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儿好用得不像话。

很多事情根本就不用他吩咐, 就会收拾得妥妥帖帖。每天办公室的地板都是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也总是整整齐齐的，但重要的材料却从来不乱动。每天早晨他的桌角都会出现一杯温热的咖啡, 晚上如果他加班, 韦一会悄无声息地送来一杯热牛奶。窗玻璃总是亮得像是不存在, 窗台上的兰草、仙客来, 泥土总是干湿得宜, 再不用他费心照料。

至于叫谁谁来办公室，给谁谁送份文件，把什么什么打印装订这种事情, 只要他吩咐，没两分钟准能办得妥妥帖帖, 而且从来不多嘴, 像一只勤奋又欢乐的哑巴兔。

让阮青云觉得很舒服。

阮青云以前不是没用过助理, 但哪个都呆不长。一来他脾气不小，凡有延误必然苛责；二来也是打小儿带来的毛病, 他防备心很重，从不喜欢别人离自己太近，更不能忍受其他人随便动他的东西。

但韦一就从来不会犯他的忌讳。

首先这小孩儿特别利索，不管啥事儿，只要他吩咐下去, 准保做得又快又好。其次这小孩儿特别乖顺, 从来不会离他太近（那是因为害怕好吗？=_=）, 更不会随便动他的东西。

对于阮青云来说, 他带韦一回来, 不过是觉得小孩儿蛮有意思，一时起意, 也没想他能呆多久。不成想这小孩儿竟然这般好用，于是也就一天一天地留了下来。

阮青云平常工作本来就不轻松，再加上他打算为自己拍一部电影，亲自操刀写剧本，所以更是从早忙到晚，伏案的时候难得抬几次头。

而韦一又属于那种特别没存在感的人，阮青云用不着他的时候他一整天都悄没声儿的，所以就算过了好几个月，对于阮青云来说，韦一比一个陌生人熟悉不了多少。

直到剧本写好，导演确定，开始选角。

试镜需要一个负责记录的，阮青云顺手就捎带上了韦一，那个时候，他甚至连韦一叫什么都要不记得了。

一直到试镜结束，韦一来交记录。

说巧不巧，阮青云就在这时候打了个喷嚏，喷了韦一一脸。看着面前娃娃脸大眼睛的小年轻被自己一个喷嚏变成了木头人，阮青云内心不禁有些好笑，很自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温声道：“擦擦脸。”

那一瞬间，阮青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样。

他自己愣了两秒，才渐渐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面试现场，仿佛也有过类似的一幕。想起当时被自己三个喷嚏吓到手足无措的韦一，阮青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韦一的试镜记录整理得非常标准，字迹整齐，条理分明，来试镜的每个人，他都做了角色匹配度分析，数据详实，清晰明了。

阮青云禁不住暗暗赞叹，对了，这小孩儿好像是导演系科班出身的？

把整份记录大略扫了一遍，阮青云笑着说：“整理得不错。”

“谢……谢谢，”面前的娃娃脸年轻人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先走了。”

看着韦一脸红红同手同脚走出去的样子，韦一唇角不禁漏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意。

这小孩儿，还蛮有意思的。

阮青云虽然觉得韦一蛮有意思的，但这个有意思也不过是字面意思。阮青云的工作与生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而韦一，仍然是那只整天乐呵呵的哑巴兔，阮青云忙碌的时候他总是悄没声的，跟个透明人一样。

以至于阮青云常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日子就这么水一样流过，转眼又过了一年。

这时候，娱乐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知名导演晏修回家过年的路上出了车祸，撞断了腿。

当时他正在执导一部名为《刺杀》的电影，才拍了一半。导演一出事，整个剧组自然被迫停工。像这么大一个摊子，停工一两天的损失都不可估量，何况是停工三个月。

只有换导演。

但像这种已经拍了一半的片子，但凡稍有名气点儿的导演肯定都不愿接，可没名气的呢，又怕不小心弄个狗尾续貂出来，砸了自己的锅。

背后的投资商宏源娱乐没辙了，于是别出心裁搞出了个导演海选来。

阮青云向来不关心和自己没关系的事儿，听说的时候左耳进右耳出，连心都没过，直到——

没他吩咐从来不出现在他面前的韦一，一脸兴奋地跑来向他请假，说要去参加导演海选。

导演海选？

阮青云花了五秒钟反应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又花了三秒钟去想韦一去参加导演海选干嘛。他一时竟连韦一是导演系科班出身都忘了，疑惑道：“人招导演，又不是招助理，你去凑啥热闹？”

等到看到小孩儿一脸委屈的模样，才想起似乎……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想不起来。

不过阮青云最受不了韦一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挥挥手准了假，让他去了。还财大气粗地补了一句：“不就是个导演么，这次选不上，下回我投资个片子给你拍。”

阮青云也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他不觉得韦一真能通过海选，也不觉得以他那个软绵绵的包子样，真能做得了导演，降得住演员。

阮青云看人很少看走眼，但这次，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看走眼了。

他放在身边当了两年私人勤杂工的小东西，仅仅是换了一个舞台，竟然可以那样优秀，那样光芒四射。

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那个时候阮青云才晓得，他糟蹋了怎样一颗摇钱树。他竟然把这样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一直放在亮堂堂的阳光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韦一请了假，续了假，走马上任去拍电影了。

阮青云蓦然感觉自己的生活有点半身不遂——

“韦一，去给我倒杯水。”

举在半空的杯子半晌无人接手，阮青云这才想起那个总是在第一时间接过杯子乖乖倒水的人，不在。

于是他只好自己去倒水，却不小心把开水误作凉白开，烫了嘴。

“韦一，去打印份材料。”

话音落后很久，也没有听到熟悉的应答声。阮青云这才想起那个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材料打印好送到他的手边的人，不在。

于是他只好自个儿去办公室外叫人帮忙打印。他催得急，结果小职员慌里慌张印错了文件，被他狠狠骂了一顿。

……

再然后，阮青云发现自己的办公室脏了乱了。半个月后，窗台上的花枯死了一大半。

阮青云这才觉出，这一年多以来，韦一在自己的生命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就好像水之于鱼，空气之于人，身处其中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可一旦人离了空气，鱼离了水，便会窒息。

这个时候，阮青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漫长的一年多的时间里，韦一已经润物细无声地侵入了他的生活，乃至他的生命。

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地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那种东西的名字，叫做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