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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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昨梦前尘世事非
清风徐来,水波微荡。碧波湖上,淡妆浓抹地横斜了似是而非的碧波影,水风过处,一川烟草,满湖风絮。
一曲春词酒一杯,纵花弄月不须嗟。当年豪情壮语仿佛仍飘荡在碧波湖上,那时书生意气,那时壮志凌云,趁着这牡丹花开,便觉应做洛州花下客,年年春意报晓情。
只是,转身便沧海桑田。
风念依只身慢踱于碧波湖岸,缓步朝午桥走去,依旧是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在烟雨里更加缥缈。
午时尚未逼进,日还在东北隅。风念依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早出门,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走着走着,回过神来,便已在这湖堤上。
抬头远眺,午桥在那碧波湖上似见非见,烟云笼罩,几疑是凝立天上的仙桥,比鹊桥还多几分风姿。
正因为如此,当年他们才一时兴起将午桥改为凌云桥,谁曾想现如今已经没几人知道它原先之名。
世事都是如此健忘的。
风念依不由想起当年意气,当真是快意恩仇,纵马扬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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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午桥,按我说,能堪比那古典籍书中的二十四桥,‘二十四桥明月夜,何处教人吹玉箫’,那虽是美得风情万种,可这午桥不须点染,便自见一种风情闲愁。”她同他并肩站在湖岸杨柳枝下,闲看碧波湖时,看着这似烟雨江南的湖光山景、碧波玉桥,忍不住随意评了一句。
他淡勾唇角,似笑非笑:“这午桥原先就来历非凡,前朝光厉帝为了搏得宠妃江清莲一笑,特从各地征集了一百零八位能工巧匠,历时两年才建起了这桥。”他缓缓叙道,随意点指,以至她没注意到他语气中有一份异样。“当年还在桥边栽满了白莲,只可惜,随着前朝覆灭,白莲也再无人打理,而后默默地消寂了,至今已不见丝毫踪迹。”
她听他说完,觉得兴致颇高,便接道:“是挺令人可惜的。不过,当年这桥只有皇孙贵族达官显贵才可观赏,如今曝于朗朗青天之下,百姓众子莫不可游兴其间,观看它,赞赏它,也算物有所值了。”
他微侧脸,凝眸看她片刻,才轻抹一丝笑:“如今你我在此遥望午桥,烟雨迷蒙,碧波玉桥,自然好不惬意!”
“嗯”她随意应了,仿佛心思已经飘到了远处,眼色朦胧。倏尔笑道:“这桥果然妙哉,此时看时,似乎游于烟水深处,又觉得在九天云霄……何不唤作凌云桥,更贴合这意境。”
他瞄了那桥一眼,眉头轻扬:“倒也贴切,意境也阔远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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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风念依不觉勾起了嘴角,但随即便淹没了。
暗想从前,她从不在他面前遮掩性情,想笑便笑,笑声清脆抒怀。如今竟学会了他抿唇淡笑,原本这笑总是被她轻鄙的,是该高兴,抑或是悲伤?
不知何时午桥已在眼前,风念依看看日头,还有好段时辰。那人应该还没到吧,她自嘲地笑笑,依旧轻步慢走,身后留下一地风絮。
桥还是这桥,连石上的浮雕都没有被岁月磨淡,但只一眼,便觉得岁月的深长一笔一画地显现出来,令人不敢直视。
风念依抬眸凝视前方,顷刻,便被青衣淡漠所迷蒙了眼。
只觉,那衣那色在烟雨青山中更加朦胧,仿佛立刻便要消散于烟雨青山间。
但那人分明站在那,一动不动,仿佛在那已站了千年。独立小桥风满袖,为谁湿露立中宵。瞬间,一阵酸楚的感觉便冲上心头。
记得那年,他也是如此地等待她,只因她有事耽搁,失了约定,便真正的在细雨里等了一夜。翌日,她看见凝立小桥上的他,雨露早已打湿了身,他却毫不在意。她骂他傻,他却只淡淡一笑,轻道:“为你拚尽一切又何妨!”没有控诉,没有夸张,没有炫耀,平平淡淡地揭过,仿佛在说些不胜重要的事情。
丝丝细雨惹起无边的思愁,那时,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但万千思绪上心头,不知从何说起。雨打湿了眼眶,只觉他便是值得自己执手偕老的人,以你心,换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如今,又见当年。所有的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她再也不能任性地笑骂他傻。
那人仿佛知晓她的到来,回首转身,极淡漠的脸上破颜出一缕微笑。
一回首,已是十年。
风念依轻轻地拿下披戴着的白沙斗笠,未着一饰的青丝随风扬起,与空中飞絮共舞,愈见缠绵。
她的青眸,他的紫眸,在彼此眼中分明看见旧日思念,旧日恩仇,随即便烟消云散。
未见时,万千话语谈吐不尽,便只任所有思念深藏心底。再见时,竟不知那些相思愁情空抛了哪,连一句问候也说不出来。
凝视,寻找彼此眸中自己的身影,一瞬间,仿佛这样执手相看,已过千年。那空白的十年,也堙没在双眸中。
人还是那人,十年似乎在他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那眉那眼,分明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十年的洗炼,他的眼眸愈见深沉。如果说十年前是一汪深潭,即使深不见底,亦一望便知它深潭。现在便如这烟雨飘渺的江山,广大无博,朦胧迷雾,再也不见幽深。
只是,十年的风刀,虽摧毁不去他的灼灼风姿,却消瘦了他的形容,清癯立骨,竹节身形,即使不着窄衣袍,也看得出那比很多女子更细小的腰肢和那两只唯见骨的手。
的确已隔了十年的时空,留了十年的空白!
风念依那一刻心疼极了,遥想当年初见,他是何等的风姿绰约,何等的风月霁日。头戴青莲玉冠,身着青袍,站在哪里,哪里便是一副绝美的画。而如今呢,他的眉角依然微挑,但不再意气风华,他的唇角依然淡笑,但不再悲天悯人,他的气质依然雍容高贵,但更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强撑着消瘦的身躯。
春风不解语,卷起她的青丝,一缕一缕,断了相思。
他淡淡的勾起嘴角,抬手将她乱舞的青丝压下,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还是这样不会打点。”那语中,是包容,是感叹,还有一分的无奈。
压下的青丝随即又被吹起,如果是当年,她会笑的没心没肺地看着他,好似这就是自己捉弄他的把戏。
只是此时,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样温情蜜意,似乎他们没有片刻分离,竟熟悉得好像日日如此。她想笑,笑谢苍天的怜悯,只是不知为何眼中却蒙上了迷雾。
他顺了一会儿青丝,便从怀中摸出了一白玉簪,小心而又娴熟地帮她绾成一髻,那发髻虽简单,却极尽她的容颜。
这是他千百回低首为她弄青丝。那时她嫌绾发麻烦,没有他人时,总爱披散青丝。在没有遇到他之前,她多少会简单的拨弄一些,但后来他主动承担绾发时,她便越发地懒怠。知道她只喜欢白玉簪,他总会随身带着一支。
十年光阴逝去,没想到他仍旧记得带着她白玉簪。风念依的泪便不期染上了眸。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只是终究不像当年那样恣意地哭笑。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发髻,低首却见她双眼迷蒙,不禁抬手轻抚上她的眸她的长睫,怜惜道:“傻瓜。”
风念依却将头偏转向薄雾青山,她怕自己这一刻忍不住冲进他怀里,将被冰筑了十年的脆弱十年的相思十年的愧疚十年的担心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人未老,心先衰。当年的小儿女心早在世事变更时烟消云散。谁误了谁,谁负了谁,红尘中错乱的红线早便理不清,也剪不断。
或许,她应该问一问苍天,为何世事可以如此轻易地将人的一生颠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回转,厄运就杀将而来。
而世人只道南风依潇洒自若,武功高强,是江湖中人人歆羡的第一女侠,却是不知:再瑰丽的人生也有着难以言谈的苦楚。就如那眉峰聚,那眼波横,那一川烟雨,那柳絮翩飞,是再好不过的如画江山,凭此陶醉了多少文人骚客,沉迷了多少英雄豪杰,然而,也因此埋葬了太多的少年头。
如今,站在这里,这熟悉的景,这熟悉的人,却因十年的间隔变得有些陌生,有些不知所措。
风念依忍不住苦笑,当各种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的念头晃过心头,竟然发觉之前的自我安慰都是枉然。
沉思往事忆前尘,当时只道是寻常。
正在她迷茫之时,一声钟声从天边而来,钟声悠远深长,仿佛一声似哀非哀的叹息,带着慈悲,带着警醒,分外醒人耳目。
风念依循声而去,只见半山间的古刹在一片青葱中明明灭灭。“古刹青烟,清明心智”,她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于是,不知不觉间就从理不清的念头中突围出来,所有的是是非非化成一念:他在,便好!
他们凭栏而立,虽无言,却胜似有声。谁也不想打破这刻的宁静,只因十年太长,长到不知用何语来述说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