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清正在沾沾自喜，一抬眼看到郭瑶陪着郭倩倩走了出来，郭天卿端着架子跟在两人身后，一副族长派头。

杨子清立刻垮下脸来，一脸春风得意瞬间变成塞外寒霜。

“老东西，谁让你来的。晚辈的事，你搀和个什么劲儿！”杨子清丝毫也不顾及在场有郭天卿许多晚辈，脱口就骂。

郭天卿风轻云淡的捋了捋胡子，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对邓世杰轻轻点了下头。

就连郭倩倩和郭瑶也像没听见杨子清的话一样，微笑着和她打起的招呼，似乎对她这样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杨子清似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没再继续数落郭天卿，冷哼一声，径直进了庙门。

“小瑶，你还好吗？那天我确实有点急躁了，你别太介意。”抽了个功夫，邓世杰赶紧凑到郭瑶身边，又是询问，又是解释。

“没事啦，我都忘了。对了，我妈说了，要想你哥哥安然离开，必须要打开他的心结，所以，一会我们会先对他招魂，让他现身，你一定要坚定自己的心愿，千万不要犹豫，如果你依依不舍，他更舍不得走了，知道吗？”

郭瑶避重就轻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巧妙的把话题转移了。

邓世杰明知道她有意回避他，却也无可奈何，再加上心中对哥哥的事的确有些不舍，听了郭瑶的话，赶紧收敛了心神。

无论他多么眷恋，他都必须放手。

见邓世杰一脸黯然，郭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说实话，她和邓世文也有过几次交集，他的坚韧，温和，执着，她看在眼里，也深深为他和邓世杰的兄弟情感动着，越是这样，她越想让邓世文有一个好的归宿。

她想安慰邓世杰几句，张了几次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众人走入佛堂，依次取了香烛点燃，轻轻插在佛龛前的香炉中，杨子清郭瑶分别拜了两拜，就连邓世杰也虔诚的焚香祷告了一番。

郭天卿崇尚道教，从不拜佛，点了香之后就退出了佛堂，在外面守候。他这次来真不是监视郭瑶和邓世杰，他是真心想帮忙。

前两天郭瑶和他讲明了邓世杰的情况后，他就动了这个心思。

杨子清的性格他十分了解，邓世杰是他看重的人，他的事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既然他是她的徒弟，他自然也要关照一二。

不仅如此，他还存了一个小小的私心。他想测试下邓世杰的灵能，如果他和彭格一样，有天赋神通，可以修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会再想防贼一样防着两个年轻人。

趁着佛堂内所有人都在焚香祭拜，郭天卿悄悄开了天眼。

一对瞳仁立刻深邃起来，佛堂内金黄氤氲，到处弥漫着佛力。而邓世杰身上更是缭绕着一层浓郁的佛光。

甚至比佛龛上供着的佛像更像一尊神祗。

不但如此，他的眉心还盘庚着一团死气，这正是阴魂附体的迹象。

只是这团死气充满了磅礴的佛力，这一点，让他有点看不明白。

更让他奇怪的是，邓世杰的本命魂与这团死气居然融合了一小部分，两者间很微妙的平衡着。

他知道，这个平衡其实是很脆弱的，一旦邓世杰命魂衰弱而对方却增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随时都能替换过来。

可以这么说，邓世杰身上埋着一个定时炸弹，非常危险。

郭瑶曾经和他说过两兄弟的遭遇，他也知道邓世杰现在的肾脏其实是他哥哥的，他们本来就是双生子，比旁的兄弟多了份心灵相通，再加上这层关系，怪不得，邓世文的魂魄可以融进他的本命魂中，甚至可以在邓世杰神魂失守的时候暂时控制他的身体。

甚至，还可以使用佛力帮郭瑶对抗强敌。

表面上看，邓世文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弟弟，可实际上他们这种关系十分危险。

拥有新的身体，重新感知活着的美妙是每一个死去的灵魂最渴望的执念。邓世文也不例外。

就算他此刻还能顾念兄弟的亲情安安分分呆在他弟弟的体内，可总有一天，他会抑制不住对新生的渴望。

真到了那个时候，任何人都很难将邓世文彻底从他弟弟体内驱除出去。

毕竟，这个身体是他们俩共有的，邓世杰身上，有他的器官。

虽然只是一对肾脏，可肾脏是先天之本，一个人的精气神全部贮存在里面，他是一个人生存的基本。

也是重要的循环系统。

和心脏一样重要。

郭天卿在佛堂外默默凝视着邓世杰，佛堂内，木鱼生已经缓缓响起。

郭倩倩依旧穿着她那件灰白色的僧袍，静静敲击着佛案上的木鱼，她双目微眯，一脸虔诚，口中喃喃低语。

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地藏菩萨本愿经卷上；

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

郭倩倩念的正是地藏经。

她的嗓音低沉，舒缓，带着宁静和肃穆。

随着她的低吟，木鱼声空旷的响起，空，空，空……

一声声敲击，一声声震荡。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

随着郭倩倩的吟唱，邓世杰的眸光渐渐迷离起来。

他从未听过经文，按道理说不会明白经文的宗义，可当地藏经响起起的一瞬间。他立刻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那些经文似乎早被镌刻在心底，随着每一句吟诵，源源不绝涌出。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这是地藏菩萨的宏愿，在他眼里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即使是十八层地狱中那些穷凶极恶的恶鬼，只要一念开悟，也能立地成佛。

邓世杰很诧异，为何佛法宗义会忽然浮现在他脑子里，好像这些道理，他看过无数次，听过无数次，才会记得如此熟稔。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的身体越来越无力，可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

恍惚中，他似乎走了一个很狭小，很黑暗的地方。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

除了四面八方，远远不绝的佛音，再无其他声音。

弥陀经，地藏经，菩萨经……无数经文铺天盖地，充斥着他身边所有的空间。

他的心突然脱离了胸膛，胸口那么空荡，寂寞如影相随，他想动动手指，却发现身体的感觉消失了。

……

吟唱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缓缓停下，郭倩倩放下手中的木击子，转头看向佛前发愣的年轻人。。

他脸上的冷峻不见了，眸光平和平静。

捻了三根香，点燃，郭倩倩含笑递给邓世杰，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邓世文从呆愣中清醒，接过香烛，缓缓跪在佛前。

郭瑶顿时愣住了，她从未见过邓世杰如此虔诚的眼神，他的神情那么安静，安静的有些寂寞。郭瑶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本来付有法，付了言无法；各各须自悟，悟了无无法。施主，事实就是如此，切勿太过执着。”

郭倩倩面带微笑，缓缓念了几句偈语。

邓世文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郭倩倩亦摇了摇头，面带些许慈悲，邓世文愣了。

郭倩倩讲的这十六字偈语正是佛教的真谛，她借用佛语的玄奥告诉邓世文，凡事太过执着往往就会背离自己的本心，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圆满。

邓世杰摇头，表明他不认可她的说法，在他看来，留在弟弟身边守护他一生就是他的本心。

郭倩倩面带慈悲的摇头，其实是一种告诫，他的这份付出对他而言，也许是一种奉献，可对他守护的人，未尝不是一种负担。

邓世文愣了，他没想到郭倩倩会用这种方式劝慰他。

一没有开导，二没有劝诫。她只是淡淡的告诉他，他的想法用意出发点都是他自己的臆想，虽然他觉得他做的足够好了，可这样的好，对别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就好像人在看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你觉得它可怜，被关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没有自由，像个玩物一样供人取乐。

其实猴子看人呢，依旧觉得很可怜，至少他在笼子里有吃有喝衣食不愁，而对方却在一个更大的牢笼内，自以为是的活着，永远也走不出来。

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

难道，自己的执着真的错了吗？

邓世文忽然又想起那个灰色的下午，他在痛苦中喘息，奄奄一息。耳边传来爷爷冷漠麻木的声音，“医生，我放弃对他的救治，他的心脏和大脑都受了伤，不可能救过来了……可我的另一个孙子，还有救。我签字，可以手术了。这就是我的决定……”