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奉自己为神

夏悠悠搭上盛瑟的脉象，拧眉间一指摁向盛瑟心房上一寸的穴位。

盛瑟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一痛，先前忍下去的腥甜浊血便尽数喷了出来，气血翻涌间，皮肤最表层的血管诡异地鼓起一个个薄薄的脓包，脱力地跪倒在地时仍敏捷地以剑撑着，便听窦氏奄奄一息还幸灾乐祸地怪笑。

夏悠悠掏出几瓶药轮番喂给盛瑟，“每动用内力便会激发你体内的慢性毒游走，毒素日积月累渗透内腑经脉后，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若发现得再晚几日，神仙下凡也救不成你这守财奴了。”

“事发突然，这般时候也没法子给你针灸把毒素逼出来，先吃着药吧，回京以后再治疗，但服药期间不能再动内力。”夏悠悠叮嘱完不忘打趣道：“先前在地宫受的伤尚未痊愈又添了一身新的，春枭楼生意火爆呐？”

盛瑟却没了兴致与她拌嘴了，“她是阴思堂的人，萧启把你扔在这，去了哪？”他轻易便认出堂中暗卫装束是萧启的人手。

“他在外面——”夏悠悠话音刚起，方察觉先前滂沱大雨仍可听得一二的打斗声不知何时没了，跑至门口一看，哪儿还有萧启等人的身影，浓稠黑沉的雨幕中只剩下满地七零八落的血红色。

堂中的打斗早就停了，夏悠悠于静谧中沉吟片刻，转身抽出盛瑟的剑指着窦氏，“我只问一遍——”

“——你别废话！有本事便……便杀了我！”窦氏嘲弄地打断道。

夏悠悠笑了，“这世间没有人会真的一心求死，你有这般多机会咬舌自尽，为何不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不就是存了一丝希望，希望丁子香派人来救你吗？可如你所见，来的人只是想要杀我罢了，并非是为救你而来的。”

“与其依附他人，由他人主宰命运，不如靠自己努力一把，挣一条生路出来。”夏悠悠道，“我能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接回去，也能给你换一张脸换一个身份，只要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便给你一个全新的，比丁子香更自由的未来——”

“你知道避子药其实是潜伏在体内的毒素，是可以驱除的吗？”夏悠悠打量窦氏骇然的神色，满意地勾勾唇，“你为丁子香效力多久了？他竟然连这般简单的事儿，都不愿意帮你吗——”

“不过也是，于他而言你只是万千棋子之一，没了你，还有千千万个棋子等着听他的命令，为他前赴后继——”夏悠悠半是蛊惑半是诛心地道，“又怎会愿意为你费一丁点儿神解毒呢——”

“我虽然也算不得是个好人，可我是活在阳光下的，众所周知的云川郡主，你我又同为女子，你的遭遇我更能感同身受，众生平等那种虚妄不可触的梦，于你而言有什么用？不如仔细想想换了身份后，怎么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吧？”

“是女子又如何？一个百个男大夫方有一个女大夫而已，还总是被瞧不起呢，可我不还是闯出名堂来了吗——”夏悠悠目光潋滟地道，“依附他人信仰他人，不如奉自己为神，只遵从自己的本心而活，览山河参差，历尽千帆不坠青云，成为最好的自己，不枉来人世这一遭。”

窦氏怔怔地看着夏悠悠蓬勃刺眼又异常吸引人的自信，神采飞扬得如同触手可及的光，呢喃道：“我也可以——”活成这般模样吗？

夏悠悠望着窦氏眼中的动摇，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笃定道，“当然可以，我从不吝啬于给女孩子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罢掏出一荷包药粉和几个瓶瓶罐罐，在窦氏脸上一阵捣腾后，那些腐蚀烧伤便全无痕迹了，五官也变了一个模样。

她又掏出半巴掌大的小铜镜叫窦氏自己亲眼瞧瞧，“看吧，我并非胡扯骗你的，给你一个新身份活下去并不难。”

窦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小铜镜里陌生的自己，眨眨眼睛又动动嘴巴，还未回神便听夏悠悠问道：

“在夜市时，是你杀了邬优的陪嫁丫鬟绿蝶吧？为何杀她？”

窦氏脸上的毒解了后，人也精神了一些，便惊讶于夏悠悠连这件事都知道，迟疑犹豫间，满脑子都是夏悠悠振聋发聩的一字一句，到底是败下阵来了：“王爷寻到绿蝶的前几日，我见过她，不能叫她让人知道我假死脱罪，就只能灭了她口。”

“丁子香要你杀了小郡主，制造昊王府和烨国公府的矛盾么？”夏悠悠继续问。

窦氏缓了几口气儿方接下去道，“是。”

夏悠悠大方地给她喂了一瓶提神醒脑的药水，“阴思堂幕后的主脑是谁？”

窦氏舒服了许多，话也利索了一些，“萧昌和周晋滨。”

竟是昌王和周融的四叔。

夏悠悠眼角余光触及盛瑟，见他并没有一丝惊讶，便料定盛瑟此行绝非收账路过那么简单了，“你们今夜这般大阵仗，瞧着像是针对我来的，可其实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十二公主和萧启吧？”

窦氏忍不住佩服眼前女子的聪颖和细腻了，“没错。”

夏悠悠又问，“你以杭四太太的身份潜伏在十二公主身边多久了？”

窦氏精准地道，“一个月十四日。”

“为什么此行只有你们这些女眷孩子和婢仆护卫来了驿馆？”

窦氏道，“还未进城便听闻南城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乱，危机四伏，还聚集众多江湖野人，杭南（安铉伯）怕惊了一众妻儿女眷，便要我们且到驿馆歇歇脚，杭南则进城拜访师长和旧友。”

“那你可知南城除了药人烧杀捣毁，还发生了什么事么？”

窦氏摇头道，“我只收到今夜在驿馆行动的消息。”

夏悠悠转头问盛瑟，“你呢？”

盛瑟道，“南城百姓群情汹涌地聚集在县衙门前叫嚣，质疑沧歌，要赶走江湖门派，还他们平和安宁，县衙和几位掌门与民愤民怨讲道理拉扯时，镐山派掌门丽川郡主的夫君被刺杀在洞庭湖布施点附近的客栈。”

夏悠悠沉吟问，“这郡马爷是官府和武林此番联合清剿行动的牵头人吗？”

盛瑟颌首，“没错。”

夏悠悠看向窦氏撇嘴道，“丁子香真是打了燕帝好大一个耳光。”

窦氏茫然不解道，“什么意思？”

“此番合作是燕帝特批的，丁子香大张旗鼓杀了牵头人，分明警告燕帝朝廷少插手武林的事。”夏悠悠道，“否则便不是只杀一个郡马爷那般简单轻巧的了。”刺杀郡马爷，掳劫十二公主，诱捕亲王之子，公然挑衅皇权。

夏悠悠问窦氏，“夺魂门跟丁子香是什么关系。？”

窦氏摇头表示不知详情，“或许是顾客吧？阴思堂的药品和药人买卖做得很大，不止我们东燕，连他国也有不少往来，整个江湖能叫人数得出名堂的邪魔歪道，都是大雇主。”

“名单，你把相关名单列出来，我便放你自由，任你天高海阔。”夏悠悠忍下药效散去后身子的不适感道，窦氏早就被丁子香视为弃子了，她所知有限，又或者于丁子香而言已经不重要，但真相总能从蛛丝马迹中一一勾出轮廓。

滂沱大雨悠悠转小。

如线的雨丝不多会儿便停了。

直至窦氏背着一包袱药跌跌撞撞地离去，盛瑟还是觉得惊讶：“你真放了她？”

“丁子香也没想过我会放了她。”夏悠悠把窦氏所写的名单塞进空间，抱过小肉团问暗卫，“萧启先前是如何嘱咐你们的——”这些暗卫是萧启魂穿到她身上时唤来的，所以魂穿前他一定做了安排。

暗卫们毕恭毕敬地拱手，其中一人像是领头那般道：“无论如何，誓死保护云川郡主和香朗郡主！谨遵云川郡主差遣！”

“行。”好歹还有人能用。

夏悠悠看向斗笠蓑衣人，“你们又是什么人？”

一胡茬中年男子抱拳作应道，“我等是周小公子的护卫，事发突然，受周小公子吩咐阻拦怪人，此番谢过云川郡主施医赠药。”便是缺胳膊少腿，也最大限度地保下性命了。

夏悠悠早已经猜到他们是那个贵气男孩的人了，“你们也是出于好意救人，不需客气，此处大抵不会有刺客光顾了，你们随意寻个空厢房歇着便是。”

“谢郡主。”斗笠蓑衣人们齐齐抱拳感激。

夏悠悠嘱咐暗卫们各归其位，便抱着小肉团上楼。

盛瑟跟在她身后问，“这一次，你不追着萧启去了吗？”

“春枭楼主能从丁子香手上捡回一条命儿，堂堂东燕战神应该也可以。”夏悠悠勾勾嘴角道，“你来这儿是寻萧启的吧？打算跟他做什么买卖呢？”

盛瑟看着她腰间摇曳的发丝道，“可我六十二去，只有四人活下来。”干涩的声音是掩不住的沉重，“若没有此番误打误撞，我们四人也无一生还，他们与我一同回来，理应也中了同一种毒。”

“未必。”夏悠悠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盛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