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策
作者:北特风 | 分类:历史 | 字数:11.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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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心中道义
煊赫斋到丹州镇原本只是半天的路程,时云川午时离开煊赫斋,希望赶到丹州镇留宿一晚,次日赶去皇都城。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滂沱大雨阻缓了他的行程。点点雨滴霎时间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只见一人一马,驰骋在雨中。
沿途中虽然地势平坦,却荒无人烟,方圆十里内都没有可以落脚避雨的农舍或屋子。乌云密布使天空暗沉了下来,暴雨中疾行的时云川很难判断是黄昏是否降临,视线严重受阻让他有些慌不择路,几经辗转误打误撞的来到一座小破屋,已经打算露宿山林的时云川对于眼前的破屋大喜过望,拴好白马后走到庙前,推门入内,突然感到一双手在他身上不停的摸索,心头不由得一颤,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吃的?”
时云川心头一松,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原来是个人。暮色漆黑,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还是递给他用油纸裹好的半边烧鸡,那是司马固为他在路上备好的口粮。在煊赫斋的这段时间,司马固发现时云川似乎被辰了染了这吃惯,喜欢美酒配烧鸡,故而在他辞行前,心思细腻的他早早的让厨房备好整只烧鸡和干粮、小壶美酒塞入他的行囊。
惊魂甫定的时云川欲破口大骂,隐约瞧见对方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着实不忍,压心中的怒气言道,“这大晚上一点光亮的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碰到鬼了呢。”
那人没有立马说话,只是不停的啃着连油纸都没有完全撕开的鸡肉,嘴里塞满鸡块,脸颊两旁鼓鼓的,不停的嚼动,全然不知这烧鸡是什么味道,还不忘嘟囔,“两天...两天没吃...唔,雨....火折子...湿。”
时云川听出了是男子的声音,担心他吃的太急噎着,递给他一个羊皮水囊。注意到脚下有一小堆被踢散的干草、干柴。料定是男子堆积的,无奈火折子已经淋湿,气急败坏下一脚踢开。时云川重新拾好干柴,缓缓燃起的篝火火光照亮了屋内的全貌,也看清了男子的模样,面庞俊瘦,额头上头巾包头,奇异的发饰装束,一副胡人的装扮。腰背别着两把精铁打造的弯刀引起了时云川的注意。
男子吃完半只烧鸡后吸吮手指的肉渣,这狼狈不堪的吃相,完全不像是只饿了两天的人。时云川又从行囊中拿出一张被雨水浸湿的烙饼,男子没有跟他客气,接过烙饼又是狼吞虎咽一通,说话的语调开始清晰了起来,“你在附近兜来兜去半天了,一会西向骑行,又返身东行,绕来绕去的,可算是把你盼来了,不然我真的要饿死了。”
时云川眉头微紧回想起在附近的行迹,自己兜转的山林中离破屋少说也有三四里,还下着大雨,哗啦啦的雨声,男子相隔那么远居然能够察觉到自己,可见这耳力非同一般,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徐徐开口道,“我看你这打扮应是不像是关内人氏,倒像是北漠塞外的。”
男子擦拭嘴上的鸡油,又将手抹在身上衣服,说道,“没错,我叫大漠无常,是从北漠过来的。”谈吐间有一股豪爽劲,大漠无常继续说道,“我从北塞的大漠骑马一路南下,途径东岛的营州,路州,想去那皇都城,到了南楚境内又走了半个月,身上的银两也花光了,然后就被困在这山林荒野中了。”
时云川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不料大漠无常已经坐卧干草堆中鼾声渐起。
次日清晨,大漠无常被破屋外透过孔洞阳光照射刺激,下意识的揉了揉眼,朦胧的看见时云川正收拾行囊,转过头来说道,“醒了?采了一些野果,凑合吃一点吧。”
大漠无常瞟了一眼一旁的野果,垂下眼帘,气息微弱,“我再也不敢吃着山林中的野果了,你没来之前,我找了些许野果充饥,吃完之后,就瘫了下了,到现在还是浑身无力。”
时云川低头四周环顾,视线落定在大漠无常一旁吃剩的半颗野果,捡起闻了闻,一股刺激味道扑鼻,惊叹道,“这种是懵果李,有毒的,你在这等我一下。”
大漠无常一副虚弱依旧躺在干草上,以为是自己是过于饥饿,昨晚的半只烧鸡和一个烙饼下肚之后,睡了一觉能够恢复气力的,竟然没发现自己中了毒。再次睁开厚重的眼皮,透过眼缝依稀看见时云川手中提着几株鳞片状的枝叶,在破屋内找到一个残碗,将枝叶放入,煮沸,将他托臂扶起,大漠无常一饮而尽。
时云川说道,“这是乌韭草,给你解毒的,等到了丹州镇,再去药铺找个郎中给你开几服药,休息个半天,应该就恢复如初了。”
大漠无常用力的点了点头,眼前的男子与他素不相识,到现在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竟将全部的口粮慷慨施予,眼看他中毒,没有撇下离他而去,种种行径让他心生柔暖。
两人结伴同行先赶往丹州镇,路上一番交谈之后,大漠无常坦言他的的目是到皇都城去观看那“惊蛰夺鼎”。
时云川询问道,“既然都去了,那你为何不参加呢?”
“去参加那惊蛰夺鼎都是些宗室弟子,或者是其他门派的徒弟,没什么兴趣。”大漠无常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是想去西宣找一人,那人叫辰了,有个人跟我说,等我杀了辰了,才有资格挑战他。”
“杀了辰了”四字入耳,犹如一团冰雪在体内直接炸开,但瞬间转为平静,时云川想到自己的师父辰了名声在外,江湖上有人想挑战也不足为奇。此前几番交谈后,大漠无常已经知晓了他的名字,既然要杀自己的师父,为何对自己的身份不感到意外,还将这样的事情告诉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大漠无常还不知道自己是辰了的徒弟。在破屋中对大漠无常也算有救命之恩,没想到救了一个要杀自己师父的人,心里五味杂陈,或懊悔,或无憾。但想到辰了武功是何等的高强,岂是眼前这后生能打得过的,况且与师父一别之后,踪迹难寻,想到这里,时云川宽慰了许多。时云川定了定神,快速道,“听说今年来了很多武林高手,不妨去试一试?”
“太麻烦了,到了皇都城,我直接一家一家的上门挑战,皇都城内的武林高手,有一个算一个。云川,你要去参加吗?”
“我...”时云川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噢?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虽然认识你到现在还没有两天,但是我感觉你并非贪图名利之人。”
时云川耸耸肩,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话,指着前方说道,“看,我们快到丹州镇了。”
大漠无常随他视线看去,不及多想,一夹马腹冲向丹州镇。在安顿好之后,两人到镇上一家医馆,医馆内伙计的服饰臂袖都绣有一个“沈”字,时云川想起头一次随展蝶去皇都城的药铺,猜测这是沈家药铺在丹州镇的一个分铺,号脉的郎中看起来已经由五十多岁,郎中脸色先是一片阴沉,很快被一阵笑意冲散,徐徐开口道,“无碍无碍,公子是误食了山里中的有毒的野果,好在几个时辰前喝了一些草药,已经解了体内大部分的毒,再晚几个时辰,现在才送到我这里,恐怕后果不堪想象。”
大漠无常忽然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凉,没有想到自己差点因为误食了果实,险些丢了性命,如果不是遇到时云川,那破屋估计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时云川点了点头,“没错,几个时辰前,我给我这朋友服下了一碗用乌韭草。”
“公子是如何懂得这乌韭草可以解毒的?”郎中好奇的问道。
“是我一位朋友教我的。”说话间时云川慢慢的陷入深思,在扶花峰的日子,除了疗伤,练剑,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展蝶在一起,与她一起到山上摘草药,凉晒、研磨,七八天下来,从展蝶那里习得一些简单的疗伤解毒草药。
堂内一对主仆的对话引起了大漠无常的注意,单从一套华丽白色丝绸衣身看,身材比较窈窕的女子定是主子,对着个子稍矮的丫鬟说道,“小昕,我们出来那么久,想必兄长一定很着急了,跟大伙说一下,明天一早就启程回皇都城。”那个被唤作小昕的丫鬟领命躬身,低声应了个“是”字。
大漠无常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白衣女子,挺拔的鼻梁和尖下巴,双眸的眼窝较深,一脸笃定道,“这女孩可是我们大漠的女子,大漠漂亮的女子长得都是这般模样。”
时云川缓缓转过头去,视线落定在白衣女子身上,长得果然标致,与关内的貌美妹子别具一格。郎中落笔后轻咳一声道,“,那是我们沈家的二小姐,听说二小姐的生母是大漠人。所以二小姐跟关内的女子长得不太一样。”
半个月前那场骚乱没有给丹州镇带来太大的影响,很快恢复了平静。主街道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夜晚酒肆、客栈灯火通明。经过一晚上休整,两人很快踏上皇都城的路程,一路上马不停蹄,一直到中午,两峡谷之间的大路中,躺着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身,两人跳下马鞍,很快认出是沈家药铺的伙计,时云川蹲下检查了其中的一具尸体,面色肃然,“尚有余温,血还没有完全凝固,这刀伤...”蓦然回想起夷麟山的那一场厮杀,那刀口和伤痕基本一致,可以断定是同一伙人所为。
“小姐,小姐...被他们...”,马车一旁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时云川沿着声音寻去,说话的是那个小昕的婢女,竭力的提着一口,“求你们...救小姐...东家...”,声音越发的微弱,知道咽下最后一口气。
“看来是那沈小姐是遭了这附近的劫匪了,我们救还是不救?”大漠无常双目注视时云川,在征求他的意见。
“当然要救!”时云川没有一丝犹豫,低下头再看看伤口,夷麟山的那场厮杀,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但和自己一样,受领皇命的几十个西宣男儿永远的沉睡在夷麟山,活下来的他想查清楚是何人所为,如今有了线索,自然不会放过,无关自己的私心,就算是普通的劫匪,自己也不会弃之不顾,快步走到峡谷出口,眼前是一片平坦之地,尽头的四周接壤着山林。时云川迅速扫眼地面,抬手指着一片软泥,“在那里。”
大漠无常看着软泥上密集的马蹄印,立刻会意,两人翻身上马顺着马蹄印的方向一路追踪,穿过一个山林又一个山林,在一条浅水河流处没了踪迹,两人四周环顾,希望获得一丝线索,但是找了半天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两人束手无策之时,大漠无常被远处河岸的蒺藜勾住一张白布映入眼眸,走过去将其捡起,是一块女子所用手帕,鼻子用力吸气的闻了闻,“是沈姑娘的。”
时云川一把抢过手帕,也用鼻子闻了闻,“女子手帕都是这般香气,这条河流离村舍不远,寻常家的女子来这里洗刷衣物也说不定,仅凭一张手帕怎么能够断定是沈姑娘的呢?”
大漠无常没有解释,示意他再继续闻闻。
时云川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大漠无常的意思将手帕闻了闻,除了淡淡的香味,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连续闻了数次,猛然醒悟。
大漠无常知道他已经猜到七八分,没有继续卖关子,“没错,是药味,既然沈姑娘是沈家的二小姐,你说过,沈家是经营药材的生意,她肯定常年与药材打交道,所以这手绢上除了淡淡的香味,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药味。”
时云川用力的点了点头,眸中露出赞赏之色。这手绢上确实浮上一层薄薄的药味,但那香味已经几乎已经盖过面上那一层药味,如果不仔细的反复去闻,完全察觉不出。时云川憋了一眼大漠无常,满是疑惑他到底什么人,听觉和嗅觉灵敏的出奇,“可是,就算我们知道这手绢是沈姑娘,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漠无常抢回那手帕,邪魅一笑,“要是别人那肯定不行。”又闻了闻手帕,最后锁定河流上游的方向,说出“跟我来”的一刹那,快马已经飞奔了出去。
“哎~,你是...属狗吗”后边“属狗吗”的几字却缩在喉头,没有发出声,时云川望着他策马的背影,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扬鞭驰上跟了过去。两人一路追寻全凭着大漠无常的嗅觉继续前行了几十里,在一片林子的山脚下停下。烈日炎炎,太阳像一轮火球炙烤的大地,两人已经马不停蹄的追赶了几个时辰,口干难耐,时不时的去擦拭额头不断流下的汗珠,大漠无常大口饮水,盖上水囊风口时还不停地喘气,“咱们那么卖力图啥?”
时云川没有说话,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人,一路驰骋近百里,自己图的是什么,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虔诚?侠肝义胆、乐于助人信念?还是为死在夷麟山和自己一样身份的人找一个真像,自己也说不上来,又或者是遵循心中的道义罢了。时云川极力的压住急促的喘息,“你觉得我又能图你什么?”
大漠无常闻言有些惭愧,自己在破屋的时候,身无分文,躺在干草上是何等的落魄,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素不相识的时云川本可转身离去。忽然耳朵轻微的摆动,面色严肃了起来,嘴里说道,“不远了,一共二十三匹马。”
时云川顺着他说的方向侧耳倾听,却什么都没有听见,紧随着一路驰骋,远处的马蹄声也是若隐若现,渐行渐息,显然是劫匪们离他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