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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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九十九章 一夕成环
没过一会儿, 大批持枪的士兵涌进视线,迅速把守住层层楼梯、走廊。楼梯下到一半,一群护卫簇拥着李嫂抱着庭葳行来。李嫂见我, 朝趴在她肩头的庭葳努努嘴, 我闭上微启的嘴唇, 随着众人来到庭葳的房间。
李嫂将庭葳放回床上, 小声安慰我说, 事发时庭葳睡着了,没受什么惊吓。我摸着红扑扑的脸蛋,睡颜安稳沉静, 放下心来,想起庭葳是与蓝鹏飞一起转移的, 便转头询问道:“老爷情况你清楚吗?这事儿是谁做的?”
李嫂低下头, 揉搓着手, 说:“大夫说老爷不大好,说是原来李家舅爷手下人做的。”
我的心口猛然抽痛, 眼前一片浮影晃动,李嫂忙从床头拿过一盒清凉油,在我鼻端绕了几圈,再沾了一点儿抹在人中。刺鼻的薄荷驱散开混浊,我咬了咬嘴唇, 交代道:“那小葳有劳您了, 我下去看看老爷。”
小唐掺着我缓步走进偏厅, 里面聚满了家人亲朋和高级将领, 个个面带戚色。二婶迎来, 拿着帕子抹着眼角,用手指指厅顶头的小隔间, 哽咽道:“侄媳啊,大夫说大老爷伤的不轻,年初生了大病,身体一直不大好,再来一下,只怕……”
自己心里虽有了准备,还是怔了怔,泪水没有忍住,涌了出来。我急着想往里走,二婶拉住我,说:“医生正在做手术,谁都不能进去,刚才振兴来也没见着。”
闻言,我抽帕擦擦眼圈,扫扫厅内,二婶耳语道:“这么大的事儿,他哪有空在这里闲等着。你这身子不能累着,来,先坐下。”
二婶扶着我到一张靠椅上坐下,茗萱过来搂住我的肩,劝道:“嫂子,你别太伤心,你可是咱家的主心骨。二婶,你不是说要烧香问卜吗?说如何灵验,喏,香案早都摆好了。”
二婶忙拍拍脑袋,大声说道:“瞧,我都给急糊涂了,上次咱家被围,我上香抽签,侄媳,你猜签文说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无心猜谜。“说起来你别不信,上面写的是:遇险不须忧,风波何足忌,若遇草头人,咫尺青云路。第二天,你就把事摆平了,这可不奇了,你夫姓娘家姓都带着草字头呢,真的太灵验了。”
二婶大着嗓门侃侃叙述,近似诗词的签文,背的异常流利,我突地升起疑云,未曾念书的她,一说成语就打结,再联想到种种不寻常,抽丝剥茧,豁然,剧痛息止,原来这就是蓝鹏飞安排的订婚,抑或是,结婚?他终究还是要给蓝家围上一块遮羞布。
我攒眉细想片刻,既是如此,就陪着把这戏演下去吧。我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忧戚地回道:“真有这样的奇事?那二婶你赶紧替爹问问。”
“要不侄媳你来摇个签?”二婶弯腰搀住我的手臂问道。
我推辞说:“就怕我摇的没二婶的灵。”
“侄媳又在谦虚了,你可是咱蓝家的贵人,你不灵,谁灵?哎,振兴来了。”
房间里的人群纷纷起身行礼,振兴面色冷峻回着礼,在随从的护卫下大步过来。两人无言对视,无波的长目霎时浮起浪涛,看来他也明白了。
我缓缓站起身,对二婶轻言说:“我还是上柱香吧,问不问签是其次,祈祈福都是好的。”
二婶扶着我,朝振兴摆出长辈的姿态吩咐道:“振兴,你也别枯站着,来替大老爷上上香,尽份孝心。”
振兴拧紧眉头,眸底布满厚厚的阴霾。我明白,自己的举动刺伤了他,他怎会要这块遮羞布,他要的是份磊落的爱情,正大的婚姻,如同我的希求。何况,他有能力,有办法,实现他的希翼,这也正是蓝鹏飞急着抢先行动,还要瞒着我俩的原因。可是,真爱是玷污不去的,也掩盖不了的,因为它的所在,是我俩的心里,不是世人的眼中。别人需要什么,只管拿去,只要将爱留下。
电光火石地互视片刻,幽深眼眸隐去波澜,两人同时转身,并肩朝铁梨木雕花香案缓步行去。净手燃香,静静礼拜后,将檀香插入和田玉制刻着福字的香炉中,各自摇摇象牙签筒,两支签跌落在地,茗萱连忙拾起签,看了一眼,高兴嚷道:“嫂子的签,是个吉签呢。”接着大声念道:“喜喜喜,春风生桃李,不用强忧煎,明月人千里。”
二婶拿过签对我问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蓝化龙带着几人凑过来,貌似恍然大悟,摸着八字胡角说道:“莫不是要咱们给大哥冲喜。”
“冲喜?”茗萱和二婶同时惊问,蓝化龙指着我的签解释道:“侄媳这签说的很明,喜讯已到,问讯的人会安然无恙,不用担忧,春风生桃李,还有含着婚姻可期,是双重喜,这可不是要咱们冲喜。”
茗萱又拿着振兴的签念道:“贵客相逢更可期,庭前枯木凤来仪,好将短事求长事,休听旁人说是非。这跟爹的有什么相关?”
蓝化龙拿起手中的牛角烟斗,吸了两口,再捋捋胡角回道:“振兴的签嘛,跟督军的确没什么关系,是说命中得遇贵人相助,求签人可得佳侣。而且应有主见,不要理旁人的闲言碎语,始能获利。”
茗萱大声叫道:“我明白了,这签是要二哥赶紧娶亲,爹就可化险为夷了,这贵人毫无疑问就是嫂子了。”
茗萱话音落下,厅里一片沉寂,个个面面相觑。茗萱跺跺脚,急着嚷道:“二婶,是你说这签灵验,说大嫂是咱家的贵人,爹要是有个什么……”说着,开始泣不成声。
二婶也神色不安地嗫嗫问蓝化龙,“老头子,这怎么办?万一……”
正在这时,柳姨由丫鬟扶着进了屋来,二婶见了忙上前,“姨娘,你怎么起来了,好点没,刚才晕倒的样子怪吓人的。”
“老爷出了这大的事,怎么放心的下,你们的脸色怎么……是不是老爷他……振兴,你爹……”
二婶忙扶住柳姨,把签文的事详说了一遍,柳姨神色复杂地看看我,再看看振兴,咧咧嘴,嚎啕起来,哭声里带着无限的委屈和无奈。振兴抿紧嘴角上前两步,柳姨不等振兴开口相劝,揪住振兴的衣袖,狠狠地摇了几下,随后扯着振兴走到蓝化龙面前,哭着恳求道:“他二叔,家里的事轮不到我拿主意,可我好歹是振兴的妈,这事儿我求您出面做个主吧,要是老爷有个什么,我和振兴……”
柳姨娘哽咽地说不下去,二婶忙过来扶着她,激动地催促起蓝化龙。蓝化龙踌躇了片刻,在房间负手踱了几步站住,大声说:“振兴,侄媳,督军一直把你们当作咱蓝家的接班人培养,咱蓝家刚经历了大挫折,督军不能再有事了。振兴,侄媳,百事孝为先,你们为了咱蓝家,为了疼你们的督军,就牺牲一回吧。”
蓝化龙说得情真意切,最后竟至老泪纵横,二婶也随着抹起眼泪,大声说道:“对呀,振兴,韵洋,那床上躺着的,可是你们的爹呀!没什么好顾虑的,快答应了吧。”
屋里的人群好似梦醒了一般,附和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振兴手掌紧紧扣住腰间的皮带,指骨隆得高高的。半晌,抿紧的嘴唇微张,“一切交由二叔做主,为了爹,侄儿没有意见。”
蓝化龙用力拍拍振兴的双肩,转向我,“侄媳呢?”
“二叔既说了百事孝为先,侄媳愿由二叔做主。”我沉静垂眸回道。
“那好,督军在抢救,我就暂代家长一职,替你们定下了。还有,事不宜迟,这人命关天的当口,你们委屈点。”
半个小时后,在家人簇拥下,被振兴抱进飘着漆香的房间,没多时众人退去,顺手关上了房门。我坐到床沿细扫陌生的室内,淡雅的雨过天青的色调,华贵典雅的法式风格的家私,每个摆设,每段装潢,都透着精心和细致。
“现在,只有这个房间,是我为你准备的。”振兴脱下军靴,抱着我倚到床头,环视一圈屋里,在我耳边低语道。
我抬眸侧视振兴,笑道:“还好,不是一段枯木让我这凤凰歇脚。”
振兴嘴角微微上扬,静静搂着我,沉默不语。他必是耿耿方才近似闹剧的婚礼,好似小孩过家家,没有乐鼓,没有鞭炮,西式的、中式的,所必有的都没有,只拜了天地,便成了夫妻,与他的期许,定有着云泥的差别。这样的婚礼和名目成全了蓝家,成全了蓝鹏飞,或许也成全了我俩,摆脱风暴的纠缠,唯一没有成全的,是爱之名。被逼的,无奈的,荒唐的,可笑的,……,诸多的形容词,会是外界对我俩关系的定义,独缺的就是爱的名义,而这,却是他最在乎的。
我揪着他的衣领,调侃道:“怎么,一娶到到手,就摆起脸色了,可是嫌我连嫁妆也没有?”
振兴垂眸瞧瞧我,搂着我摇了摇,低笑道:“咱俩倒像是对贫贱夫妻。”
我哼了哼,“可不是,穷得连支红烛都没有。也罢,我去做对红烛,算作嫁妆吧。”
振兴扬起剑眉瞪着我,我推推他的胸膛,“这是你的地盘,尽点地主之仪。去,寻对蜡烛来。”
振兴含笑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中拿出几支白烛,我接过爬到他的背上,命令道:“新娘子不能下地,背我去梳妆台。”
振兴脊背轻抖两下,背起我来到梳妆台前,将我移至胸前坐下。我打开黄花梨妆盒,拿出口红,细细涂抹起白白的蜡烛,嘴上轻轻哼着结婚进行曲。片刻后,大手重叠搭到我的手上,随着节奏染红了蜡白,染红了相连的手指,染红了柔情的眸底,染红了跳跃心房,红彤彤的,如娇艳的鲜花,盛开在两人的指尖、眸底、心房……
黎明时分,青纱帐外烛光袅袅,熔着龙凤红烛,落下点点殷红,朦胧的睡眼微微弯起。我做的红烛,最终没有派上用场,被振兴收藏,说是不忍烧掉我唯一的陪嫁,让我留个念想。
窗外已响起早起的鸟鸣声,伸伸手臂,身侧均匀的呼吸让自己忘了换气。振兴在我就寝后,又去忙着料理公务,家里刚出了行刺大事,虽假,也得当真。尘埃落地,自己抵不过病体乏累,一夜好眠,不知他何时返回。
我悄转身体,只见盖着半截红缎薄被,身着白色绸质睡衣的振兴,在隐约的烛光和微弱的天光轻涤下,洗掉平日戎装的肃严,周身散着一圈柔缈的光泽,溶溶润润,不由迷离。痴看良久,缓缓闭眼,抬手抚上额角、眉毛、鼻子、嘴唇、脸颊……与心中的影像融为一体,方退掉不实感,睡在身边的,真真切切是他,振兴,我的丈夫。
似水的柔情在胸口荡漾,圈圈涟漪中,身体随着细浪,飘向渴望已久的岸边,手脚覆上温热的身躯,脸颊轻轻磨蹭柔软的衣料,合着里面咚咚的跳动,我幸福地轻吟出声,含混嘟哝起平素绝少念的浓词,“……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
“这首倒是很符。”脸颊紧贴的地方,一阵轻震,披散开的长发,被顺到一边。
我怔怔抬眼,眸光在眼前幽闪,手脚像被火烛烫到,忙想翻身逃离,却被大手擒住。“老婆,你晨参暮省的方式真个与众不同。”
自己的失态,被振兴逮个正着,脸似火烧,而贴着自己滚烫的身体,更似要将自个煮熟,我吞吞吐吐替自己解围道:“你不是,每日都要晨跑的吗?快去吧。”
振兴松开手臂,枕在头下,平顺呼吸后,看着我笑道:”今天本想放假睡多时,看来是不成了,有这样晨提夕命的老婆,是咱蓝家的福气。”
我嘀咕道:“难道不是你的福气?”
振兴嘴角轻扬,翻身抱住我,在我唇瓣轻扫了一下,“你是我的魔障。”
低沉的话音,微眯的长目,带着说不清的魅惑,心漏一拍,也不知谁是谁的魔障,我忿忿握拳捶捶坚硬的胸膛,“那你还不躲着我。”
振兴笑着喳了一声,起身下床,打开衣橱,拿出晨跑的衣裤,扔到床边,不避嫌地解开睡衣纽扣,露出一副好身板,脸部的热度又起。以前,爱美的振中因身上有伤,在我面前总是衣冠楚楚,光天化日之下,何曾见过这样的。忽地,冒出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不知卉琴和振兴以前怎么过的。
抱被偷瞧正伸着长腿套上运动裤的振兴,邃目擒住我的目光,露出笑意,俯身抱住我说:“老婆,我的腿跟你有仇?看得那么幽怨,不想我走直说嘛。”
我又羞又气,嗔道:“你什么时候这么黏糊了?再不出门就日上三竿了,别被人笑话了去。”
“这一大清早出去,被人笑话的不是我,为了你,我还是牺牲一下吧。”话说得勉为其难,说话人的头却埋得更深,缱绻厮磨,带着难以撼动的力量。
惑人的气息萦绕鼻端,心醉神痴,自己霎时痴醉在缠绵而又强悍的拥吻中,紧紧抓住振兴的衣襟,此刻,只想留在他的怀中,永远……永远……
“老婆,你这么有劲,要不陪我一起去晨跑?”低哑的声音,将我从迷醉中唤醒,见振兴坐在一边,双目含笑,理着被我扯露出一半胸肌的衣衫。
我忍着羞臊,将他一军,“好啊,那你背我去吧,这样准不会有人笑话我了。”
清晨薄露,东风绻顾,芳草烟霞,我轻衫简髻,坐在后院临时摆放的藤椅中,手握檀扇翘望,远处高大健美的白色身影迎着朝阳向我跑来,轻轻甩动发上的汗珠,拿起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擦擦,冲我挥挥手,眼中噙满霞光,“老婆,还有一圈。”
我绽开明媚的笑脸,大方清亮地回了声我等你。娇痴不怕人猜,我望着矫健昂扬的背影,轻快有力的步伐,想到方才振兴背自己一路行来,旁人俱是瞪大着眼睛,偏头笑出声来。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