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
作者:酒徒 | 分类:历史 | 字数:235.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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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匕现(下)
“什么,朱屠户要來江宁,。”老儒郑玉手一哆嗦,将正梳理着的胡子硬生生扯下了一大绺。
这个消息,來得可真不是时候,本月初,他怀着必须流血之心,纠集起一大群志同道合者,准备在观星台落成之日,跟朱屠户以死相拼,结果原本定在五月十五落成的观星台,提前七八天就落成了,原本谣传要登台祭天的朱屠户,根本就沒露面儿,让他的诸多准备全都砸在了空处,足足在床榻趴了三天,才勉强缓过这口元气來。
紧跟着,星图的现世,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好不容易重新鼓起热血,准备在朱屠户拿星图做文章打压儒学时,再死一回,然而朱屠户却偏偏放弃了那个可以将儒学逼入绝境的大好机会,直接让岳父禄鲲出马,來了各复古弃今,这令他的第二次努力,又失去了目标,老腰处到现在还疼得厉害。
如今,郑玉心里已经起了放弃的打算,朱屠户偏偏在这当口又移驾江南了,这不是明摆着祸害人么,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即便登到高处,拼命扯开嗓子呼朋引伴,还有几人有力气响应,
“什么,朱,朱八十一要來江南。”同一时间,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吴王张士诚,自打几个月前受泉州蒲家教唆,发誓与淮阳大总管府割席断交之后,他就一天都沒睡安稳过,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梦见淮安军打了家门口,而自己这边,却要兵沒兵,要武器沒武器,只能伸长了脖子引颈就戮。
为了平息朱重九的怒火,张士诚甚至在得知蒙元朝廷根本不想发兵南下的消息后,立刻就派出船队,白送了十万石粮食去扬州,并且让亲弟弟张九六当使者和人质,主动向朱重九认错,请大总管看在自己以前筹集粮草有功的份上,饶恕自己这一回,如果双方能重归于好,自己情愿放弃吴王的尊号,继续奉朱重九为主,并且每年白送二十万石粮食给淮扬。
然而让张士诚郁闷的是,朱重九收下了他的粮食,却沒有见他的弟弟张九六,只是派人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命令后者随着空船返回,结果一直到现在,张士诚也沒弄明白“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既不敢关闭边境,禁止双方百姓和商队往返,又唯恐稍不留神,朱总管就像当年奇袭淮安一样,忽然就杀到苏州城下來。
“哥,要我说,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江宁算了,趁着朱八十一还沒來得及动手。”张九六在整个吴王府中,算是仅有的几个能劝得动张士诚,并且颇具胆识的,犹豫了片刻,低声进谏,“我上次虽然沒见到他,但是能感觉到,他非常生气,但是他这个人有些过于妇人之仁,只要咱们姿态做得足,他即便肚子里再不痛快,在蒙元朝廷沒垮台之前,也未必会对江湖同道下狠手。”
“主公,齐公所言甚是,当年汉高祖曾经屈膝侍楚,唐高祖曾经拜李密为兄,此皆能忍一时之辱者,却终得定鼎九州。”参政杨琏素得张士诚信任,也走上前,低声劝说,“主公若是不想让生灵涂炭,何不暂且效仿汉高唐祖,暂且忍让,以图将來,。”
“你们两个能确定,朱八十一,不是真的去看他的什么观星台和星图,而是为了我而來。”张士诚虽然称王之后日渐刚愎,听了自己弟弟和杨琏的话,却也有些犹豫,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
“这个”被他封为齐国公张九六和参政杨琏二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斟酌了好半晌,才陆续喃喃说道:“哥,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听说这次南下,他把王克柔留在了扬州,把刘子云、胡大海两个都带上了,再加上原本驻扎在江南的徐达,淮安最初的五军,已经來了三个。”
“朱重九素來不敬神佛,连淮扬境内的寺田,都沒收了分给百姓耕种,害得佛、道、十字、天方诸教和明教,提起他來都咬牙切齿,怎,怎么可能突然改了性子,为观看天上的星斗就跑一趟江南,。”
“嘶,,。”张士诚听了,心里头更加犹豫,以他对朱重九性格的了解,也许抢先一步亲自登门负荆请罪,的确是解决危机的最佳选择,但人心这东西最靠不住,万一朱重九改了性子,翻脸把自己给扣下呢,岂不是等同于自己把吴越这片膏腴之地,主动送到了他的嘴巴上,这可是年余粮食百万石,厘金百万贯好地方,不算盐税的话,连当年的高邮和扬州都未必比得上。
可硬拖着不去的话,万一两家真打起來,自己麾下虽然也有几十余万兵马,却未必能顶得住淮安三个军团的倾力一击,除非,除非自己能得到福漳蒲家和蒙元江西行省的全力支持。
想到这儿,张士诚心里猛地一热,咬了咬牙,低声跟手下人商量道:“素闻泉州蒲家麾下,有一支亦思巴奚兵,颇为善战,若是我出一笔重金,请其來援的话”
“大哥。”
“主公。”
“主公三思。”
众人被吓了一大跳,赶紧纷纷开口劝阻,“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赵氏待那蒲家何等之厚,但元兵南下,蒲寿庚却立刻将泉州城内所有支持赵宋者斩杀殆尽,如今淮安军兵力远强于我,万一那蒲家再來一次临阵倒戈,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不至于吧。”张士诚听得直皱眉,看了大伙一样,声音里头带上了几分失望,“那徐达,前几天不是刚刚把黄山盗的老巢给端了么,据孤所知,那黄山盗,可就是一群大食教徒,亦思巴奚兵也是大食人,跟淮安势必不共戴天。”
“可蒲家从始至终,也沒派一兵一卒北上救援黄山盗。”参政杨琏想都不想,根据实际情况力争。
“中间不是隔着一个江西行省,道路太远么。”张士诚听得沮丧,看了杨琏一眼,不高兴地补充。
杨琏沒看清楚他的脸色,继续低声争辩,“当时主公已经与蒲家有了密约,蒲家如果想去支持黄山盗的话,完全可以跟主公借路。”
“是啊,大哥,即便蒲家当初來不及派兵,至少也该给黄山盗一切粮饷方面的支持,但从始至终,蒲家却是一毛不拔。”张九六怕自家哥哥怪罪杨琏,接过话头,主动替后者遮风挡雨。
“嘶,,。”张士诚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再度皱眉沉思,如果以黄山盗为先例的话,蒲家的确靠不住,而淮安军要是真的打过來,江西行省的元兵,估计也会选择隔岸观火,那样的话,自己记得凭着麾下这三十万兵马,去对抗淮安军的三个军团
“不可能。”猛然间,他又笑着摇头,“朱八十一那厮素來谨慎,不可能把三个军团全都派过來,如果來得只是胡大海和刘子云,或者徐达和胡大海,咱们未必不能与其一决雌雄。”
“不可。”
“主公三思。”
众文武听到这话,又纷纷开口劝阻,“我大吴立国时间太短,将士未经训练,不堪恶战啊。”
“主公,我军火器大部分购自淮扬,这两年虽然不遗余力仿造,所得却始终不如淮扬那边精良,真的战端一起,很快火炮和炮弹就将供应不上。”
“杭州靠海,平江临湖,万一朱屠户的船队倾巢而來,我大吴水师,未必抵挡得住。”
“主公,那朱屠户素來守信,高邮之约尚未到期,主公前次只是口头与他交恶,却未曾向北派一兵一卒,如今只要肯忍辱负重的话,他沒理由待主公过分苛刻。”
“是啊,连朱重八派人偷他的造炮之术,他都沒翻脸,怎么可能厚此薄彼。”
话里话外,竟无一句看好己方,把个张士诚气得两眼发黑,头皮发乍,猛然间看到自己的弟弟张九六正在跟杨琏低声耳语,心中顿时“雪亮”,狠狠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啪!住口,尔等既然不愿意打,张某就走一趟便是,只是张某不在之时,何人主持朝政。”
刹那间,众文武吓得闭上嘴巴,轻易不敢再多吭气,只有参政杨琏,犹豫了一下,躬身行礼,“主公,微臣以为,齐公贤,可监国,如此,万一朱屠户对主公不利,只要齐公不降,主公就无性命之忧。”
“哈哈哈。”张士诚闻听,忍不住仰起头,对天大笑,“我说尔等今天众口一词,劝孤去负荆请罪呢,原來尔等早就商量好了,要另立贤能,也罢,九六,哥哥今天就成全你,这吴越之地,全归你了。”
说罢,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摘下冠冕,就往张九六怀里塞,吓得齐公张九六脸色发白,嘴唇发乌,赶紧后退几步,双膝跪倒:“大哥,我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么,我,我宁愿现在就死,也不愿意咱们兄弟之间互相生疑,大哥,你说战,战就是,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这就去校场点兵,先去替大哥死守国门。”
说着话,趴下去,用力叩头,“咚咚咚,咚咚咚。”三两下,就将额角磕出了血來。
张士诚见此,心里顿时好生后悔,赶紧戴上吴王冠冕,双手抱住自家亲弟弟的肩膀,“九六,九六,别磕了,哥信你,哥信你还不成么,哥刚才是说了一句气话,你别往心里头去,别往心里头去。”
“呜呜,。”张九六这才终于缓过气來,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张士诚听了,又羞又噪,转过头,冲着众文武厉声断喝,“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筹集粮草,准备迎击朱贼,张某养尔等三年,到头來居然无一人敢言战,早知如此,张某养尔等何用,还不如最初就乖乖待在朱屠户手下,好歹也能混个开国功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