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隔壁的小狼狗
作者:足履金靴 | 分类:现言 | 字数:3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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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都是装的
周家旅游大巴转过一个弯, 驶上一个缓坡,又拐一个弯再上一个缓坡,等路平坦了, 灰白色的平房突然到了尽头, 宽阔的田园景象迎面而来。
马路很窄, 中间没有黄线, 对面偶尔开来一辆小车, 交汇时都要放慢速度。路边就是田埂,把这片平坦的原野划成大大小小的农田,有的田里是新翻的泥, 有的插满稻梗,有的被杂草侵袭。远处有一圈连绵的大山丘, 冬季时节叶木凋零, 但点缀着许多茂密的常青树。
“这里离我大家不远, 怎么就没想过来这里看看呢?”宋希白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后悔地说。“周嫩,夏天我们来这里写生吧。”
“又要我看你画画?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撑伞, 扇风,端茶,递水?”
“我有这么坏?我让做过这些事吗?”宋希白又好气又好笑,把周嫩按在座位上挠痒。他挠得很准,周嫩隔了几层衣服都痒得发抖, 但不敢笑出声, 怕招来不必要的关注。
可是坐在前排另一边的周四叔周四婶注意到了, 扬起身子朝这边看, 抱怨一声:“车里不只有你们两个, 要闹回去闹。”说完缩回去嘀咕:“下车的时候……亲嘴!……不害臊——”“——大年纪了,学年轻人——丢脸……”
周嫩其实不喜欢和人有亲密的接触, 特别是在公众场合。听到周四叔的话,她虽然不开心,但也觉得太明目张胆了,于是抓住宋希白的手从身上拿开,让他坐好,能睡就睡会儿。
宋希白不开心地坐回去,嫌恶地看了一眼周四叔那边,用正常声量说:“羡慕的嘴脸有时候也很丑陋。”
“嘁!”周四婶立刻回了个嘲讽,扬起身子要开骂——坐在她后面的周丹突然开口道:“四婶,你小声点吧,又把糖糖吵醒了。”说完襁褓里的婴儿蠕动着哼了一声。
周四婶意外地看着周丹,“是我吵?”“你在前面摇来摇去,还抖腿大笑。糖糖被你吵醒好几次了,不然我也不会说的。”“我?”周四婶不服气,抓住周四叔摇了摇,“你看你侄女!”谁知周四叔没帮他老婆说话,反而怪罪道:“你坐下来吧!大家都在睡觉,安静点行不行?”
周丹在周家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跟周四叔一家最不对付。周大伯也不喜欢他最小的弟弟,从来都对他呼来喝去,所以周四叔一对上周大伯家的人就认怂。周嫩和宋希白在边上看热闹,等周四婶憋屈地坐下后,周嫩和周丹对暗号似地挤了挤眼睛。
“周嫩,你奶奶家是什么样子?”宋希白搂住周嫩问,从上面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翘起的鼻尖。
“真正的农村。你能看到好多老房子。特别是我奶奶家。准备好拍照吧。”
“难道是那种有天井的四合院?”
“你想多了。”周嫩戳戳宋希白的脸,“我奶奶是光荣的穷苦大众,就一间屋子。不过那屋子是真老,估计有一百年了。”
周嫩说的没错,周家奶奶的屋子真的很老,屋顶是悬山式,铺着黑瓦,四角上翘,屋脊横木两头还有两只黑色的小兽。屋墙是用青砖垒的,外面涂上一层厚厚的石灰,但因年代久远,多处石灰都已脱落。
老屋正面铺有一层青砖台,正门是双页对开大木门,新刷了红色油漆。门顶上挂着一面镜子,老得镜面仿佛生了锈。门下有木门槛,两边是一对很矮很小的守门石兽,但被岁月磨圆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跟屋顶上的脊兽一样。
大门内的锁是古老的木头插销锁,可以插三根粗木棍,大门总是敞开着,不到睡觉绝不关门。这屋子还有一处地方可以看出古老,就是窗户,直接在墙上挖出一个人脸大小的方口,没有玻璃没有窗框,但装了双页对开木板,以供开窗关窗。
一进大门就是宽敞的正堂,两边各有一间耳室。正堂后是厨房,厨房两边又各一间小屋,用来存放稻草柴火和杂物。正堂通厨房的门槛特别高,小孩子爬过去会觉得吃力。厨房里的大圆铁锅是烧柴火的,嵌在土灶台里。
从后门出去,能看到一条很窄很深的排水沟贴在屋后,稍远一点有一口水井,新修的,宋希白觉得它破坏了老屋的美。
周嫩看着宋希白到处拍照的兴奋小模样,笑话道:“这位大少爷怎么什么都没见过?”
“认识你以后,我觉得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确实,我们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宋希白微微惊讶,忙说道:“就一点点不同。农村的老屋我见过,学校组织写生课的时候总去偏僻的地方,到处都是这样的老屋子。再说我大家在山里,也见过农田。”
“嗯嗯。快走吧,等会儿再拍,奶奶在屋里等我们拜年呢。”周嫩拍拍宋希白的背,虚无地笑了。
正堂很空,正对大门的墙上贴着大红色年画,旁边挂着一个佛龛。年画前是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太师椅。周家奶奶穿着大红色新棉袄坐在太师椅上,微笑地看着儿孙们鱼贯而入。
周家奶奶很矮小,满脸皱纹,一笑就露出秃秃的牙床,但她笑容慈祥,气色很好。周家奶奶一手放在八仙桌上,手边放着一叠红包。儿孙们按照辈分排好队,一个一个给周家奶奶作揖拜年。
队伍有点长,一直排到门外,周嫩和宋希白自愿排在末尾,周丹抱着糖糖站在他们前面。周嫩等没人看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周丹,“给糖糖的压岁钱,祝她长壮壮长胖胖。”
宋希白看到红包才想起自己把压岁钱给忘了,对周嫩小声抱怨道:“准备压岁钱怎么不叫上我?”
“你就是孩子,想给谁压岁钱?”周嫩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提给他,“给你的,祝你长命百岁。”“我不是孩子,不收!”宋希白坚决不要。周嫩脸色一沉,“不收?你是要咒我一年吗?”
宋希白只好忍辱收下。他背过身去打开红包,抽出周嫩装在里面的钱,再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叠粉色票子塞进去。他转回来,拍拍周丹的肩,把刚做好的红包递给她,“给糖糖的,祝她健康漂亮。”
“刚才嫩嫩给了。你们小两口给一个就够啦。”周丹不肯收。
“她给的少,只够她一人。我这份是我们两的。”宋希白坚持。周嫩掐了他一下,“我哪里少给了?你知道我给了多少就乱说?”
周丹笑了,但还是不好意思再收一个,“不然我把嫩嫩的压岁钱还给你?”“还压岁钱是哪里的习俗?丹丹,给你就收下吧。一片心意。”周嫩从宋希白手里抽出红包,塞进周丹的衣袋。
队伍移动得很快,转眼就轮到周家最小的糖糖。糖糖醒着,周丹把她举起来逗她笑,但糖糖就是不笑,木讷地瞪着周家奶奶。周家奶奶反而笑得更开心,把桌上最后一个红包递给了周丹。
终于轮到周嫩和宋希白,周家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周爸周妈站在最近的地方,神情紧张,准备随时上去救场。
周嫩先对周家奶奶鞠躬作揖,祝她身体健康寿比南山。然后把宋希白拉到身边,甜甜地介绍道:“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叫宋希白。”
“奶奶新年快乐,祝奶奶身体健康寿比南山。我叫宋希白,是周嫩的男朋友。”宋希白对周家奶奶鞠躬作揖,把周嫩的话倒着重复了一边,不是怕周家奶奶没听清,而是紧张得没管住嘴。
周家奶奶乐呵地点头,把周嫩招到身边摸摸她的肩,欣慰地说:“嫩嫩终于找到男朋友啦。好啊,好啊。”然后看向宋希白,轻轻皱着眉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希白。”周嫩,宋希白,周爸周妈同时答道。
“哦——宋希白——嗯,好名字。你多大年纪啦?做的什么工作?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周家奶奶用缓慢慈祥的声音问道。
周嫩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凌迟场景,有点心慌地看着宋希白。宋希白很镇定地回答道:“我今年二十一岁,是省美院的大学生,如果周嫩答应,明天就可以去领证。”
“哈!”周四婶突然发出一个响亮的怪声,然后嘲笑道:“法定结婚年龄是男二十二女二十。嫩嫩早过了,小宋还得等两年。”
“先办婚礼也行。”宋希白爽快地说,看向周爸周妈。周爸周妈连连摇头,表情惊恐,指指周家奶奶,看她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要问。
周家奶奶诧异地看着周嫩,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背,不可思议地说:“哟,你男朋友这么小啊!不会是为了让我高兴去哪里找来吧?但也没必要找这么小的啊。嫩嫩,差点被你骗了。”
“不是啊奶奶,我真是周嫩的男朋友。年纪是小,但我们是真心相爱。周嫩,你快给奶奶说说!”宋希白着急地说。
周家奶奶以为会有反转,耐心等着,但周嫩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嫩嫩?”周家奶奶也喊道,但她还是没反应。周四婶看到这一幕简直爽上天了,狐假虎威地说:“嫩嫩,奶奶喊你呢,怎么不说话了?”
宋希白的脸已经白了,连嘴唇也是,他仿佛掉进一个大冰窟窿,五感全被堵住,体内发生着激烈的化学变化,随时都会爆炸,但这爆炸别人连一个闷响都听不到。
周嫩一动不动地站在周家奶奶身边,低着头面无表情。她离他只有一步远,手一伸就能拉过来,可是他的手抬不动,周嫩也拉不过来。……原来恋爱这么苦。宋希白想起周嫩以前说的这句话,当时还笑话她肉麻,现在总算体会到了。真的,真的好苦。
宋希白动了一下,突然脱下背包,抱着背包单膝跪在地上,一边拉开拉链一边高兴地说:“奶奶,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黄梨木盒。木盒有脸盘大,色浅,高同宽,纹理细腻。
“什么礼物呀?”周家奶奶惊喜地问,她没想到今天还能收到小辈送的礼物。宋希白捧着梨木盒走到周家奶奶身前,微笑着说:“奶奶您自己打开。”周家奶奶喜滋滋地拍了下宋希白的腰,打开铁扣揭开上盖,只见盒子里躺着一卷红色的真丝巾。
“围巾?”周家奶奶开心地问。宋希白不露声色地说:“奶奶把围巾拿出来试试?”周家奶奶听话地拿起围巾,发现真丝巾其实是衬垫,包裹着一个东西,她定睛一看,突然“哎呦”一声,大叫道:“这个,难道是紫砂壶?”
“是我特意为奶奶制作的紫砂壶。”宋希白说。
“你自己做的呀?一般人哪里会做紫砂壶?哎呦、哎呦!”
周家奶奶乐呵呵地从梨木盒里拿出紫砂壶。紫砂壶朱红色,不大,刚够周家奶奶一手把玩。紫砂壶呈矮胖的葫芦形,短嘴,竹节把,壶盖有一小揪揪,朝一边弯曲。壶身用草书刻了陆幼的一句诗:葫芦虽小藏天地,落款是一方细小的章,写着宋希白的名字。
“真是你做的啊?”周家奶奶捧着紫砂壶慢慢转慢慢赏,赞不绝口,其他的周家亲戚都围了过来,啧啧称奇,对宋希白刮目相看。
“从选材到烧制都是我亲手完成的。时间有些仓促,有些瑕疵,请奶奶包涵。”宋希白谦虚地说。
“没有没有,我看好得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茶?”周家奶奶眼睛笑成一条缝。
宋希白看了周嫩一眼,说:“周嫩告诉我的。”
“哎呦哎呦,你们两个到底是真是假呀?”周家奶奶拍拍周嫩。
周二妈奉承道:“就算他两是假的,小宋这心意也是真的。——不知道值多少钱啊?”
“泥料是宜兴黄龙山的大红袍泥,封矿之前存的,市面无售,拍卖价大概十万一斤。我是无名小辈,做的茶壶没有附加价值,所以这壶大概就值十万左右吧。”宋希白说。
“十万!就买这泥?”众人大惊。“十万买泥怕不是个傻子……”“要是名师用这泥来做,岂不得几十万!”“拍卖的话上百万都行!”“啧啧,暴殄天物呀。”“你瞎说什么呢!”“这个宋——是什么来头?”“听说家里是搞房地产的。”“哎呀,嫩嫩捡到金山了……”“嘘,没看刚才嫩嫩没承认吗?”“……会不会是租的男友?”“你租个舍得花十万的?”
周家人肆无忌惮的说话方式宋希白在旅游大巴上领教过了,已经习惯。他微笑地看着周嫩,心中默默说道:就算恋爱真的很苦,他也不会放手,耍手段都要夺回来。
周爸周妈也惊呆了,他们哪里想到宋希白自作主张给周家奶奶准备了礼物,而且还是这么贵重的礼物!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不对,不能收!收就是承认了宋希白和周嫩的关系!
“小宋肯定是故意的,用这招逼我们!”周爸对周妈小声说,“果真是个心机深的人!”周妈唉声叹气,本来是想让周嫩和宋希白见识一下民间对姐弟恋的真实态度,让他们知难而退,结果怎么成催化剂了?
周家奶奶看了一眼周嫩和宋希白,默默把紫砂壶放回梨木盒,用真丝巾盖好,关上盒盖,对宋希白严肃地说:“这礼太贵重,我不能收。”
“奶奶,不管周嫩承不承认我,都请您收下。”宋希白也严肃道,再次看向周嫩,眼神深沉,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周家奶奶为难地叹气,“你要是我周家的女婿,我大大方方地收下,但你不是啊,连男朋友都不是,我怎么能收?嫩嫩,你也该说说话了吧?这小宋是你什么人呀?”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是装出来骗你们的。”周嫩抬头说道,声音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