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该感谢你，让我们从海神和美神的口里活了下来。”

“这样还不够么？”苏阿德低声说，“比起死，她有另一个选择，有活下去的方式。”

“不够。”夏明威直视着他，“我不希望她离开了一个牢房，又被关进另一个牢房。”

“她是神话载体，尽管今天还保持着理智，日后仍旧随时都会暴走，而你的情况不一样，你能够利用‘空想家’的力量来抑制暴走的可能，这就是把你和所有神话载体区分开的关键。”

“所以……她就应该死？”

“不，执行局的人会为她研制特殊的药物，这种药物会延长‘八岐大蛇’神话序列的残损时间，只要持续地服用药物，那她就一直是……普通人。而不会像苏尔特尔那样，忽然又恢复了神话序列的力量。”

夏明威盯着苏阿德的眼睛，缓缓地问：“药的副作用呢？你别告诉我没有，我不信这种蠢话。”

苏阿德沉默了片刻，挪开目光：“减少寿命。”

“具体呢？”

“或许……她能活的时间会少很多、很多。”苏阿德眸光流转。

“她已经够倒霉了，没人会想当神话载体。”

“凭借我们现在的技术，不可能研发出没有副作用的药物，这是必要的代价，总比让她一直当着随时会暴走的怪物要好，不是么？”

夏明威凑近苏阿德的脸庞，声音嘶哑，仿佛藏着咬牙吮血的狰狞：“那还不如就当怪物。”

“如果你这样选择，她就是我们的敌人，你也是。”

“你认为自己能控制我多久？”

“并不是控制，而是交易。”苏阿德说，“你知道那些老家伙都是掌权多年的人，无论是美第奇家族的大家长，还是舞狮人家族的当家，他们不可能会同意在手上毫无筹码的情况下就和你展开合作。因为在他们眼里，即使你是一颗有着开关的核弹，不像它们一样随时会爆炸，也同样是核弹。”

“所以，你们就把她当成控制我的筹码？”夏明威声音阴沉。

“总比让她就死在海神波塞冬的嘴里要好，不是么？”苏阿德深吸一口气，“现在是迫在眉睫的关头，我们需要你，人类需要你……需要你的力量来把剩下的神话载体一网打尽，尤其是宙斯与阿努比斯，这两具神话载体会为人类世界带来的危害难以想象，只有获得你的协助，我们才能彻底消灭它们。”

“对，然后等到它们死了，我就会成为你们的下一个目标。”

“我会保证，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夏明威皱了皱鼻子，语气逐字加重，仿佛恶魔在嘶哑低语，“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们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等到阿努比斯和宙斯死了，我就是世界上最强的神话载体。”

他顿了顿：“所以我劝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是要试着控制我……还是趁现在，服从于我。”

苏阿德皱着眉头，默默地看着他，眸中微光流转，像是在用眼神示意着什么。

“转告他们，我可以为你们做事，但最起码的条件，不准动她。”

“她必须服用药物，否则我们不知道她的神话序列什么时候就会恢复。”

“无所谓，”夏明威的眼神冷冽，如出鞘名刀，“但如果你们再拿她去做基因实验，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都宰了，一个不剩。”他微微压低的双瞳泛着赤芒，脖颈的空想家纹章绽放隐隐的辉光，空气逐渐变得灼热，蒸汽升腾而起，能够听见幽然的鲸鸣和龙吟，仿佛来自一个渺远的世界。

苏阿德挪动眼眸，环视一圈，缓缓地说：“看来，你的空想家序列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说着的同时，空间的扭曲程度越来越严重，仿佛来自虚空的鲸鸣和龙吼愈发清晰，像是有着一条狂龙和巨鲸就快要脱笼而出。但苏阿德仍旧面不改色，耳朵戴着的通讯装置传来沙哑的声音。

“他们同意了，说绝不会用这个女孩做实验。”

“那别再让我看见……她身上有伤。”夏明威的声音沙哑。

“当然，”苏阿德平静地说，“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妥协，那上面的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会照办的。”

夏明威缓缓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脖颈的空想家纹章逐渐黯淡下来，这个银白色金属空间中出现的种种异样同样消逝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死寂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从天花板凸出的万千柄金属枪管，依旧以冰冷的枪口瞄准着他的头颅，他缓了口气后，抬起眼眸凝视了苏阿德片刻，随后转过头去，走向鸟笼的前方。

苏阿德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抬起头来，冲着监控器做了个眼神。两秒过后，数不清的枪管缩回天花板内部，伴随着银白色的金属板块填补空缺，一切恢复如常，寂静得令人心悸。

夏明威走向鸟笼的途中，瞳孔的赤芒忽明忽暗。像是在做着心理准备，他良久才抬起头来，看向牢房的女孩。

清竹凛隔着玻璃屏幕，默默地盯着夏明威的脸庞。

她的神情依旧有些呆滞，像是不敢相信还能见到眼前的这个人，片刻后她轻轻地勾起嘴角，伸出苍白的手，从身后拿出了一本画册，翻动页面，夹在里面的铅笔落在地上，她握住铅笔，缓缓地写上文字。短暂却又漫长的时间过去，她举起本子对准夏明威，静静地盯着他的脸。

夏明威看着本子上的文字，这才想起苏阿德说过，她的声音没办法从鸟笼里传出，但她可以听见他说话。

本子上用小巧的日文字迹写着：你是夏明威，还是罗伯特？

夏明威先是一愣，然后才知道她在和自己开玩笑，于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不假思索地说：

“我是罗伯特。”

清竹凛一只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用铅笔在画本写上文字，然后抱着画本对向夏明威：“原来是我的家用机器人，好多天没来照顾主人的起居了！”这句话后面还画着一个小猫炸毛的颜表情。

很激动似的文字，搭上她浅浅的笑容显得有些违和，在鸟笼冷色调的灯光下，少女的脸颊显得消瘦，嘴角的血迹清晰可见。

夏明威看着画本上的文字，又抬眸盯着清竹凛，两人隔着鸟笼的透明护罩静静地对视着。

清竹凛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有点恼火的小表情，双手晃了晃手里的画板。

夏明威看着她搞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笑着笑着就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左眼的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一行泪水，冰凉地划过脸颊，滴落在银白色的金属地面上。

清竹凛愣了一下，低垂眼帘在本子里写上文字，把画本对向他：“机器人也会哭么？”

夏明威抬头，看清画本上的文字，低声问：“我在哭么？”

清竹凛没有写字，只是点点头。

“我只是在想啊……”他轻声说。

清竹凛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夏明威对上她的视线，微微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唇齿间吐出：“活下来了……我们一起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