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 分类:历史 | 字数: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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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嗬,”哈利说,“准是吃饱了。”
老鼠是个很小的靶子,为那个恶棍说句公道话,那一掷还真的又狠又准,要不是老鼠的反应极其敏锐的话,小脑袋恐怕都不保了。可它闪开了,没错,就像人一样,丢下了那片碎饼干。那根沉重的山胡桃木棍划过它的脑袋,就刺在它身旁,竟近到把它的皮毛都弄皱了(不管怎样,这是墨菲斯先生的原话,我只是传声筒,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太相信)。警棍砸在暗绿的油毡地上,又反弹在一间空牢房的铁栏上。老鼠没有去确认是不是打偏了,它显然是想起了别处还有急事,一转身沿走廊一溜烟地向禁闭室跑去。
特鲁姆普愤怒地咆哮着,他知道自己差点得手,就又追了上去。哈利抓住他的胳膊,这可能仅仅是出于本能吧,但特鲁姆普挣脱了。墨菲斯认为,也许正是这一抓,救了它的小命,它仍然在不远处。特鲁姆普不仅想杀了那只老鼠,他还想揍扁它,所以大步追着,步子很滑稽,像一头鹿,跺着沉重的黑色工作鞋。那只老鼠先是一次转弯,接着再一次转弯,恰好躲开了特鲁姆普最后的两步跳跃。接着,它钻到门下面,那粉红色的、长得很怪异的尾巴最后轻轻一拂,消失了。
“他妈的!”特鲁姆普骂着,手掌用力拍着门。然后,他开始摸索钥匙,想要进禁闭室去继续追。
墨菲斯沿走廊跟过来了,为了控制情绪,他有意走得很慢。他告诉我,他一方面很想嘲笑特鲁姆普一番,一方面又想一把抓住他,拽开他,把他摁在禁闭室门上,灭了他的气焰。当然,这种事我们只能想想,后果我们都很清楚。而特鲁姆普本性就爱制造喧嚣,和他一起共事有点像竭力拆除炸药的雷管,而又有人站在你身后,不时地敲锣打鼓。简而言之,就是让你心烦意乱。特鲁姆普说他能从“总统”先生的眼神里看出心烦意乱,尽管这位绅士平常一副镇定得坚如磐石的样子。
墨菲斯还有别的想法,从一定程度上说,他可以接受那只老鼠了,嗯,不是说把它当朋友看,而是把它看成是区里的一分子。这就使特鲁姆普的所作所为很是格格不入。哪怕老鼠的事情不算在内,特鲁姆普也是从来不计行为后果的,这正是他为什么如此惹是生非的原因。
墨菲斯走到了走廊尽头,这时,他已经控制了情绪,知道该如何来处理此事了。特鲁姆普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是丢人现眼,这大家都明白的。
“怎么,没捉到?”他说着微微咧嘴笑了,开着特鲁姆普的玩笑。
特鲁姆普恶狠狠地瞧了他一眼,把头发从眉毛上拂开,“四只眼,别惹恼了我,把麻烦搞大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搬家日,是吧?”墨菲斯说着收住了笑容,不过眼神里依然带着笑意,“呃,如果你这次又把东西全搬了出来,就麻烦拖拖地板吧。”
特鲁姆普看看地板,又看看那串钥匙,想到要是在这间四周是软墙的屋子里再找一遍的话,既费时间,又暑热难堪,还很徒劳,周围又站着旁观者。连酋长和“总统”都在。
“该死的,我真不明白有啥好笑的,”他说,“监狱里不能有老鼠,这里的祸害就已经够多的了。”
“随你怎么办吧,”墨菲斯说道。
次日晚上他告诉我,当时他觉得特鲁姆普一定会和他发生冲突的。
这时,哈利走上前来打圆场。“是你掉的吧,”他说着把警棍交还给特鲁姆普,“再低一寸,你就能砸烂那小杂种的背脊了。”
特鲁姆普舒了口气,“是啊,这一记的确很漂亮,”他说着小心地将那根敲脑袋的家伙放回了丑陋的皮套里,“我读中学时曾经是投球手,投出过两次无安打赛局呢。”
“现在可不还是这样吗!”哈利说道,声音里透着敬佩(虽然当特鲁姆普转过脸时,哈利还朝着墨菲斯眨眨眼),足以制止这场纷争了。
“没错,”特鲁姆普应道,“我在诺克斯维尔投过一次,那边城里的男孩子都不知道砸过来的是什么。两次自由上垒。如果裁判员不是个蠢蛋的话,那场比赛简直没得说了。”
墨菲斯本该就这么算了,可是他的资历比珀西深,那时候,位子高些的就好指手画脚,比如在我面前也会摆着傲慢的姿态,在罗瓦面前啦,在布鲁托面前啦。他觉得特鲁姆普还是该教训一下的,于是就伸手抓住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腕。“你知道刚才自己在做什么吗,”墨菲斯说。后来据他说,他的本意是想表现得严肃点,倒不是真要责骂他,不管怎么说,也不算太严厉。
可特鲁姆普这种人偏偏不吃这套,他不会接受教训的尽管我们最终是会接受教训的。
“咋的,四只眼,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想逮住那只老鼠!那你呢,瞎眼了?”
“你还把哈利吓着了,还有我,还有他们,”墨菲斯说着,朝犯人们那里指指。
“那又怎样?”特鲁姆普反问,身子压了过来,“他们又不是摇篮宝宝,难道你没注意到?尽管你们这帮人经常把他们当宝宝对待。”
“呃,我可不喜欢受惊吓,”哈利压低声音说道,“我只是个临时工,特鲁姆普,我甚至还不如你,我也不是你管的这些蠢蛋。”特鲁姆普斜眼瞥着他,眼神有点捉摸不透。
“我们尽量不去吓着他们,是因为他们承受的压力够大了,”墨菲斯说。
他仍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承受很大压力的人会崩溃,会伤害自己,伤害别人,有时候也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特鲁姆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对“带来麻烦”显然有反应,制造麻烦不碍事,陷入麻烦可不行。
“我们的职责是照顾犯人,而不是对他们造成压力,”墨菲斯说,“大多数犯人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
特鲁姆普明白这是谁的话,是我说的,我是头儿。那时候,特鲁姆普和我之间还没结怨,我记得,当时是夏天,真正的热闹还远未开场。
墨菲斯说,“你要把这里想成是医院的重症看护病房,这里最需要保持安静——那你就不会这么做了。”
“我看这里就是一桶子用来淹死老鼠的尿,”特鲁姆普回应道,“仅此而已,现在让我走吧。”他挣脱了墨菲斯的手,走到墨菲斯和哈利之间,然后低着头大步沿走廊离去了。他走路时离“总统”这边太靠近了些,近得“总统”都能伸手抓住他,也许都能夺过他那根宝贵的山胡桃木警棍来打他的脑袋了。不过酋长也许会。如果酋长得到机会的话,他或许就会揍特鲁姆普一下,给他点教训。第二天晚上,墨菲斯把整个事件告诉了我,我一直记在了心里,因为这番话最后成了预言。“特鲁姆普不懂,他是无力操控这些犯人的,”墨菲斯说,“无论他做什么,都伤害不了这些人,一次电刑就足矣。不明白这一点,他就会给自己和这里的其他人带来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