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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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松开
是时已近黄昏了,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家家门前贴着红对联,窗子上贴着喜福字,被白茫茫的雪地一称,显得格外喜庆。林竺不知道今日是哪一个日子,猜想定是要过年了,或者已经过了旧年,看着眼前的吉庆,想到近来的各种艰辛悲痛,她心里微有些发酸。
谭家共有四口人,夫人贤惠,儿子刚娶妻,儿媳正怀着八个月的肚子,一家人住在这深山古林里,与外界纷扰的红尘隔绝,柴米油盐,纯朴而简单,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谭婶张罗了晚饭,山里人自是靠山吃山,满桌的野味,满桌的野味香,谭婶提来三坛自家酿的米酒,递过来时问道:“忙着在厨房做饭,都忘了问,你们叫什么?”
林竺笑着回说:“我叫阿离,这是我哥哥,他叫......”看了眼沉默坐在身边的哑巴男子,又望了眼窗外皑皑的白雪,笑道:“雪天,我娘生我哥哥的时候刚好也是个大雪天。”
“阿离姑娘,雪天兄弟。”谭婶热情地各喊了声,看雪天戴着张黑面具也不作声说话,顺嘴就想问句话,忽然被她的丈夫暗推了一把,示意不要多嘴问别人的难言之隐。谭婶知趣地把话咽回去了。
谭伯将一只小酒坛递给雪天,给自己儿子也递了一只,笑说道:“雪天兄弟会不会喝酒,今日有缘认识,我们三个大男人痛快地喝几碗,这可是自己家里酿的酒,绝对比外面卖的酒香多了。”
雪天微点点头,接过酒坛后,顺手就拿了只碗给身边的林竺先倒了一碗。
谭伯尽管是山里人家都有些惊,说道:“没看出来阿离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竟然是个女中英豪。”
林竺看了眼似乎更沉默的雪天,对谭伯笑道:“我娘是个酿酒的高手,我从小闻着酒香长大的,就养了个能像男人一样拼酒的性子,不太懂矜持,倒让谭伯见笑了。”
谭伯摆摆手:“豪气直爽的姑娘可不多见,阿离姑娘是万中之一,值得称赞。只是我还想着拿这酒在你们面前卖卖手艺,却没想到是关公面前耍了大刀。”
林竺连忙称赞:“谭伯的酒的确很香,开始进屋子的时候就闻到了,肚子里的酒虫都被唤醒了,刚才还一直想着怎么跟您开口讨几碗酒喝,来喂喂肚里的馋虫。现在倒让我省了个理由。”她端起碗,笑道:“谭伯谭婶,大哥大嫂,我敬你们一碗,一来谢谢你们收留我兄妹二人,二来怕有段日子要打搅你们了,如果我们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海涵。”说罢,一碗酒一饮而尽。
“阿离姑娘真是好酒量。”谭伯也端了酒碗陪着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又道:“阿离姑娘,雪天兄弟,你们就放心住在我家里,不用太客气,再说我们山里人家没那么多规矩,谈不上打搅。”
“好,谭伯既然这样讲,我们肯定不会跟您客气。”林竺笑了笑,果真不客气地捡了筷子,大方地去夹菜吃。
到了晚上,谭婶收拾了间屋子出来,铺好两张床的被褥后,对林竺说:“这间屋子原是为我孙儿准备的,再没有多余的空屋子了,你们既然是亲兄妹,想来也不用避嫌,只能让你们这么将就着睡了。”
“不避嫌,我跟哥哥睡一间屋子没问题,麻烦谭婶了。”
“不麻烦,要是睡的不舒服再来跟我讲。”
“好。”林竺笑着点头,目送谭婶出去,回头来看雪天正站在她的身后,四目而对,两人一时都沉默,好一会儿后,林竺开口说:“我睡里边的床,你睡窗底下的床,就......这样吧。”
她爬上自己的床,合衣朝墙壁方向躺好,屋里昏黄的灯光照着许多物品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也包括一个高大的人影。她看着墙壁上的影子,影子一动不动。她忽然觉得心意烦乱,闭上眼睛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外面终于有了细微的脚步声,过了会,透进被子里的微弱光亮熄灭了。
山里的日子很安宁,谭伯和他的儿子不知道去哪户人家串门子去了,谭婶和她儿媳坐在火盆旁为快要出生的小宝宝缝制衣服和鞋子。林竺不会做女红的活,凑到旁边看了会也只是徒生羡慕,就跑到门口陪着雪天沉默地望着外面,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该想什么。
院外有几个孩子在打雪仗,笑声阵阵,林竺忽然羡慕地起了玩心,对雪天说:“我们也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吧?”
雪天看着她,愣了会后,点了点头。
林竺像个孩子一样跑过去,跟那边的孩子们打了商量,她和雪天为一队,孩子们为一队。
讲好游戏规则后,两支气势昂扬的队伍很快就在跑不完的雪地里拉开了一场激烈而又惨烈的雪战。
惨烈的自然是林竺这边,雪天只挡不还,林竺一个人对战七八个孩子,手里的雪球都还没捏成,对方七八个雪球齐刷刷砸了过来。林竺人倒是没事,全被雪天用背给挡住了,可她心里就有事了,她气呼呼对他嚷嚷:“哪里是像你这样打雪仗的,你帮着我还击啊!你会不会打?像我这样捏成一个小雪球,冲他们砸过去,只要不砸脑袋,哪里都可以!”
雪天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就是不照做。
她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气不打一处来,孩子们的雪球又砸了过来,雪天将她揽进怀里,用背挡下了全部的雪球,她明显听到了他强忍下的闷哼声,那些砸过来的雪球似乎变成了铁球,令他难以承受。
林竺微愣,心像被刀刃划过,在孩子们的雪球再次齐砸过来时,她连忙扬手投降说认输了,可是玩得正兴起的调皮孩子们哪里肯相饶,雪球照打不误,林竺只好拉着雪天撒腿就跑,跑了很久,两人一个没注意脚底下一滑就从一个坡上直滚下去,像滚雪球似地滚到下面结冰积雪的河面上才停下。
林竺气喘呼呼地抹开脸上的碎雪,感觉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放肆地笑了起来。
笑完了,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河面上,望着天空呵白气,过了会,拍拍身旁的雪沙,示意雪天也像她这样躺下来。
雪天坐在旁边,依然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还是不照做。
她看他不依自己,生气地坐起来,气呼呼地生了会气,又自己消了气,盘腿坐着犹自捏着雪人玩,连捏了几个都丑得不堪入目,她扬手招呼雪天:“你过来帮我捏几个好看的,待会回去的时候去讨好那几个小鬼。”
雪天蹲下来,捧了雪给她捏雪人,他的手很巧,捏出来的小雪人不止结实,而且有模有样,鼻子眼睛嘴巴,小胳膊小腿,模样不一,动作各样,全做得栩栩如生,就差拿画笔点上颜色让它们活过来。
她看着摆在地上的十来支小雪人,心中忽然百味杂生,她抬起头盯着雪天,伸手就去抓他的面具。
雪天慌了,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凌厉地盯着他,他沉默地看着她。
“放手!”
雪天不松手,林竺凶:“放手!”
雪天不松。
“放手!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你要不让我看,我生气了!”
他默了默,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
她抓住他的面具慢慢去揭,揭到一半,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停了许久,她忽然放开了他的面具,俏皮地冲他一笑:“我跟你开玩笑的。”
笑完她转过身,望着远方连绵到天之尽头的雪山,看了很久,若无其事地感慨:“这雪下得可真厚,好像有十五年没看过如此浩瀚无边的大雪了。”
雪天正捏了一半的雪人没拿住,“啪嗒”摔在地上,碎了。
几天后,久违的阳光从阴霾的云层里照了出来,雪开始无声地融化,融雪时变得尤为地冷,谭婶怕林竺和雪天冻着,往每人床上添了床棉被。林竺连日来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婉拒了谭婶要帮忙的好意,接过被子自己来铺,铺到雪天的床时,看见了被面上星星点点暗红色的印迹。
林竺愣住,愣了许久后,冷静地将雪天叫进房来,冷静地命令他坐下,冷静地说:“把上衣都脱了。”
雪天呆住。
“脱了!”
雪天一动不动。
林竺盯着他:“你是自己脱,还是想我点了你的穴道,让我来动手脱?!”
雪天慢慢地将上衣脱下来,林竺转到他背后去,如她所想,他背上果然血迹斑斑,整个背面的皮肉淤青、溃烂,流血流脓,衣服脱下来时,将不少腐烂的肉都撕了下来。
幸好如今是大冬天,如果是大夏天,只怕更加不忍直睹。
林竺又转到他面前去抓他的手腕,他抿紧了唇,将拳头也紧紧握着,林竺使劲去掰他的手指头,掰不开,气到骂:“松开!我让你松开!”
雪天就是不松。
林竺拿他没了办法,无助地哭了,眼泪滚成两条线珠子,“啪嗒”滴落,一声又一声仿佛滴到人心里去。
雪天看着她哭,心烫得发疼,忽然没了坚持的力气,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林竺这才忍着泪给他把脉,一把,眼泪滚得更厉害,她把眼泪抹干净,命令他说:“在这里坐着,哪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