜亮丽?哪一处不是彰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度?风念依从来不知道他的童年是如此的悲惨。被赶出秦王府之后,年仅五岁的小秦丰就要承担起照顾幼弟与已经陷入癫疯中的母亲的重任,没有任何钱财,他只能以乞讨为生,就这样堪堪支撑了一年有余。
第二年冬天,因他被阎罗门门主看中,加入阎罗门,自此开启炼狱般的生活。从六岁到十岁,他的生活只有杀戮 ,一次又一次在死亡边缘坚挺过来,最终在血堆中站到最高层,也被那个亦正亦邪的阎罗门主收为义子。
之后,便是风倾衣如何利用手中权势,一步一步,走向权利巅峰:设计杀了阎罗门主,收了阎罗门,重返秦王府,取的秦昭信任,帮助秦昭打下江山,创立听风阁,做了天下人的耳目……一件一件,看得风念依感慨唏嘘。
随后,便是她出现在风倾衣生命里,初见时大打出手,再见时还是动手,然后便是各种比试、各种插科打诨,从相看两厌,到相互欣赏,再到生死相许,最后渐行渐远生死决战。她一直以为是这样。
然而,如今经历了他的世界,才发觉与她原本认为的有多么大的差别。
他们的初见不是在翡翠山上,而是雍州韩府旁边的巷子里。那时,只有五岁的她与哥哥来韩府长住,在巷子里从一堆人中救出差点被打死的他,只是她一点都不记得,即使记得,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小乞丐就是后来名声斐然的神仙公子。
从被救起开始,他无数次徘徊在韩府附近,只为偷偷看一眼她。
桃花时节,她与哥哥在韩府旁的桃花树下休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在树丛中看着她。
翡翠山上的那次,他的确是跟在她身后,因为害怕她受不了国破家亡的刺激出事,那时他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却紧张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说错了话。
他的身上长久保留一面已经发白的手绢,曾经还被她调侃过,这时才发觉是那一年救起他时帮他拭血的帕子。
每一次,她毫无留恋的离开,他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坐就是半天。
她天南海北地流浪,总能遇见他,是因为他知道她在那里。
……
玲珑股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这样默默地深爱着她,以她不知道的方式。
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防备着他,不信任他。
这时,场景转至白石顶上的她与他的生死决战。
决战之时,她觉得他眼中都是冰凉和残忍,现在才发觉在冰冷之下都是温情与无奈。
她做好准备两败俱伤的准备使出最后一招,而他却只淡淡一下,不退反进,将胸膛送到纯钧剑下,让她的纯钧便直直插进他的胸膛里。
喷涌而出的鲜血,刺得她眼睛生疼。风念依颓然跪下,眼泪簌簌下落。
“阿弥陀佛!风施主,可还好?”站在一旁的无名问道。
风念依茫然抬头,轻声道:“大师,我从未如此后悔过,如果……”
无名却道:“秦施主曾问我破解之法,我告诉他:破除因果,才能得证善缘。于是秦施主,以己为饵,以心谋情,引你入局,令你爱他,恨他,最终以心还心,救你剖心之怖,解了生离死别之咒。”
到此,她这么可能不知道呢?
苏小小与陆潜的遭遇,聚红窟的那番相逼,其实不过为了挑明,让她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承认爱上他。之后一系列事情,是逼着她恨他,怎样能触犯她的逆鳞怎么做,让她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他一直舍不得她受苦,在逼着她的同时,又忍不住来安抚她,于是,事情变得似是而非。
无名又道:“如今恩情已还,冤孽已解,延续千万年的离愁别恨之苦终是止了。”
风念依一怔,继而忙问:“是不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彻底切断,以后再无瓜葛?”
无名微笑道:“老衲不知,你们的恶缘断了,然善缘才刚开始,今后如何,全看你们自己。”
风念依一喜,然后又苦笑:“可是,他已经被我杀了……”
无名只微笑,手一挥,道:“你看!”
风念依看见在一间房子里,她心心念念的风倾衣虽然还是安静地躺着,可是已经不再是毫无生息,她能感觉到他起伏的气息。
她看向他的胸口,虽然被衣服阻挡,但她依旧从平整的衣服上看出没有包扎的痕迹,仿佛从未受伤过。
“大师,他的胸口?”
无名道:“天生契约,以血还血,以心还心,契约已解,心口自愈。”
风念依大喜,“他好了吗?”
无名摇头,平静道:“虽然心口已经愈合,内里经脉却未治愈。如果没有救治,十五日内依旧身亡。”
风念依一听,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拉住无名的衣袖,慌乱道:“大师,请告诉我,怎么治?!”
无名托起风念依,道:“的确有一个法子,风施主可以一试,只需在这十五日集齐这五样东西:紫龟甲、玲珑草、玄武石、天晶莲和千金果,合尔用之,便能救回。”
“东方蓬莱紫龟甲、南域苍山玲珑草、西北天山天晶莲、紫微山上玄武石,而千金果是在北方玉海里,大师,可对?”
“不错,看来风施主都有所了解。”
风念依唯有苦笑,这五样,那样不是世间神物,哪是那么轻易得来的?在十五天内拿到更是天方夜谭。东方蓬莱紫龟甲是蓬莱族的圣物,玲珑草生在南域那葬送了无数人性命的苍山,而且极为难找。天晶莲还好,她记得师傅就藏有一颗,只是,天山离此路途遥远。玄武石是他们宋家的镇国之宝,安放在紫微山上,是整个紫微山皇陵群的中枢命脉。而千金果是北狄国的国宝,据说五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果,如今玉海中的都是没有成熟的,唯一一颗成熟的被北狄皇室收藏。
不过不论如何,她拼了性命,也要把这五样收齐。
“多谢大师指点,请大师送我回去!”
“当然,风施主心怨已除,老衲也要回去交差了,就此相别!”
风念依突然疑惑问:“大师到底是何人?”
无名微笑,青烟从四下而起,瞬间笼罩无名,待青烟散开,一个盘腿而坐、双手结印的僧人浮在半空,周身金光四溢。他的长相酷似风倾衣,但眉间只有圣洁,眼中只有悲天悯人,唇角只有温暖和煦的微笑。
风念依不由大叫:“你是佛陀?!”
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本座是佛陀,佛陀非本座。风施主,本座是谁并不重要,只需知晓本座因尔等而来。”声音渐行渐远,当最后一个字落地,风念依便感觉四周在迅速崩塌,眼前一黑,然后直接惊醒。
风念依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发觉是方才看见的那间屋子,看来已经回了现实。
既然这样,他应该在这里。
果然,他正睡在她身边,安静的睡颜仿佛是天上遗落的神,干净而圣洁。而他的手握得她紧紧的。
她俯身下去,去听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
虽然跳的极慢,但也极为沉稳。
她慢慢的笑了起来,伸头上去,轻轻地在他眉间落下一个吻,又一个吻。
“妖妖,我会救你的,你等着我!”
又一个吻落在风倾衣的唇上,细细碾磨,仿佛要将这滋味穷尽。
“你一定要等着我!”
再眷恋看他一眼,便迅速将手从他掌中脱出。
可是,还没抽出手,他的手一紧又牢牢握住,然后他醒了。
“念,你要去哪?”极其虚弱的声音,但不乏焦急。
风念依眨了眨眼,不相信他便这样醒了,觉得如梦一般。
风倾衣看她目光呆滞,更加心急,害怕她依旧对他怨恨,急道:“念,你听我说,我不是……”
“嘘!”风念依突然用手抵住他要说话的唇,上前抱住他,紧紧的,“不用说了,我都知晓了。倾衣,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风倾衣轻轻地笑了,温柔道:“念,这不是梦,我们来日方才。”
“是啊,来日方才!你要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撑下去,因为我在等你!”
风倾衣刚要说话,胸口一阵疼楚袭来,他暗自压下腥甜,若无其事道:“念,还记得去年我们在攀月阁中畅饮吗?”
风念依想起那个夜晚痛饮的场景,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当然记得,明明我想灌醉你,没想到你没醉,我自己倒醉了,真想再来一次。”
“如何不可?十年后,我们种于碧波湖中的雨荷应该开放了,那时,我再请你到攀月阁喝一回酒如何?”
风念依心一颤,在风倾衣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留下两行泪,但声音却没有泄露半点,甚至更欢快:“好啊,到时候,你可不要舍不得好酒!”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风雨如晦,不知来路几何?
但她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即使被命运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依旧向往光明,依旧满怀憧憬。
她相信,未来等着她与他的,只有美好,只有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