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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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是开始吗?
俄语课上老师拿来一打苏兹达利的风光明信片。童话世界般的风景勾起了留学生们极大的兴趣。图片上诚然最多的仍是修道院、教堂、蓝天、白云, 这些在莫斯科也不难觅到踪迹,可在那样一个距离莫斯科200多公里的小镇,就是透着股和首都迥然不同的仙境气息。那些明信片上的照片:无论是矗立于冰雪覆盖的洁白山丘上、那座人称“小克里姆林”的蓝色圆顶教堂、还是春夏清冽流淌的小河及岸边开满野花的草地, 或是秋日晚霞中、金黄的灌木丛掩映下的木屋, 每一张都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宁静之美。苏兹达利是著名的“金环”(围绕莫斯科周边的一些旅游古城的统称)城市之一, 留学生在老师介绍前也大多有所听闻, 有两个甚至在预科时已经去过。那些在苏兹达利旅行过的人在课上纷纷赞美小镇的景色, 这便更加撩动起尚未踏足过小镇的同学的神往之意。
课后,袁欣岚迫不及待地拉着沈愫问:“我们这个双休去那里吧?嗯?来俄罗斯那么久了,我们都没走出过莫斯科市呢?”
沈愫打趣道:“你就和你的汪海同学去就好了嘛。那个地方, 我看,正合适。”
“旅游还是多些人好玩。去的话再叫上缪泓他们才好呢。”
“我不当电灯泡, 呵呵。”沈愫知道袁欣岚说的是真心话,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对苏兹达利也挺向往的, 可坦白地说,她虽习惯了“一个人”, 像这种去异地旅行,别人都是出双入对,自己落单还真是有些别扭。即便朋友们都不嫌她,她自己倒觉得妨碍到别人了似的。
袁欣岚略微明白了“症结”所在,她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其实, 作为女生, 她能理解沈愫的心理。
一旁的尚云转过脸突然轻声地问沈愫:“你们是要去Суздаль?”
袁欣岚乍一听见尚云说话, 灵光一现地迅速接道:“是啊, 你去吗?”
尚云略作迟疑, 转而问沈愫:“你去吗?”
沈愫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愣愣地答:“还没想好。”
袁欣岚像个手握最终“拍板权”的人, 拍了下桌面道:“好了,你俩都去吧。这么着也都不用落单了。”
……
课后二人同行走回主楼宿舍,沈愫对尚云说:“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去的。”
尚云淡淡地笑道:“哦。嗯……很久没去旅行了。”
“是啊,”沈愫兀自点了下头。“很久了……”
地上早有积雪,而此时又飘起了大片的雪花,越下越大,直将天与地连接成一片苍茫的白色。寒风凛冽,任性地从四面八方胡乱冲撞。沈愫把围脖往上提了提,遮住小半张脸。两人都不自觉地微眯上了眼,不再说话。
缪泓和郑见斌也被相邀参加这次苏兹达利之行。晚饭后,缪泓到沈愫房里找她聊天,她故作不经意地问:“听欣岚说,那个崔尚云是韩国人?”
沈愫正好在整理书架。“对,不过他中文说得还可以。他母亲是中国人。”她说。
“那交流起来没问题了?”
“本来就不会有问题。就算中文不好,还可以说俄语啊。”沈愫并不了解缪泓此番发问的“真意”,以为她是在担心旅途中与尚云的沟通问题。
“听说这人平时有点怪?”
沈愫皱眉,稍许觉出室友哪里不对劲:“我看你今天才有点怪!”她把一本古斯拉夫语的书塞入书架,在沙发床上坐下。
“我没有批评那人的意思,只是听说他平时话很少,又不大主动理人,感觉他很酷的样子,担心不好相处呢。”
沈愫自从知道了尚云女友去世的事后,顿时感到那个在天台上那个忧郁身影也罢、那个酒醉后拉着她胡言乱语的模样也罢,或者是他平日寡言少语的性情也罢,都得到了解释。可这些她不便也没有必要对缪泓提起,只好避重就轻地笑道:“酷?——那不错啊,不就是韩剧里流行的类型么?”
缪泓诡秘地轻声嬉笑道:“你喜欢就好了。”
沈愫大惊:“等一下等一下——你不会是又从袁欣岚那儿‘听说’了什么了吧?”缪泓现在在新闻系念书,教学楼在红场附近,要知道主楼这边文科一号楼的“故事”,定是通过袁欣岚的传播。就算受了高等教育的女人,也大多改不了八卦的毛病。尽管,更多时候这构不成任何的恶意,甚至带着善良的关心成分。
缪泓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脸庞说道:“你也别怪欣岚多嘴,大家都是为你好呢。”
“我不会怪她。”沈愫苦笑道,“你们要为我着急找个男朋友,是担心我一个人无聊得过不下去?”
“一个人的话,当然也过得下去。可是,如果有个伴不是更好么?”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原来有人;也就是看你好久的都没戴那个耳钉了,才敢跟你明着说这些话。”
“那个不是……”沈愫下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佩戴,只有一个隐隐约约触摸得出来的眼孔。她没办法向缪泓具体解释自己摘下耳钉的原因,索性住了口。
缪泓没就耳钉的话题接着盘问。用手指拨了拨自己头发,她沉吟道:“比起一个人来,不觉得俄罗斯这地方更适合两个人一起生活?”
沈愫反问:“哪里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了?”
“直觉来着……嗯,不如说是本能更准确些。人在寒冷的地方,相互间就容易靠得近些,这样彼此间都能得到温暖,没错吧?俄罗斯的冬天,就是刺猬们也会丈量好合适的尺度拥抱在一起取暖吧?”
沈愫对此并不否定,默默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缪泓接着道:“五个月的冬天,一千七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还有,好似被拉长了的时间,这里的时间过得比国内慢,你不觉得吗?你想过吗?你在这里这少还要待上一年半,没准会读博或者留在这里工作——谁知道呢?总之,这是个孤零零一个人难以撑下去的所在。”她再次用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发丝,像是梳理发丝的同时也在厘清自己的思绪,“老实说,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虽然很喜欢郑见斌,但大概,除了喜欢之外还有种强烈的依靠感。”她略一低头,带着三分抱歉和羞涩对沈愫说,“我打算下学期申请ДСК的‘夫妻房’了。不然,总去他那里或者让他来这里总不方便。”
沈愫最初听到她竟然扯到人家的国土面积,还且觉得好笑;往下再听她说话的内容,加上她那不带半点含糊的模样,她意识到缪泓说的这番话竟是有情有理、不容玩笑对待的。她对缪泓坦言道:“有时也会突然觉得一个人很艰难,是真的。远的我记不清楚了——不怕你笑我没用,就拿最近说:有天我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洗衣粉、卫生纸也该去买了。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只好硬着头皮出门。
“从超市提了好几塑料袋的东西,死沉死沉的。踩在滑溜溜的路面上,手指头脚趾头全都冻得发疼,手套也好靴子也好全都不济事。更倒霉的是,我还不小心踩到没铲干净的冰滑了一跤。摔倒的那刻,我心里突然就冒出个念头:要是这时身边有个人该多好呢?就是扶一把、帮我提一些重物也好啊!……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的困难,可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瞬间都会让人有种快撑不下去的感觉,大概是我太脆弱……缪泓,我上次跟你说过,没有什么人在等我,我也不是在等任何人。问题是,我不是不愿意召唤某个人到我身边,而是没有办法把某个人从我心里赶出去。”
缪泓默然。
周五晚上去苏兹达利的几个人碰了个头,经众人商议后确定了路线:星期六上午从“курскийвокзал”(库尔斯克火车站)出发,先去弗拉基米尔,到那边稍作休息后再坐汽车去苏兹达利。弗拉基米尔也是历史名城,离苏兹达利不到一小时的车程,而且景观大多集中在火车站附近的城市主干道上,顺道参观,傍晚坐车去苏兹达利,夜宿小镇,第二天可有充足的时间游览全镇风貌。
去弗拉基米尔的火车上,尚云拿出盛满紫菜包饭的保鲜盒,打开请大家品尝。
袁欣岚边吃边开口道:“尚云哪,我发觉你这人还不错哎!平时再热情点就更好了!你不是会说中文么?跟我们多交流——俄语啦、中文啦都能进步得跟快,对不对?”
尚云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不会是平时天天叫人家请你吃好吃的就叫热情了吧?”这一对是欢喜冤家,汪海总是爱跟她抬杠。
“你跟我是有仇还是怎么回事啊!”袁欣岚嘴上骂着,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沈愫吃完两个紫菜包饭,拿纸巾出来擦手,顺便递了一张给旁边的尚云:“给你。”
他习惯性地上身略倾,欠身表示感谢后接过了。
“你妈妈的手艺挺好的。”她夸赞道。
尚云用纸巾擦了擦嘴边:“嗯,听到我要去旅行,高兴极了,特地做了‘김밥’让我回家去拿。”
沈愫有些明白尚云的母亲为何会为他去旅行而感到格外开心。也许他真的已经太久没有去哪里旅行的那份心情了。
她和他不约而同地看着窗外冰封雪砌的世界出神。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