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像蒙了灰尘

夏悠悠指腹划过紫玉笛子上头的裂纹道，“你和萧启是什么时候知道沧歌就是颜畅笙的？”

凤争道，“三年前，颜二公子凭一己之力于恶徒中救下万毒谷时，将军便有所察觉了，是颜二公子机敏巧合下保住了姜大夫一家老少，他明面上瞧着不着调儿，可私下里一直以江湖人的身份施济贫困，许多善堂都有他捐助帮扶的痕迹——”

“许多乞丐流浪孩童，也都是他安排了出路，真的默默无闻地做了许多好事儿，若老天爷有眼，定不会叫他魂飞魄散的。”

夏悠悠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他心肠顶好，放着好好的小少爷舒服日子不过，不为名利地掩去身份到处行侠仗义，世间几人能如他这般坦荡？”握着裂纹紫玉笛子望着天祈求，“希望老天爷真的有眼儿，叫他此番惨死，只是一世劫难，而非终点。”

“时候不早了，不知如闻大师何时方回，郡主还是先用膳吧？边吃边等。”凤争提醒道。

夏悠悠这时候方猛然想起来，自己约了南苑的大伙儿一同用晚膳的，急忙把装有字画的锦盒和裂纹紫玉笛子，以及盆栽凤争一同塞进断灭镯的厢房，便赶回南苑。

南苑此时灯火通明，宽阔的院中挂起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正中摆着一套方形的桌椅，下方摆着六套大圆桌椅，丫鬟婢仆们齐心协力地布置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瞧得夏悠悠便接连问安。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稍稍驱走了夏悠悠心中压抑的阴霾，她也扬起嘴角道，“今晚不分主仆，大家尽情乐呵，肆意放纵，吃好喝好～”

几个性子比较跳脱的小厮立即领头高声呼唤，“郡主威武！！”

性子沉稳的老人们领着众人齐声接着道，“谢郡主！”

夏悠悠摆摆手示意大伙儿落座开席，许是大伙儿都知道她要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间了，朝今日有喜的潘嬷嬷和杜鹃敬完酒又轮番来敬她一杯，大半晚热热闹闹过去，便喝得全无节制，不知不觉就有了头晕目眩的醉意。

看着一群人融洽地又笑又闹，还载歌载舞的，夏悠悠也莫名地高兴，被小厮们夸张的滑稽模样逗笑了。

这时，杜鹃给夏悠悠披上自己这段时间亲手缝制的短绒狐狸毛儿披风，听着耳边冲天的热闹问道，“郡主可是藏了心事儿？”

夏悠悠醉眼迷离地用双手捧着脸儿反问道，“很明显吗？”

杜鹃被夏悠悠跟花儿似的松懈模样可爱得心都软了，“也不算明显，但我觉得郡主眼中的神采与往日不同了些，从前的慵懒都是意气风发张扬的，如今好像蒙了灰尘似的，多了些忧愁。”

夏悠悠往旁边挪了一下屁股，拍拍身侧的空位，示意杜鹃坐下道，“遇到的都不是什么秘密，相信过不了多久都会传遍京城，但有一件事儿确实应该亲口告诉你。”说着喝了一口酒方继续补充：

“我与盛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杜鹃差点儿克制不住内心的震惊，在大呼前捂住了嘴，缓了半响方笑道，“没想到郡主便是楼主失散多年寻觅多年的血亲！”

“你高兴得太早了。”夏悠悠沾了醉意的声音带了微小沙哑的鼻音，“或许便是因为与我沾了关系，所以在南城时，盛瑟被突然冒出来的妖怪生生扯断了一臂，还吃了，身受重伤后被一只雪白的七尾狐狸救走了——”

“至今没有他的消息。”

“！！？？”杜鹃惊疑不定地呆住了，突然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离奇事儿，一时半会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恍惚间差点儿以为夏悠悠在说醉话儿，可她分明能直观地感受到夏悠悠克制不住的悲伤和沉重。

雪白的七尾狐狸——

杜鹃震撼的视线触及夏悠悠披风上的雪白狐狸毛绒时愣住了，这是她用新鲜肉鸡跟楼内狐狸们换的，亲手剪下来的真毛儿撸成的短绒。

楼内的大小狐狸都是楼主带回来当宠物的，一来可以陪伴小孩儿玩，二来楼主本人就很喜欢，再加上狐狸们甚通人性，大家都把它们当一份子。

但如今这般想起来，便发现平日负责养育狐狸们的几个姐妹儿，都有跟狐狸们说话的习惯，难不成楼内的狐狸都是妖怪吗？？？

泼天热闹仿佛隔绝了两人的静默，夏悠悠连灌三杯酒，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方道，“我问过大师，能修炼出七条尾巴的狐狸法力高强，保凡人一命不是难事儿，只是这般突然就没了手臂，于谁而言都是痛苦。”

“这事儿如何能怪郡主？”杜鹃沉声安慰道，“是那断楼主一臂的妖怪的错！郡主根本不需自责，郡主离京游历，增进医术，不就是想替楼主寻医治的法子吗？我们都只是凡人，我相信事发前后郡主都已经尽力而为了。”

夏悠悠扯扯唇角道，“道理是明白的。”

忽听门房小厮在院门前头高声禀报，“郡主，平江侯府周世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夏悠悠没忘记自己被杜衡掳劫似的带去南城前，请求凌太后把拦轿告状的诬蔑案子交给周融和赫连纲联手处置了，后来赫连纲追着她的踪迹去了南城，适逢南城接二连三生了乱子，更甚赫连纲现在恐怕还没回京。

夏悠悠一扫愁云转头，轻拍杜鹃的手背道，“你今日可是这喜事儿的主角，理应跟大伙儿一起高兴的，继续跟他们闹着吧，我跟周融谈事儿不需人伺候。”

说罢朝偏厅的茶室走去。

路过桌椅时，顺手扯了两个厚垫子，便坐在落地门边，看着后院散养的禽畜们，花丛里错落有致地摆了木屋，还堆了几窝干草，叫已经长大了一些的鸡鸭鹅三三两两地歇息。

两只亲人的小山羊一瞧得夏悠悠，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舔她衣摆。

夏悠悠靠着门扉而坐，支棱起一条腿，枕在膝盖上，轻闲又有点儿困乏地撸着小山羊暖融融的脑袋瓜，听着它们戴在脖子上的小铃铛晃出脆响，眼皮儿就要不听使唤地合上时，周融端着热茶来了。

她忍不住戏虐地打趣道，“哟，周世子什么时候也成了禹王府的侍从，干起端茶递水的活儿来了？”

周融看着脸色绯红，醉得说话都有点儿黏黏糊糊的夏悠悠拧眉，“阿纲先前遣了人回来报平安，如今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他呢？”

“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如今或许是在神霄派养伤吧——”

周融倒着茶水的动作一顿，忍着一杯水泼到夏悠悠脸上的狂怒冲动，隐忍质问：“他为你受了重伤，你却扔下他一人独自回京，跟一群人载歌载舞快活喝酒？！”

“有赫连晴和慕容楚翡照顾他。”夏悠悠像是感知不到周融的怒火般，自顾自地撸着小山羊，平静地轻声道。

周融与赫连纲熟稔，自然知道神霄派是传闻中的隐世大门派，也知道赫连纲老祖宗就是神霄派的人，赫连晴也自幼便跟在赫连老祖宗身边学习隐世术法，沉疑问道：“南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悠悠道，“此事还是留待赫连纲日后跟你说吧，你此番来寻我，只是为了问赫连纲吗？”

周融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玄底湛蓝纹卷轴道，“是诬蔑你的案子今日结了。”

夏悠悠正喝着浓浓的热茶醒酒，闻言颇是意外地接过卷宗道，“这么快便查清楚了么？”

“这案子线索微小，原来是举步维艰的，前几日许多蛛丝马迹顺带着证据接二连三冒出来，我们只需寻着这些详尽的线索彻查便容易了许多，背后显然是有人推动，我私下里也查过，毫无痕迹。”周融沉静地道。

放眼整个京城，能这般迅捷，这般毫无痕迹处事的，也就只有禹王了。

夏悠悠一一翻看卷宗，诬陷她的案子涉及后宫被人安插眼线，所以在这份结案记录上并案处置了，里头还有昊王和昊王妃的调查记录，前前后后的证据链十分充足。

当中牵涉民商三十七人，官商勾结六人，后宫妃嫔婢仆侍卫四十一人，七户勋贵门第，人赃并获下捣毁九处制毒工作坊，牵连甚广，严惩下判处有抄家的流放的充军的，而更多的是斩立决。

“听闻你要以增进医术为前提，离京游历，如你这般医术还需要到处跑吗？”周融问道，这件事儿太大张旗鼓莫名其妙了，实在不像她平日慵懒低调的作风，总觉得此番张扬另有隐情。

“学海无涯，故步自封可是学医的大忌，只要用心发掘，路边最寻常的野草或许也会有颠覆世人的妙用呢。”夏悠悠把卷宗交还周融，“游历四方既能增长见闻，又能体会各地风土人情，可是件快活事儿。”

周融无法从她软烂黏糊的醉酒语调儿里分辨出情绪，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浓黑黯淡的夜空，半响方沉声道，“在来禹王府的路上，我收到两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