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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 分类:历史 | 字数:21.6万

第二十三章 秋 娘

书名: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字数:4105 更新时间:2024-10-11 11:28:22

人未到家,文书已到长沙府。楚潇湘路过长沙,顺道拜见陈知府。陈知府迎出府衙,楚潇湘慌忙施礼:“陈知府折杀晚生了。”陈知府笑道:“我俩乃如兄弟相见,何言折杀?况且,吾弟乃当今会元,令我府增辉不少。兵部文书已下,你已封为把总,专职武陵剿匪事宜,必将造福我府。来来,我俩入内坐定,待我为你引见王指挥使。他正好接了文书,知我与你相熟,过来一叙。”

入后堂坐定,楚潇湘见了王指挥使,二人寒喧几句,便转入正题。王指挥使道:“陈知府知晓,我乃荫袭父职,做了此指挥使,实际并未见过战阵。雾盈众冦,凭险而守,两次进剿,均奈何不得。一次折了些人马,一次则干脆找不着踪影。楚兄,是本次会试之榜首,文韬武略,定有过人之处。今得你相辅,将毕功于不远之日。”

楚潇湘拱手道:“我闻雾盈一众,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左右百姓称之为义盗,只劫富户,不扰百姓。且罕见涉及人命。”陈知府道:“此话不假。但富户乃府库之主要来源。匪患不绝,富户喧嚷,这天下如何太平?”楚潇湘道:“若寇怀仁义之心,则可行招抚之策,使其不再聚众于山林,也好为国出力。”王指挥使点头道:“如能招抚,则再好不过。待楚把总上任后,即可择善而行。”楚潇湘道:“待我归家,收拾妥当。十天半月,便前来听候王指挥使调遣。”王指挥使满脸带笑:“恭候,恭候!我当再无后顾之忧。”三人散后,楚潇湘往驿馆,叫上楚娃一同去会符传。

楚潇湘见才过晌午,符传应仍在店中,便先去其店铺瞧瞧。果然符传正在店中闲着。见二人到来,喜出望外,向管事、伙计吩咐一下,就偕同二人回家。符传命丫环去聚芳楼请秋娘。男仆去湘江酒楼订一桌酒桌。吩咐停当,符传就盯着楚潇湘看,眼都不眨一下。楚潇湘用手在脸上擦一把,以为有什么脏东西。楚娃也奇怪地看着楚潇湘,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符传“扑哧”一笑:“我真要好好看清楚,你越发让我嫉妒了。一会是解元,一会又是文武双解元,这回再来个武会元。你还有什么,都使出来,以免下回我惊得下巴脱臼。”楚潇湘摆手道:“这些都是虚名,我只是想干些实事。不考武举,无法带兵,不带兵,如何北拒鞑靼?功名者,路径也,非我所求。”

片刻,秋娘已袅袅婷婷迈步进来,抬头看见楚娃,一双秀目向符传探询。楚潇湘忙道:“这位是我义妹,楚娃。秋娘可是长沙城里才艺双全的佳人,楚娃,你叫她做秋娘姐姐好了。”楚娃上前施礼:“见过秋娘姐姐。”秋娘笑道:“真是近朱者赤。楚娃姑娘,聪明伶俐,端庄大方,真招人喜欢。”符传插话道:“秋娘,我以为你有事不能来呢。”秋娘道:“原先也是有事,那个盐商白七约了今夜湘江游船。我知楚公子前来,便推掉了。出门时,妈妈拦阻,我便唬她:若惹得我不高兴,叫符公子替我赎了身,你看可好?吓得她立马叫人告诉白七,说我身子不舒坦,改日再约。”符传笑道:“赎身,多少银子?我明天就去办了。”秋娘一笑:“又来了。偶尔用你做挡箭牌,你少当真。”

大家坐定,丫环逐一递上茶来。秋娘轻呷一口,对楚潇湘道:“秋娘当贺楚公子高中。”楚潇湘摇头道:“谢谢秋娘。其实也没什么可贺的,就授了个把总衔,要我领兵去剿雾盈。志在塞北,谁料江南?差的何只千里。”秋娘叹息道:“真难为你了。”符传道:“我闻雾盈山上乃一伙义寇,不同于一般盗匪。贤弟如何应对?”楚潇湘道:“我区区一个把总,领兵四百,如何能剿凭险而守、久居山林之众。况且雾盈义寇,不扰百姓,只取豪强,贪官之财,我何生杀戮之心?我想将其招抚,一来平息此事;二来,可将人马带上塞北,也好为抵抗鞑靼出力。”符传、秋娘皆点头赞同。说话间,已到了掌灯时分。

湘江酒楼的店小二,将酒菜摆满一桌。楚潇湘道:“四个人如何吃得下这许多?”符传笑道:“吃不完不许走,这是我留客的手段。”秋娘讪笑道:“这是用银子掷人呢。”符传急急分辩:“菜少了,你又会说,把你们当乞丐打发,多点,又如是说。我是新媳妇下厨,难得公婆满意。”秋娘听了,脸上隐隐泛红。楚潇湘忙道:“符兄,你真是口不择言。该自掌嘴,重新说来。”

符传自我解嘲:“我是未饮先醉。待我重新说来,我是沙僧站在两师弟中间。”楚娃道:“怎么说?”符传接着道:“左右不好做人。”秋娘用一根筷子敲符传:“你说谁是孙猴子、猪八戒?”符传边举手来挡,边躲道:“又错了,这就是会缘与无缘之差了。”楚潇湘知其故意将“会元”嵌了进去,怕他再说出尴尬的话来,劝道:“符兄,别闹了,我正好饿着呢。”符传顺梯下楼:“我们与义妹初次见面,放斯文点好。”楚娃朗声道:“我也是练武之人,不太懂礼教。大家随便点才好呢。”符传道:“既然如此,大家入座,这圆桌,也不分上下辈份,只随意坐下。大家边吃边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见鬼去。曹孟德还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歌可以唱,那话更可以说了。”于是,大家举杯,随意谈笑。

几杯过后,秋娘微醺,似不经意地瞄了楚潇湘两眼。符传看在眼中,心里微微一动。他慢慢站起,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了,望了望秋娘,对潇湘道:“我趁着点酒意,想做个月老。贤弟,秋娘可是方圆百里的花中魁首,才貌双绝。你也是人中俊杰,文武兼备,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错,我心仪秋娘已久,无奈春心难共春花发。金玉在侧,觉我形秽,愚兄此乃肺腑之言。不知秋娘,贤弟意下如何?”秋娘顿时双脸飞红,口中急道:“符公子,你喝醉了。”

楚娃低着头,不言不语。潇湘摇头道:“符兄,你何出此言?我一向将你俩视为知已,并无它想。况且,我心在塞北,成家立室之事尚不在考虑之中。届时,两军对阵,兵凶战危,生死难卜,何必要背负着一身相思,策马疆场?”其实,潇湘仍有未道出之情殇,紫姗在他心中难舍难忘。符传叹一口气:“看来我舍己之举,亦难成全他人之美。不如我再矢志苦修,望成正果。”秋娘似笑非笑:“你要修行,我不想耽误你。时候不早,小娘子就此告辞。”说罢,缓缓起身施礼,仍袅袅婷婷转身而去。随后,楚潇湘二人亦告辞离开。符传望着空荡荡的厅堂,呆坐良久。

回到“也是园”已是杨柳依依的暮春。包巴图见潇湘回来,十分高兴。开口笑道:“我可卸下这一担子了。丝毫无损,完屋归楚。”楚潇湘再三多谢,留包巴图吃晚饭。包巴图也不推辞:“早听说你烧得一手好菜,待老夫今夜细细品尝。不过你不必山珍海味,家常菜便好,也让老夫学得一二,买得起,做得来。”楚潇湘笑道:“你老夫子也不必笑话我,山珍海味可不是我们这些人吃得起的。青菜萝卜,豆腐腌菜可是天天有。”包巴图道:“说到萝卜。我想你们回来有菜吃,就在后院撒了点籽,种了点春萝卜,可惜还早,只有不到一掌长的苗。”楚潇湘道:“你还会种菜?真难为你了。”包巴图笑笑:“权当玩玩,陶渊明不也‘种豆南山下’吗?”楚潇湘点头:“难得,难得。楚娃,你到后院摘些萝卜苗来。”包巴图忙道:“还没长萝卜呢。”潇湘诡密一笑:“就是不要萝卜。”包巴图眨眨眼,也不知他搞什么名堂。

两菜一汤,一盏茶的功夫,就摆在包巴图的面前。汤,一眼就看出是豆腐蚬肉汤。两碟菜,包巴图却认不出。楚娃道:“老夫子,尝尝就知道。”包巴图举箸向翡翠般碧绿那碟,吃在嘴里,爽脆可口,清香撩人,大感诧异:“这难道是萝卜苗。”楚潇湘含笑道:“正是。”包巴图道:“萝卜吃得多,苗却是没试过。原来胜过不少佳肴。”另一碟,面上看是蛋卷,包巴图知道内里定是另有乾坤:夹一块轻嚼,外层果真是蛋皮,里面却不好说,透着一股蛋香,吃着,却嫩滑可口。潇湘指点道:“里面是加少许水蒸熟的嫩蛋,再经急火炸香,卷上蛋皮,切好上碟。”包巴图啧啧赞叹:“真是化平常为神奇。服你。”楚潇湘道:“豆腐和鸡蛋是回家路上买的,蚬就在后面湖里捞得,才几个月,长得好大。穷人的饭菜,本来就简单,动动脑筋,自己开心罢了。”包巴图道:“所以生在帝王家,亦未必尝尽天下美食,何况我这落泊之人。”他兀然拍头道:“我真是怎么就不问问你这趟去京师会试如何?”

潇湘道:“你一身淡泊功名,也就不当回事罢了。说起来,我还得与你斟酌。我此次会试上榜,授了个把总之职,过几天将远赴长沙府。我寻思,你住处也不比我这地方宽敞,不如降尊住在‘也是园’,一来不要丢空了这草房;二来你也住得舒服些。那一天,我得罪了权贵,也好回来与你作伴。你看如何?”包巴图大笑:“我那狗窝,冬冷夏热,没啥好留恋,你肯让我借住,我岂有拒绝之理。好,好,我帮你看房子也不收工钱,哪天你回来,我就缩回狗窝。”楚潇湘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了。”饭吃过,酒喝足。包巴图双眼微醺,别过楚潇湘兄妹,口里吟唱: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水晶环入面糊盆,才沾沾便滚。文章糊了盛钱囤……披一身月色,向自己陋室踱去。

在家的时日,屈指可数了。自被师父救起,二十多个春秋,回想起来,似是一刹那,但细细数来,又经历了无数的阴晴圆缺。故乡其实是数之不尽的友情亲情,看之不够的山水家园酿成的醇酒。欲离未离之际,更有无限的眷恋。虽说任职长沙,并非太远,但世事羁绊,殊难预料,不知这一别,何时能归故里?有时离别故乡热土并不比离别恋人轻松多少。

楚娃全无负担。只要和潇湘在一起,走南闯北,到长沙,赴京师,甚至向塞北,决不犹疑。有潇湘的地方,就是家。

穷人离家,没什么好收拾。楚娃带上换洗的衣物,最要紧是潇湘买的手镯,用手帕足足包了三层,揣在怀里。楚潇湘全执拾妥当,唯有紫姗的风筝,包起来不是,折起来也不是,一时无所适从。紫姗送的红豆,已长成小树,能带走的只有风筝。包起来,容易弄破,折也无从折。想来想去,别无它法,遂将竹骨剔去,将纸面仔细折好收起,以后安定下来,才将其复原。

文家留下的白马,楚潇湘不想带走,一是毕竟老了,脚力差点。二是文家就剩下这么点东西,不想让它死在战场,不如托付于包巴图,让其颐养天年。主意已定,临行前,留下十两银子,以作冬日买草料之用。包巴图不受。楚潇湘再三劝说,包巴图急了:“我已领受了这许多,且这马偶尔还可助我脚力,我如何能受你这银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轮不到我,收几个学童,教教私墪,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哪里劳你担心我。”楚潇湘这才作罢。

楚潇湘与楚娃雇了辆马车,向北而去。轻轻掀起窗帘,马车行走在郴江边,熟悉的水声,响不绝耳,晨雾罩着的故乡,婀娜多姿。楚潇湘闭上眼睛,感受着早晨的气息。前面的路坎坷不平,马车摇晃着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