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长歌
作者:鹰非 | 分类:历史 | 字数:17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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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此后尺素休寄,血脉空口无凭
日头渐渐西斜,陆康强拖着疲软的身躯回到帐中。陆儁的遗骸已经被麾下众将抢了回来,就放在大帐里。
陆康缓缓的走到痛哭的陆逊、陆绩二人身旁,俯下腰身,树皮模样的大手颤抖的抚摸着陆儁的脸颊,轻轻阖上那双闭不上的眼睛,一滴泪花从脸颊上划下落在陆儁的脸上,激起难以言状的悲伤。
“家主,郎君已然远去,还请家主不要太过难过,否则岂不是让郎君在九幽之下也合不上眼?”家将陆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陆康扶至案椅前坐下。
陆逊接过一旁兵士手中的湿帕替陆儁净了净脸面,忍着悲痛将陆绩拉了起来,啪的一声跪在陆康身前:“伯父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叔祖父还请不要太过悲伤,我庐江的万余健儿还在看着您。
不过,伯父之仇不同戴天,我陆逊身为陆氏儿郎,岂能坐视伯父身亡城下而不管。还请叔祖父给从孙三千兵马,从孙定然斩下那奸贼之头为伯父报仇!”
“逊儿,你今年多少岁了?”
“禀叔祖父,从孙儿已有十三岁了。”
陆康暂时止住悲哀,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张稚嫩的面容,摇了摇头:“你伯父的仇自有叔祖父去理会,你和你小叔都还太小,你们应当抓紧时间好好读书,我陆氏一门的未来是否可期,尽在你二人的手中!”
“叔祖父,从孙已经不小了。甘罗十二岁孤身出使赵国,凭借奇思妙计,使秦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几座城池。从孙不敢自比甘罗,却也比甘罗年长一岁,麾下若是能有三千精锐,怎么就不能替伯父报仇雪恨?”陆逊心中颇为不服气。
陆康依旧摇头:“昔日甘罗出使赵国,凭借的只是审时度势和肚子中的良谋,而要行军打仗攻下蕲春,不止需要满腹的筹划不畏生死的英勇,还需要有对双方将士寡众、士气和战局的精准把控。你说你可以领兵破敌,那么叔祖父问你,处军之要为何?”
陆逊从容答道:“但凡军队行军作战和观察判断敌情,都应注意:绝山依谷通过山地之时,需靠近有水源和草木的谷地,而驻扎时,则要选择‘生地’,居高临下战无不胜;
横渡江河,则需要远离江河。敌军若是发动攻击,则切勿于江河中迎击,而是应当半渡而击。同样的,驻扎之时仍需居高向阳避免深处下游低凹洼地,以免敌人用水淹之计。
大军行经途中若遇见盐碱沼泽地,那么就需要速离开,切不可久留。若是不慎与强敌对阵盐碱沼泽地中,应当快速占领有水草而靠树林的有利地形。
至于平原作战,则需要选择地势平坦之处,背靠丘陵,前低而后高。当然,这些都是兵圣孙子一家之言。孙子距离如今已有数百余年,时已变,势已变。
虽然孙子的计谋颇为奇妙,屡屡让人赞叹,但用兵之道却不可生搬硬套如赵括那般纸上谈兵。而是应当以地形、天气以及双方将士寡众、素养和装备辅之以适当的计策,这样才能做到克敌制胜,百战不殆。”
“那么,你知道叔祖父为何要让你和你小叔跟随在军中吗?”陆康欣慰的看着陆逊一声长叹,神色却逐渐恢复了过来。
陆逊点了点头道:“从孙儿知道,我陆氏一门虽然以诗书礼仪修身治家,但是而今的天下,诸侯群起盗贼丛生,需要在乱世中苟活甚至壮大自己光大门楣,就必须拥有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技能。
而从军执掌一都兵马,一郡兵马,甚至以武力报效家国自然都是应有之意。否则,单凭一腔的正义,满腹的诗书又有何用?从孙儿虽然并不完全赞成单纯的以暴制暴,但是如果面对暴力你尚且不能立足,又何谈治理天下?”
陆康沉默了半晌,伤怀的看着堂下陆儁的尸首:“逊儿,你说的和做的都很不错,叔祖父也很放心将振兴我陆氏一门的重任托付于你。但是,叔祖父还是不能让你现在就开始带兵。”
“叔祖父,这又是为何?难道逊儿不是陆家子弟吗?逊儿就不该为伯父报仇吗?”陆逊双眼直瞪瞪的看着陆康,眼中满是质疑。
“不,不,正因为你是我陆氏子弟,所以叔祖父才不能再让你去冒险!”陆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阿翁和伯父都已去世,叔祖父年逾七旬,我陆家的门楣就只能交在你和你小叔的手上。
你小叔还小,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还需要你一人独撑整个陆家。所以,叔祖父不能让你去冒险,不能再让你步了你伯父的后尘,攻城决战一事自然有我们这些大人去处理。”
“叔祖父,谁说逊儿要攻城了?”陆逊从地上跳将起来。
陆康奇道:“不攻城?不攻城你如何替你伯父报仇?”
“伯父的仇人不在城里,逊儿自然不用入城!”陆逊咬牙切齿的看着帐外,一字一字往外蹦,“伯父的仇人不是蕲春的雷薄,而是江东孙文台!”
陆康勃然大怒,指着陆逊斥责道:“孙文台?逊儿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吗?城上城下数万人都看见你伯父伤在了雷薄的刀下,以致于跌死于城下,何来孙文台一说?”
陆逊踱步到陆儁的尸身前,双目含泪:“哼!若不是那孙坚邀请叔祖父共击袁术,叔祖父何至于兵出蕲春?若不是孙坚受激贸然攻城,我大军又何须遭此大败?若不是孙坚心怀不轨,又何至于需要伯父亲自出马?
孙坚先是以天下大义说服叔祖父出兵,接着又在阵前上演一出被贼子激将的戏码挥兵攻城,最后再巧妙的利用雷薄之手将伯父活活的逼死在城下。叔祖父,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难道这些不是他孙坚一手造成的吗?”
“啪!”
清脆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陆康怒不可遏的站起来,狠狠的抽了陆逊一个耳光:“老夫刚才还觉得你懂事了许多,谁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然只是一个混不吝。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袁术僭位,老夫欲行天下大义剑指逆贼,与孙文台何干?自古以来战阵冲杀、攻略城池就少不了伤亡,我大军伤折自然也不可避免,又与孙文台何干?
而今日一战,蕲春城高楼险,孙文台两面攻城而我等只负责一面,这已经是孙文台照顾我等。你伯父技不如人死于非命,却又能怪谁?这就是你伯父的命,与那孙文台又有什么干系?”
“孙坚狗贼暗藏祸心,借讨伐袁术之名兵下江东,连克豫章等数郡。如今又盯上我庐江郡,这才怂恿叔祖父联手出兵蕲春,借道彭泽湖,这是假途灭虢之计,叔祖父莫非看不出来吗?
而孙坚征战杀伐多年,胸中自有一片江山锦绣,雷薄一个区区的激将法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但他为何要配合雷薄令众军攻城徒增伤亡?
还有,他麾下骁将无数,韩当、程普、黄盖、凌操以及陈武等人哪一个不是天下少有的武勇之辈,为何又要我伯父这个不以武艺闻名的将领亲自攻打城池?
叔祖父,孙坚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这是想借袁术之手削弱我庐陆氏手中的有生力量,他就是想吞并我庐江一统江东诸郡,您切不可执迷不悟啊!”
“滚!你给老夫滚出去!”陆康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身旁的木棍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乱打,“我陆氏一门如何出了你这个不辨忠奸的狗东西?
从即日起,你陆逊不再是我吴郡陆氏子弟,你立刻给老夫滚出大帐,否则老夫直接杖杀了你这个满嘴胡柴的小儿!”
“此后尺素休寄,血脉空口无凭!哼,叔祖父,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异日您可莫为此后悔!”陆逊揉了揉被打的前胸后背和双腿,朝陆康深深的鞠了一躬,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大帐。
……
孙坚大营。
孙坚听完细作的汇报,摆了摆手示意细作下去,紧皱的眉头终于渐渐舒缓开来:“如此说来,那陆季宁并未怀疑本将军?”
韩当和新效力于孙坚的大将陈武二人点了点头道:“那陆康老儿不但没有怀疑主公,反而极为维护主公,甚至不惜将他先兄的后人,也就是他那从孙陆逊给逐出了陆氏,赶出军营!”
孙坚点了点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吴郡陆氏一门果然非同凡响,一个十三岁的小儿竟然也有这般的智慧,能猜中孙某的心思实在是了不得。可惜,此子乃是陆康后人不能为我所用啊!”
“此子若是长成,将来必为我江东的大敌,主公,我等要不要…”陈武在脖子下比划了一下。
孙坚摇了摇头:“孔文举十岁至雒阳之时,拜见李元礼,太中大夫陈韪就曾说过: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这陆逊以后未必便能如今日这般聪慧,你等切不可因此子私自行动打草惊蛇,坏了我胸中的大计!”
“诺!”
……
蕲春城外,长江边上。
踏上江畔的孤舟,陆逊回身朝远处的大营深稽了一礼,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眼眶流下落在江面消失在滚滚的江水之中。
“家主,您就放心逊小郎君一个人离开江东前往雒阳?”孤舟渐行渐远,两条人影从江边草丛中缓缓走了出来,陆林关切的看着江心那条萧索的身影问道。
陆康摇了摇头,吐了口心中的恶气:“雏鹰总得展翅高飞,才能俯视天下。不放心又有什么办法?他说的不错,孙文台之心已然彰明较著,我总得给我吴郡陆氏留一个后吧。
不过,既然家主同样也怀疑孙文台的用意,为何还要答应与他兵出蕲春呢?”陆林感慨一声,将手中的衣物披在陆康肩上。
陆康苦涩一笑:“我陆氏满门忠于家国,忠于汉室。袁术已反而孙坚野心未露,我除了未雨绸缪,也只能将此生尽献于对抗反贼的大事之中。阿林,逊儿已经离开了,你再找个时间将也绩儿送回吴郡老家闭门读书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