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 分类:历史 | 字数:21.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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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九 章 醖 酿
楚潇湘消沉了一段日子,慢慢平复。
此时,塞北不断传来鞑靼南侵的消息。胡骑攻城陷地,刼府库,掠财物,掳百姓,无所顾忌。眀世宗热衷道教,放手朝政。严嵩父子独揽权柄,致使边防崩坏,无法衘敌。目睹及此,楚潇湘不时扼腕长叹。
于是,除了象往日一样习武诊症之余,开始涉猎兵书。孙吴兵法,六韬,司马法等。习武时,着重增练弓弩、骑射。楚娃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疑惑。
那天,楚潇湘将箭靶摆在湖边柳树下,伸开双臂,弯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靶心。楚娃忍不住,开口问道:“潇湘哥哥,你从不练箭,近来却专心致志,有何打算?”楚潇湘松开拉满的弓弦,望着楚娃道:“现时边关弛弱,塞上失防。胡虏想犯就犯,烧杀劫掠,百姓凄苦。我想弃医从戎,故读兵书,习弓箭,这些都是武举必考之列。”
楚娃不屑道:“那皇帝老子选秀,都把好端端的紫姗姐姐,逼得投了江,你还去帮他?再说,那么多文臣武将,吃皇粮,拿俸禄,都干什么去了,还少你一个不成?”楚潇湘道:“我不为君王,为百姓。再说皇帝三宫六院,二十七命妇,八十一衘妻,并非今日始,亦不知何日终。我真不知该向谁索命去。百姓受鞑靼之苦,却有目共睹。当今朝廷,文臣不必说,看看严氏父子,可想而知。武将之中有多少是二、三代世袭?又有多少是靠行贿得来的官职?别说打仗,见了鞑靼兵,找地方躲都嫌慢。”顿一下,又道:“我一直没吭声,是没想好如何安置你。”楚娃一脸不高兴道:“你又来了,我又不是黄毛丫头,劳你安置?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休想甩开我!”楚潇湘道:“姑娘家在军中,多有不便。向来认为,易动摇军心。”
楚娃分辩道:“如我螺髻茜裙,摇曳营中,或许削弱斗志。但我顶盔束甲,振臂挥剑,只怕更激励三军,争先杀敌。试想,小女子尚能无惧如此,那些须眉男儿,岂会蜷伏于我身后不成?”一番话,说得楚潇湘无言以对。想不到,才几个月功夫,这小丫头不知觉间长大了,言辞也锋利了许多。先前的顾忌,顿时烟散。
楚潇湘正色道:“你要跟我去塞北,可得依我几件事。”楚娃点头道:“什么事,只管说,别说几件,百八十件也依你。”楚潇湘道:“一言为定,可不许反悔哭鼻子。”楚娃“哼”一声:“我什么时候不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潇湘道:“第一,你得练好箭、步射、骑射都不能马虎;第二,骑好马,不可象平日信马由缰,将来是要冲锋陷阵的。第三,学点蒙古话,将来有用。”
楚娃听得拧起眉头,不解地问:“第二条还言之有理,可这第一条,去考武举的,是你不是我,为何要我练射箭?第三条,我又不去做番婆子,学那叽哩咕噜话有甚用处?而且是你教我还是我教你?”潇湘笑道:“早知道你会问。告诉你,鞑靼人七、八岁就开始骑马射箭,疆场上,冲锋陷阵,马跑得飞快,你不会射箭,你举剑没到他马前,就会被他射倒。至于,学蒙古话,也大有用处,阵上捉了俘虏,不用通译,你就可自己审问,或者化装偷入敌营,也可听懂他们说什么。再者,万一俺答汗看上你,也方便,不必光靠眉目传情。”
这后一句,虽然是玩笑话,可楚娃听得心里酸酸的: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应如此笑话我。不由得拉下脸来道:“我八辈子没见过男人?拿畜牲来戏弄我!”唬得潇湘忙赔不是:“好妹子,哥不该浑说,我妹子只有英雄豪杰才般配。”楚娃才慢慢宽容,心下想着:倒不必什么英雄豪杰,你心中有我就行了。稍停,仍未明白,又问道:“那叽哩咕噜话向谁学去?”潇湘道:“这你不必担心,自有通司教你。”楚娃半信半疑。不过潇湘说有,自然就有。
楚潇湘找来一段蜡黄的老竹,削竹为弓,牛筋作弦,替楚娃做了一挂一石的弓。楚娃见弓的把手处,整整齐齐地缠着红绳,很是喜欢,用手使劲一拉,只拉开八分,因道:“弓太硬了。”潇湘道:“这是先让你练着,以后还得换更硬的,太软了,射出去的箭没力,怎么贯穿鞑靼兵的盔甲?”楚娃伸伸舌头,不再作声。
射箭,看起来易,练起来却难,在颠簸的马背上弯弓射箭,能中箭靶,谈何容易,更不要说射中红心。文登敖将白马留给楚潇湘,正好用得着。
楚娃只好来回苦练。练了半个多月,飞马驰射,十箭也只有两、三箭能中靶子。未有一箭靠近靶心。气得她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生闷气。见潇湘过来,嘟囔着:“真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才能射准。”潇湘安慰道:“这也就不差了,要知道,考武举能中三箭也算过关,当然那要再远一程。”说着接过弓箭,飞身上马,搭箭拉弓,连发三箭,两箭中红心,一箭挨着。楚娃心底佩服。楚潇湘将弓还给她道:“你力气还不济,所以不易射准。另外,看靶要盯准红心,才不走偏。”“哥哥好箭法,我拍马难追。”楚娃有点泄气。楚潇湘道:“我这不算什么。春秋楚国养由基,那才是神箭,百步穿杨。记着,箭,只靠练。”楚娃道:“能射中杨柳树干,也就不错了。”低头看看拉弓的两个手指,已长了一层茧。她皱皱眉头道:“我豁出去了。”便又拉弓搭箭练起来。楚潇湘看着她的背影,才十几岁的女孩子,也真难为她了。
盯着柳树下的箭靶,楚娃使劲拉弓放箭,或许是太使劲,箭反而脱靶而去,飞向湖里。楚娃頺丧地跺了跺脚,却见箭插水中,竟抖动起来,跑过去一看,一尾大鱼已翻了肚皮。楚娃忙拔下撑竹筏的篙子,将鱼拨向湖边。她手提着鱼,高声叫道:“哥,你看这是什么?”正在用瓢给红豆苗浇水的潇湘,回过头来,不由得夸道:“不能百步穿杨,也能百步穿榆。”楚娃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三颗红豆发芽长苗已有三、四寸高,紫姗走了三个多月,呵护这几棵红豆苗成了楚潇湘每天的功课。有时候,楚娃简直有点嫉妒这几根新绿如春的小苗,不过一想起楚楚动人的紫姗姐姐,心中悲恸,那一丁点的嫉妒,立即烟消云散。她把带箭的鱼交于潇湘,蹲下,拔掉小苗旁几根不起眼的杂草。
鱼很快烧好,撒上红椒丝,再炒了一盘春笋,两人在油灯下吃饭。楚娃看见潇湘哥对着鱼发呆,知道他又想起了紫姗。那天两人加上紫姗、新月一起吃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也有红烧鱼。如今,新月回了家乡,紫姗则阴阳隔绝。深情犹在,转眼沧桑。楚娃夹起一块鱼,剔去鱼刺,放入楚潇湘碗中,轻轻说道:“别想了,吃饭吧。”
吃过饭,楚潇湘走进房内将挂在窗前,紫姗题诗的风筝取下,小心用纸包好,放入柜中。稍歇,携剑走出后面空地。月华如洗,夏虫唧唧。楚潇湘对着夜月舞起剑来。一边唱着南宋陈人杰之《沁园春》:
……
满目江山无限愁。
关情处,
闻鸡半夜,
击棹中流。
……
衣衫胜雪,剑影如霜。往事历历,前路漫漫,楚潇湘只把万千思绪,全倾注在急舞的剑中。应试武举,领兵塞北,对抗鞑靼,相信紫姗仍在,亦表赞同。我当未雨绸缪,方可一舒怀抱。空谈壮志,一生蹉跎,时不我待。眼看乡试在即,当志在必得。
又是一日午后,一老者,衣衫素净,单眼皮,扁平脸,头发微卷,拉一根拐杖,移步艰难。楚潇湘忙上前搀扶,助其坐下,问道:“包夫子,贵体欠妥?”被称作包夫子的老者,叹口气道:“贤侄,老朽真是垂垂老矣,近来腰腿不利,想必风湿又犯了。”他扶包夫子仰卧于榻上,缓缓抬起其一腿。未及一尺,包夫子已“哎呀”叫痛,复助其转身俯卧,双手沿脊柱,往下轻按,有几处颇感痛楚,至尾椎尤甚。
楚潇湘叫楚娃取来药酒,含一口在口内温热,喷于夫子脊上,从大椎向下推拿,直至尾椎。然后说道:“夫子忍着点。”遂用手肘往夫子环跳穴使力揉压。夫子开始咬牙死忍,几下之后,终于大声叫唤。如是者四、五十下,又揉压承山穴,复又叫唤。终于,楚潇湘叫道:“夫子,起来试试。”包夫子小心翼翼用手撑起身子,颇感奇怪,竟然痛楚大减,也不必拐杖,来回走了几遭,边走边道:“神了,神了。”此时,楚潇湘已包了几服药,吩咐道:“回去煎了服下,明日再来推拿一回,相信到明年亦不会复发。”
包夫子欲付诊金,楚潇湘忙拦住道:“先不忙,我还有事求你呢?”包夫子诧异道:“我文不成,武不就,如何能帮上你一、二。”楚潇湘道:“以后再说,请先回去歇息。”包夫子谢过,扭头回去。楚娃急叫:“包夫子,拐杖!”包夫子头也不回:“扔了,扔了。”
楚娃问道:“这老先生是什么人?”楚潇湘道:“这包夫子以前来过,那阵子你在文府住着,所以不知晓。他可是大有来历,原是元明宗孛儿只斤和世琜的后裔,名叫包巴图。”楚娃一脸疑惑:“巴图看似蒙古人的名,但怎会和黑面包公一个姓?”楚潇湘道:“元明宗被胞弟毒死,子女四散避害,其中一子南逃,终身未返大都,‘勃’‘包’读音相近,便改姓包。包巴图即其后裔。数代下来,除名字及仍会蒙语外,已与汉人无异。”楚娃醒悟道:“你说要学那番话,就是要跟他学?”楚潇湘道:“求近不求远。”
隔天,包巴图按约前来。虽说没有了痛楚,潇湘仍为其再次推拿,以防复发。手法较昨天轻柔了许多,包巴图没叫没哼。完了,楚潇湘叮嘱:“切记不可受凉,不可多食寒湿食物。”包巴图眨巴着眼睛,望着楚潇湘。楚潇湘笑道:“仍有不明?”包巴图徐徐道:“我在等你说下去,有何事相求于我?”楚潇湘微笑道:“教我说话。”包巴图微愠:“贤侄不该拿老夫寻开心,你一介解元,满腹经纶,无人不知,为何出言如此?”楚潇湘笑道:“我是说,教我说蒙古话。”包巴图仿佛没听清:“什么,你是要学鞑靼语?”楚潇湘道:“正是。我是想,异族有异族的医道。我如能通蒙古语,可方便以后。不知可否赐教?”包巴图捋须笑道:“难得,难得,我竟可收得一解元门生。你可随时上门,我教你便是。你不收诊金,我也不受学资。”
于是,每天晚饭后,楚潇湘与楚娃便到包巴图家中,学一个时辰的蒙语。自问候语伊始,循序渐进。过不久,楚潇湘多有提问,牵涉大都诸如扎营,骑射,偷袭,攻城等战事用语。包巴图一一作答。倒是楚潇湘忍不住,问道:“包老夫子,为何你不存一点芥蒂?”包巴图笑道:“我为何要存芥蒂?”楚潇湘道:“我问非所学,你能不知?”包巴图道:“你为学医,托辞而已。一则我不懂医道,连药物亦难识几种,如何教你?二则,即使你懂蒙医,蒙药却无处寻觅,学来何用?三则你医术高明,何须学我族浅陋之法?所以,我知你另有所图。不过,我知你为人方正,断不会做无理之事,故放心教你。此乃君子之交不相疑。”
楚潇湘点头道:“包老夫子,真君子也。”包巴图又道:“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个局外人看,这些年,是俺答汗无理南侵,明朝倒是受欺负的一方。要不为何有了内长城,还要再修外长城。”楚潇湘叹道:“包老夫子不存种族之见,令晚生佩服。”包巴图又道:“天下事,无非一理字,理直则通,理曲则殆。”楚潇湘笑道:“夫子越发似汉人了。”包巴图亦笑道:“我早就忘了我是何人。”楚潇湘凝视眼前这位元朝皇室后裔,除面容外,穿着谈吐神情,真看不出一丝一毫外族痕迹。就连家中摆设也如一般百姓无异。其中的沧桑也许只有包巴图自己知道。
楚娃学蒙语没少花功夫,总觉着嘴里象塞满野菜,味道苦涩,而舌头转不过来。她向楚潇湘抱怨:“真不明白,放着那么多话不好好说,偏要把话说得那么吱吱呀呀,舌头打结。我们汉人的话多好听。”楚潇湘逗趣道:“我要是俺答汗,准叫所有的鞑靼人说郴州话,唱湘南山歌。那我们省得大老远上长城塞外。”楚娃笑道:“可惜不是,你还得做你的郎中。”又自言自语道:“还是射箭好些,不费脑筋。”楚潇湘接过话头:“如此说来,你射箭大有长进?”楚娃不服输:“也不会太差。”潇湘道:“那今晚,我们去试试。”楚娃瞪大眼睛:“今晚?”楚潇湘点头道:“对,就今晚。”楚娃心想:现在那么大的日头,今晚月光好着呢。只要看得见箭靶,我管保射中。你难不倒我。
吃过晚饭,果真月色溶溶,烂然一片。楚娃携了弓箭,随楚潇湘出门。楚潇湘径直往大道走去,楚娃叫道:“这是去哪儿,箭靶不就在湖边吗?”楚潇湘神秘兮兮地道:“今晚我们去射活靶。”楚娃问道:“射什么活靶?麂子还是兔子?”楚潇湘卖关子:“去了就知道。”
没多久就转入小径,向山边走去。正走着,黑压压一大片乌云把月亮全吞进去,眼前一片模糊。楚娃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走到一处,楚潇湘放慢了脚步。楚娃不由得打量一下,一大遍参差不齐的土堆。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娘,怎么走进坟堆里来了。楚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样东西,一是蛇,二是坟头。
八、九岁时,跟几个孩子去扯春笋,进了竹林,看见不少青青春笋,心里高兴,一根一根扯断,放进竹篮。刚伸手去扯另一根,觉着有什么不对,阴森森的。抬头一看,一条竹叶青蛇正缠在头顶的竹枝上,她平常很喜欢绿色,这会却觉得这绿色,恐怖得令人汗毛直竖。她“哇”一声,竹篮子一扔,扯下的竹笋撒了一地,拔腿就跑。当楚潇湘看见她时,鞋没了一只,煞白的脸上全是汗,问道什么事,她舌头打结:“……蛇。”笑得楚潇湘弯了腰。
今夜的坟头,也令她内心砰砰直跳。也不好说自己怕,硬着头皮跟着。楚潇湘停下来,伏在一坟边。楚娃伏在另一坟边。隐隐约约,前面是一块菜地。楚娃想问,楚潇湘轻轻“嘘”了一声。楚娃不知是否要射今夜偷菜的贼,心想,偷点菜,罪不至死,量楚潇湘也不会射杀。那还能有什么?
月亮仍未露脸。楚娃环顾四周,除前面,左右,后面皆是大小坟头,清明撒下的纸钱,惨白地粘在坟头草上。新坟上的招魂幡,随风摇动。她总觉得,随时随地,坟里会飘出什么东西来。越想,鸡皮疙瘩起一片。忽然,什么东西摩挲着脸,她心里发毛,几乎叫出声来。小心用手去拨,原来是风吹草叶。她暗暗告诫自己,别自己吓自己。只睁大眼睛,象楚潇湘一般盯着前面。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分明。趴久了,腿上有点痒,伸手去搔搔,冷不防碰到蜷曲的一堆,心里“格登”一下:蛇!浑身绷紧,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挪动,生怕不小心压着,它张口来一下,小命休矣!
这时,楚潇湘小声说道:“别作声,来了。”楚娃向前望去,黑乎乎一团东西,慢慢走近菜地。月亮神奇般地现身。这才看清,一头硕大的山猪,用嘴在菜地左拱右拱,地里似乎种了什么瓜,山猪啃咬起来。楚娃想:原来等的是这畜牲。便忘了刚才的惧怕,悄悄支起一腿,半跪着,搭箭拉弓,尽力一射。那山猪一声嚎叫,并未倒下,分明看见射箭的人,便发疯般冲向楚娃,楚娃始料未及,想躲时,似乎太迟。山猪窜到离楚娃不足一丈时,突然一声惨叫,后腿一伸,前脚离地,滚倒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楚娃惊魂未定,待楚潇湘上前查看山猪,才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身旁的蛇,扭头一看,仍蜷伏着。于是悄悄抽剑,手挥剑落,那团东西没有动弹。用剑挑起,只是一段棕绳,不觉暗骂自己。
这时,楚潇湘过来问道:“吓着没有?”楚娃怯声道:“这山猪真凶。”楚潇湘道:“只怪我,没有预先告诫你:山猪一箭射不死,受了伤便会发狂。任你躲在树后,它要不撞死,要不把树撞断。我如补箭稍慢,它真要把你撞倒。射山猪,最好一箭穿心,如果弓强力足,一箭洞穿脑门也行。想不到你出箭比我还快,差点出事。做哥的,粗心了。”
两人看着山猪,足有一百多斤。潇湘割了节野藤,砍两节竹子,把山猪抬了回去。连夜烧水退毛,开膛破肚。弄好了,已是头遍鸡叫。
翌日,凡老弱、穷苦之病者,每人领得一块山猪肉。最后剩得二、三斤,烫熟后,取一半,楚潇湘做了红烧山猪肉,山猪肉炒鲜笋,两人美美地吃起晚饭来。楚潇湘夹起一块山猪肉放在楚娃碗里,道:“替你压压惊。”楚娃啐了一口道:“昨晚的事了,还压惊,不嫌太晚?”楚潇湘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所以才练练你的胆量。不过,那截棕绳可不是我放的。”又道:“以后去了塞北,兵凶战危,两军对垒,你死我活,什么事都会发生,什么苦都会碰到。只有心比山岳,胆似虎豹,才能屹立不倒,克敌制胜。”楚娃明白潇湘哥的一片苦心,嘴里却仍然埋怨:“你该先告诉我,不然把我吓死了,没人帮你洗衣裳。”楚潇湘陪笑道:“从今以后,有事当多与你商量。”楚娃仍然不依:“不要再把我当成黄毛小丫头。”楚潇湘笑口盈盈:“还有吗?”楚娃调皮地说:“暂且如此,以观后效。”
嘉靖三十四年二月,俺答数犯蓟镇,参将赵倾葵等战死。
夏四月廿四,俺答犯宣府,参将李光启被执,不屈而死,丁碧战死。
消息传来,潇湘为之扼腕,愤然道:“真是欺我中原无人!”楚娃道:“鞑靼几乎是每战必胜,真有那么强吗?”楚潇湘皱着眉头道:“我朝兵将弱,也非都弱。起码战死的几位也尽力了。为什么鲜有胜仗?看来,鞑靼不乏强悍之处,还真不能光凭血气之勇,须细细探察,才可觅得制敌之良方。且武举亦有策论,不可言之无物,凭空臆想。”楚娃笑道:“总不能去一趟塞北,乔装探敌吧?”楚潇湘道:“如今还谈不到这份上。不过,另有法子可想。”
当晚,楚潇湘兄妹照常到包巴图处。包巴图稍为寒喧几句,便开始教习蒙语。兄妹二人天资甚高,且相当勤勉。两月有余,已稍通这番邦言语。连包巴图亦甚感惊讶,不禁对二人高看一眼,教得更尽心尽力。课罢,楚潇湘蒙汉夹杂,与包巴图探究鞑靼俺答的用兵之道。包巴图语重心长道:“俺答非一般统帅,鞑靼成蒙古最精脱之师。此人强悍好战,富于韬略,远道闪击,攻人无备,经常虚实并用,声东击西,实在不好对付。”
潇湘道:“他能将左翼‘土蛮’部逼到辽东,又多年南下侵扰大明,一手造成‘庚戌之变’,足可显示其非等闲辈。包老夫子所言不虚,俺答熟知兵法,兼异常强悍,越战越勇。我方将士稍为不济,即被其挫败。本来大明江山亦是马上得来,但经过几朝,曾经的敌手,并未削弱,反倒自己的兵将一朝不如一朝,只寄希望于长城,有了内长城,再修外长城,依然挡不住外患。依我之见,败,先败于军心。宣府游击马芳一语破的:胡虏之强,强在视战为生;我军之弱,弱在畏战如死。其次,才是战术之为用。”
包巴图捋须点头道:“贤侄之见,洞若观火。畏敌如虎,避之嫌迟,何言御敌?”楚潇湘又道:“军心涣散,积敝已非一日。收拾起来,恐怕不易。其中牵涉朝政颇多。”包巴图道:“大丈夫能为人之不能为。”楚潇湘拱手道:“多谢老夫子激励。”这一席话,直到夜深。楚娃在旁忍住,不敢明打哈欠。过了子时,方才揖别。
楚娃提着灯笼,夜风一吹,反而不困了。她不明问道:“这包老夫子,不是元朝后裔吗?怎么不帮自己人?”楚潇湘道:“帮理不帮亲,方为君子。包老夫子是真君子。”楚娃道:“真难为他。”两兄妹边走边聊,一纸灯笼,尽力照亮黑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